第108節
這馬跑得太快,將她拉出好遠才停。
五指頃刻被磨掉層皮,景辛昂首望著戚慎,他有感應,睜開沉重眼皮衝她一笑,卻一頭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戚慎!”
景辛驚慌摟住他:“發生了什麽,為何你身邊沒有護衛?”
自關口駛出,項焉留下一批禁衛護送他,但皆被陸扶疾的人刺殺。最後一名禁衛也死在途中,他已昏昏欲睡,也許是流了太多血,快要失去意識。
戚慎望著景辛,扯出安慰:“我無事,快走。”
景辛攙扶戚慎,發現他根本站不起來,腳下浸出一個個血腳印。她臉色一變,攙扶不動,無法將他扶上馬背,而他這匹馬是禁衛的,也許是想去尋找主人,長嘶一聲往回跑去。馬這一長嘶也引得她那匹馬原地狂跳,朝戚慎的馬追去。
景辛一急,再追已經來不及,隻拚命搶下了箭囊。
戚慎搖搖欲墜,在倒下前她飛快衝回他身旁,他栽在了她懷裏。他太沉,她險些沒站穩。
“我背你。”
她將箭囊掛在戚慎背上,背過身把他手臂擱在自己脖頸。
戚慎失笑,語氣有些虛軟:“你怎背得動我。”
“別說話。”
景辛背動了他,但每走一步都艱難緩慢。她瞥了眼旁邊的樹林,一步一步艱難往林中走。
他聞到她身上傳出的幽蘭香,隨著她體溫越來越馥鬱,他便知道她已經體力不支了。
可她硬是咬牙將他背進了樹林,腳下被土坳絆倒,她狠狠跪下去,手臂強撐在地,沒有讓他跌倒受傷。
她扶他靠在樹下喘著氣,白皙的臉頰掛滿汗珠。
戚慎望著她,滿眼隻有她。
“我把保護我的士兵支開了,他們會回來尋我,在此等……”
“別說話。”戚慎屏息,“有人來了。”
景辛果真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她有些緊張,戚慎眸色一沉:“你先走,往樹林深處走。”
“為何,是陸軍?”
草叢上都是他流下的血跡,外麵的道路也是,他眯起眼眸望著這些猩紅,知道根本逃不掉。
景辛看懂他的緊張:“我不走,我會射箭。”她拿起戚慎背上的箭囊與弓,“這次總該換我保護你了。”
戚慎喘息急喝,但她已經起身往外走去。
他無法出聲大喊她回來,更無法挪動身體。
他的腿傷恐已深入骨髓。
景辛蹲在一棵樹下,回眸朝他比手勢,圈出一個圓,豎起三根手指。她嬌媚衝他拋了個媚眼,他記得她說這叫wink,專對喜歡的人放電用的。
可是何為放電她又沒有告訴過他。
遠處有三人策馬追來,已經留意到一路留下的血跡,在注意四周樹林。
景辛心跳得很快,深呼吸想調整這份緊張,她知道越急越會暴露自己,她身上有香。
三人策馬離得近了,她拉起弓箭,卻是第一次真正麵對敵人,雙手都在顫抖。
她眯起眼眸,瞄準為首的人,算準距離穩穩放箭,那人被刺中眉心倒下馬背。
迅速拉弓再放箭,但第二箭已經無法射中,敵人已被驚動,且朝著她的方向放出數箭。
景辛靠著大樹喘息,回眸望著戚慎,他雙眸通紅,薄唇裏在說讓她跑。
她露出一個微笑想安慰他,可是笑著笑著便流下了眼淚。
她不想死,不想戚慎死,不想甜寶成為孤兒。
猛地回頭,她瞄準入林的那人,這一箭刺中敵人腹部,但敵人沒有咽氣,已知她的方向。另一人棄馬衝入林中,景辛起身跑到了大道上。
利箭自她身側劃過,在她回頭時敵人已經追來,撞上她視線神色微變,頃刻喊:“勿傷此人,陸公有交代。”
箭停了,但一人朝她過來,一人朝林間順著血跡尋覓。
景辛倏然瞄準林間那人,眼前的人再製止已不及,回眸見同伴被擊中,惱羞拔劍衝她走來。
景辛躲閃之下望見身後趕來的項焉,眼前的人被項焉的箭一擊而中,就倒在了她腳步。
她衝入林中,見那中箭的人沒死透又補了一箭。
戚慎是奄奄一息的狀態。
景辛撲過去抱他:“別睡,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睡過去,但是你答應我別睡好嗎?”
他蒼白著一張臉說好。
景辛滑出眼淚,他說別哭,想抬手幫她擦淚卻已經沒有力氣。
他說:“對不起,又讓你殺人了,我以後不會讓你再碰這些。”
“我殺的是壞人,沒關係。而且你看我都能保護你了。”她揚起笑,卻不知這笑比哭還難看。
他說:“我錯了。”
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但搖頭說他沒有錯。
“我有錯,我輕敵,我沒有護住那些稚子,我往日沉溺在一己私欲裏,不顧天下蒼生。”
他逐漸沒有力氣。
景辛捧著他臉頰:“別說了,你沒事的,你是失血過多,你不會有事的!”
“我想戚容嘉,想聽他喚我一聲父王。”
“會的,孩子會叫你父王,還會讓你教他治國。”
他艱難一笑,但已經再支撐不住,闔上了沉重眼皮。
第84章
戚慎昏睡了一整日。
岑豫縣中的阮宅內, 景辛正聽項焉來報施良胥追擊陸軍的戰報,聽到身後戚慎的咳聲, 欣喜跑回床前。
戚慎睜眼望著她,見她渾身上下無傷才略鬆口氣。
景辛連忙問他有哪裏不舒服,吩咐成福拿藥, 喂到戚慎唇邊。
他隻是膝蓋的傷口還疼,喝完藥後問起項焉戰況。
“相邦與季殷已將陸扶疾設伏圍擊在燕州,陸扶疾欲走水路回國, 我軍知道他的方向,部署周全,王上放心。前日駝峰之戰,陸扶疾的援軍是自豫河趕來, 不出意外該是都蘭國的軍隊, 屬下會著人查清,王上安心養傷便可。”
戚慎問:“我軍傷亡多少,那些稚子如何?”
項焉一一稟報, 呈上一麵破裂的銅鏡。
戚慎接過那銅鏡, 朝景辛苦笑了聲:“鏡子壞了。”
景辛已經聽到成福說起他最近在河邊撿到一麵氧化的銅鏡, 想悄悄打磨給她, 項焉說他在戰場為了撿這塊銅鏡受盡陸軍欺淩。
她又紅了眼眶,接過:“沒壞,回宮後我能把它變廢為寶。”
銅鏡上有一利劍的長長穿孔,她都能想象他當時受傷的慘狀。想撲進戚慎懷中緊緊抱他,又怕碰到他胸前的傷口, 她緊緊扣住了他五指。
項焉與成福都已退下,戚慎衝她笑。
他臉色慘白,有種病態的俊美。
景辛俯身狠狠親他嘴唇:“下次不許再因為這身外之物傷害自己了,我寧願不要驚喜不要禮物,我隻要你平安。”
戚慎笑起:“我們是飛回來的麽?”
景辛有些詫異。
“我昏過去後,是你帶著我飛回來的?仙女不都是會飛的。”
她破涕為笑:“被縛凡間,飛不了啦。”她說起是項焉帶兵趕來救了他們,項焉也受了不少傷。
景辛心疼地望著戚慎被綁帶緊纏住的膝蓋:“你恐怕要坐幾日輪椅。”
“無事。”隻要能再見到她與孩子,他一切都受得。
景辛雖無受傷,但那日拉弓時用盡了力氣,手心都已磨破。
戚慎望著她手心,一點一點撫過那些傷口:“我以後不會再讓你涉險。”
…
七日後,戰場捷報傳回,梁軍燒毀敵軍糧草,陸國援軍無法靠近,主帥被困幽穀,插翅難逃。
山穀中風聲獵獵,塵埃被激戰卷入空中,血腥之氣也經久不散。
在梁軍圍困這座山穀整整七日後,陸軍糧草斷盡,無法攻破重圍,援軍也盡數在途中就被殲滅,七萬兵馬隻剩八千,整個陸軍軍營死氣沉沉,誰都知道這夢破了。
他們敗矣。
子夜,天空一道星辰滑下,降落至無底的黑暗裏。
陸扶疾端坐在皚皚草堆前,他身後是熊熊大火,火光裏依稀可見陸軍的屍體。
這是因為糧草斷盡隻得吃林中野味而染上重疾死去的士兵們,軍醫說屍體得燒毀,否則難保全軍染上瘧疾。
他聞著空氣裏的焦灼,聽著耳邊越來越逼近的廝殺聲,梁軍戰鼓喧闐,回蕩著整個山穀。
他忽然很想再去汴都王宮瞧一瞧,看看龍椅,登上紫微樓,看看浩渺星空與錦繡山河。
聽聞紫微樓是整個大梁最高的樓,自古天子最愛登高遠眺萬裏山河,他幼年時聽父王說起,父王道,你不一樣,你將來是能做蒼生之主的人。可惜他沒有完成這個夙願,他失敗了。
廝殺聲終於逼近,兵戈碰響,護駕的陸軍悉數擋在他身前,裴師也一身帶血衝到他身前跪下。
“君上,臣等護送你殺出去,隻要出去就能走豫河回國,水路我們最熟!”
陸扶疾苦笑一聲:“遲了。”
裴師中了戚慎一劍,硬是強撐著一路護他,此刻隻吊著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