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顧平魚在奏疏裏上報,朝中並無官員告假,隻有禦塔工事的監工陳廣猷不見了,且有人查到他在汴都城門的出入記錄,他早在上個月離開了汴都。


  戚慎合上奏疏不屑嗤笑了聲,若真是此人投靠了陸扶疾也不足為懼,他雖從前寵幸過陳廣猷,但此人除了賣乖弄悄已無別的。


  他轉過頭,望見景辛對著他的寶劍在描眉,她沒有鏡子,有描不準,擦拭了幾次。


  戚慎彎起唇角,上前拿過螺子黛:“我幫你。”


  “你會畫嗎?”


  “試試。”


  他耐心為她一點一點描好眉。


  出去閱兵時,戚慎格外囑咐項焉去找銅鏡。


  項焉有些為難,這裏荒山野嶺的,根本沒地方買到銅鏡。好在他終於帶上士兵在河邊撿到一塊氧化的銅鏡,呈給戚慎時眼前天子還當塊寶,說不要讓景辛知道,悄悄找了石頭磨起鏡麵。


  第82章


  從天明到夜晚, 軍營裏都能聽到幾裏外赤峰山傳來的激烈廝戰。


  陸軍原以為他們的計劃萬無一失,兵器在手, 糧草充足,且部署有序又比戚慎快一步,但卻在攻入岑豫縣時才接到閔康陽傳回的戰報, 押運隊武器被截,七千押運隊於朔擁關全軍覆沒。


  這卻是十日前的消息,而路陸扶疾之前接到的戰報卻是“已順利抵達王城郊外十裏亭, 等候軍令”。


  陸扶疾沒有料到被戚慎殺得措手不及,秦無恒的心腹混在陸軍中,傳出消息道陸扶疾在排查奸細,且軍中連夜部署, 不知商討了何策, 陸扶疾派人離開軍營,往許國道路去。


  陸扶疾這是發兵求許,但戚慎下令在前, 車康岑雖無大智, 卻知道不能得罪戚慎。


  赤峰山這場戰毫無意外是梁軍勝, 陸軍敗退岑豫, 梁軍追攻不舍,已轉移到岑豫城外的北垣關。而陸軍前有梁軍,後有王城軍隊,雖已有準備,卻損失了那七千押運隊與兵器, 一時作亂。


  北垣關營地炊煙嫋嫋,鍋爐上煮著附近村民送來的三頭豬,楊氏負責為軍中將士盛湯,悄悄給甘進額外多放了一根筒骨。甘進一急,見楊氏已經端著盆去發菜,看了眼四周忙快速啃咬幹淨。


  帥營裏,景辛端著香噴噴的排骨放到桌上。


  戚慎在床上不知忙些什麽,她喊了聲用膳了他才負手出來。


  景辛見他洗手時指腹破了血紅的小傷口,忙道:“你受傷了?”


  “無意刮到的。”戚慎忽然低下頭,有些無奈地擦掉她額頭的煙灰,“又去幫著做菜了?整日花著臉,也不照照鏡子。”


  “沒有鏡子啊。他們不曾讓我插手,我隻是端回了我們這份。”景辛坐下開吃,“我好久沒吃肉了。”


  她吃得香,戚慎也頗愉悅。


  用過晚膳,戚慎起身說去練騎射,景辛忙說她也去。


  他停下道:“女子學什麽騎射,發箭講究力道,你握不住。”


  “我都學過的!”


  “不許去,給我好生待著。”戚慎含笑又有幾分警告,握著腰間的佩綬出了帥營。


  他一直到溪邊才停下,拿出懷裏藏的那麵暗沉的銅鏡用砂石打磨。這銅鏡已經氧化,看不清人臉,他好不容易背著景辛打磨出些樣子,已經能瞧見依稀的輪廓了,再磨上兩日她便能用上鏡子。


  成福擔心他指腹剛才被砂石劃破的傷口:“王上,讓奴才來做吧。”


  戚慎沒有理會,他已經錯過了景辛的生日,如今她正缺塊銅鏡,軍中物資匱乏,他想親手磨好這塊鏡送給她。


  夜幕漸沉,士兵亮起火把。


  項焉匆匆傳來一份密報:“王上,秦無恒的信。”


  戚慎接過,秦無恒在信中說陸軍逗留在幽山的三支軍隊被陸扶疾召回,欲自赤峰山分成四麵引誘梁軍入甕,再行絞殺。具體布陣待閔康陽部署好會再傳給他,他們約摸後日便可抵達赤峰山。


  而信中還夾著一枚閔康陽的玉佩與單獨的一頁紙。


  玉佩乃閔康陽的隨身之物,紙上寫著這位被陸扶疾信任的武將所有生平與喜好。


  將信遞給項焉,戚慎薄唇噙笑,繼續磨鏡。


  他要上演一出離間計,讓陸國君臣離心,梁軍激將斬敵。戰事很快就會結束了。


  回到帥營,景辛正用牛奶洗臉,女子肌膚如牛奶般瑩白,他一見她便彎唇笑起。


  景辛:“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是甜寶?”


  “甜寶無事。”


  “那你好像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出去做什麽了?”


  “接到了秦無恒的密報。”戚慎臉色平靜,說起軍務。


  景辛沒有再問,已經相信他是在一心忙政務。


  寬衣就寢時,戚慎悄悄藏好那塊沒有打磨好的銅鏡。


  天明的同時,帳外廝殺聲也依稀能聞見。


  陸軍集齊火力攻打梁軍,在戚慎有意上演的退守梁軍下漸漸退至了赤峰山,梁軍一萬精軍緊護天子,但陸軍火力太猛,他們兵器不足,隻好保守防禦。


  這一切看似陸軍已占上風,但戚慎已經不在赤峰山,他攜帶景辛退至北垣關一處高嶺之巔。


  駝峰嶺已駐紮起他帶來的三千精兵,雖人數不多,但這裏占據地勢,若梁軍從駝峰嶺的山穀中過,山上的利箭滾石與各種布陣皆可堵住陸軍進攻與逃生之道。


  戰火激烈打響,陸扶疾的主將裴師衝破重圍殺入赤峰山,卻不見戚慎,而發現梁軍中將季殷寫給閔康陽的信,雖被匆匆燒毀,但殘餘的半截與匆忙之中遺落的那枚玉佩已經令裴師起疑了。


  裴師策馬回陸軍軍營。


  駝峰嶺上,戚慎望著這一幕勾起薄唇。


  他勝券在握,回眸時見身後景辛被山風吹得飄飄欲墜。


  他將她攬入懷裏:“隻要陸扶疾從此處過,我軍定會將他擒拿。再挨幾日,你受苦了。”


  景辛搖頭道:“我沒事,你以前打過仗嗎?”


  “我還是王子時被王兄手足設計調派去朔關鎮壓夏國諸侯,那位諸侯殺人無數,工於心計,又懂陣法。”戚慎淡笑,“我被困斷壁,險些上不來,逐漸學會以敵軍之計反攻。欲破其陣,先入其局。”


  景辛昂起頭:“你好厲害,你說甜寶以後會像你還是像我呀,我是說腦子。”


  戚慎挑眉:“寡人的孩兒自是像寡人。”他抬起她下頷笑起,“模樣像你,哪個你,都好。”


  景辛臉頰發燙,圈住他腰。


  迎著淩冽山風,他抬起寬袖罩住她,俯身親吻下來。


  景辛摸到他胸膛似乎揣著一個硬物:“這是什麽?”


  戚慎按住她的手:“調遣兵馬的令牌。”


  “哦。”


  ……


  翌日朝陽鑽出雲層,晨光萬丈,罩在這群山之巔。


  陸軍自駝峰嶺中的山穀駛過,盾兵護著隊伍中央的諸侯,卻忽聞淩厲風聲,高山上落下無數箭雨,嚴整的軍隊一時大亂,皆喝“保護君上”。


  但山頭梁軍又發射出滾石,戰鼓雷雷,山下陸軍避讓不及,短短一刻鍾陣亡過半。


  戚慎端坐在營帳外的茶案前對著雲海飲茶。


  景辛聽著耳邊戰鼓聲,有些緊張。


  半個時辰後,再無廝殺聲,甘進來報敵軍全數陣亡。


  不一會兒,項焉匆匆趕來,眉目沉重:“王上,中計了。”


  駝峰山下衝來的陸軍是陣亡了,盾兵掩護的人也死了,但卻不是陸扶疾,這是陸扶疾探路使的計。


  戚慎捏緊茶盞,但失敗也在預料中,他等陸扶疾放招。


  夜裏,秦無恒的密報傳來,閔康陽被列為護駕兵,將於子夜自駝峰山過。


  陸扶疾的兵馬必須匯合,陸軍數目原本就不敵梁軍,他得集齊兵力。


  戚慎知道該如何做,下令:“放他們過。”


  萬籟俱寂的子夜。


  閔康陽率領兩萬兵力分批自駝峰山山穀闖關,梁軍人少,兵器也不敵他們,一場交鋒後便消失隱匿。


  閔康陽雖怕有詐,但還是順利過境。


  而他一定不知道他的順利已在陸扶疾心中變作一根叛臣的刺。


  翌日,駝峰山下竟有一支陸軍再次謹慎探路,欲要闖關。


  項焉來稟:“有些奇怪,屬下看見馬背上的人似乎是秦無恒。”


  戚慎眸色幽深,已知這是陸扶疾在試探秦無恒是不是他的眼線,而秦無恒恐怕在監視中沒有來得及給他送這密報。


  他剛起床,尚未梳洗,鬢發都被景辛昨夜揪亂,端坐沉吟許久。


  若他放過秦無恒,秦無恒回陸軍營帳必死,若他不放,卻無法知道陸扶疾後續的計策。


  他隻能一賭,他信秦無恒的智謀。


  梁軍已在山頭布好陣,但遲遲未見秦無恒的大批兵馬,隻有依稀的幾十人策馬欲要闖關,被高空射下的箭羽阻攔。


  梁軍等待許久,直到見到山壁頂著盾牌前行的陸軍時才知中計。陸軍已棄了馬,成功闖過駝峰山關口,道路盡頭又有一批陸軍闖入山穀,梁軍已知是計,但隻能將火力對準這批陸軍。


  秦無恒逃出了駝峰山,五千兵力領出兩千,聲東擊西,過了陸扶疾的考驗。


  戚慎放下心,山下太平了一夜,直到翌日天明他被施良胥急聲喚醒。


  “王上,大事不妙!陸軍攻來了——”


  陸扶疾率領十萬兵馬攻入駝峰山山穀,占據對山製高點。


  戚慎沉喝:“他如何能占據對麵山道?”


  “他有盾牌……”施良胥聲線裏有止不住的顫抖。


  陸扶疾的盾牌是孩子。


  不是戚容嘉,是接近三千多名稚子,小至繈褓啼哭,大至五六歲。皆被捆綁在木排上,陸軍頂著這肉盾前行,而梁軍在山上看清後頃刻下令收回攻擊。


  那些先前射下的箭羽都刺傷在孩子小小的身體上,或死或傷,血流一片,稚嫩的哭聲驚慟整個山穀。


  戚慎手上握著發冠,用力緊攥,手背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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