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我如今不敢瞞你,周普兵敗,我於天牢給他重刑,他告訴我陸公也在密謀造反。當時我並無證據,也不知周普真假,所以未曾告訴你。”
這個消息讓戚慎斂了笑,眸色陰沉,他凝思許久卻又勾出一抹冷笑,似是不再將此話放在心上。
“諸侯國擁兵不足五萬,許國與青國聯合亦才不到十萬兵力,若陸國敢造反,他陸扶疾拿什麽與汴都六十萬大軍抗衡。”
六十萬大軍,所以這是大梁這個朝代全部的兵力了?景辛不知這些數據,原書裏也不曾寫得這麽詳細,但原書都不曾有陸扶疾這個角色,她如今已經告訴了戚慎,該如何防禦他會有籌算。
“若六十萬兵打不過呢?”
戚慎嗤笑一聲,望著她美目裏的無知,俯身狠狠吻了下她紅唇。
這一吻又是他的小癖好吸吻,他快把她唇舌間的空氣吸幹,她臉頰紅透,終於嚶嚀著掙脫開他。
“你正經一點,外頭正在打仗!”
“六十萬兵馬是王都常備軍,寡人明日便會下詔全國動員,可以征召兩百萬兵力,這些你不懂,寡人此刻告訴你,你便不必擔心,該做什麽做什麽。”他低笑,“區區一個陸扶疾,就算他真有異心,在異動之前寡人便能廢了他。”
“那您別派兵去,既然黑人之前就不敵我國,相信陸公也能禦敵。”
戚慎沉思瞬間答應她:“你回宮去照看孩子吧。”
第69章
景辛回到棠翠宮, 原本是要再回別院,今日戚慎恐怕要忙到很晚, 她沒有折騰他,還是暫時留宿在了宮裏。
棠翠宮中仍是一派熱鬧的氣氛,長歡與挽綠在清點諸侯與大臣的禮物, 兩人都笑道這些都是天下間罕見的珍寶。
景辛心係戰事,沒有同她們這般開心。
挽綠過來道:“娘娘,您該相信天子, 奴婢跟在天子身邊這麽多年,這世間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您放寬心吧!”
留青也說黑人不是大問題,隻不過是占了天時地利之便。
“天時地利?”
留青道:“是啊, 他們趁水路而上, 又趁太子百日宴之時,各國沒有諸侯坐鎮,才讓他們占了便宜。可惜了我大梁的子民, 王上會討伐敵人的!”
她們的談話聲吵醒了甜寶, 小嬰兒在寢宮搖床上哭, 孟秋沒哄好孩子, 景辛忙抱在懷裏。
小甜寶如今好像隻認她,不再認乳娘,隻有她的抱抱才能哄他止哭。景辛也恨起那群身毒人,偏偏趁她兒子百日宴搞事情,這不是給她兒子背鍋麽。
晚膳時分, 景辛備好了菜讓壽全去請戚慎。
壽全回來道:“娘娘,王上讓您先用膳,不必等他。王上問您可還回別院?”
景辛說不回。她雖然也想再考驗戚慎,可如今局勢有變,他身為天子若不在王宮坐鎮,恐惹天下非議。
壽全道:“那奴才再去給王上回個話。”
“王上可曾用膳?”
“不曾,奴才去時王上在宮中發火。”
景辛問何故。
壽全答來,是宮外建造的一處禦塔轟塌,死傷了十幾婦孺孩童。那禦塔興建好後四周百姓前去圍觀,不曾想頂層坍塌,聽說死傷的孩童最小不過尚在繈褓,戚慎震怒,處死了幾名工事官員,指派了太醫院前去救人。
景辛草草吃過晚膳前去紫延宮,議政大殿燈火通明,殿內還跪著幾名臣子。
戚慎聽見她來,從禦案前抬頭看來一眼,示意她先坐,又埋頭留下禦批,加蓋璽印。
成福將他的禦批呈給殿中的臣子,他們領命退出大殿,戚慎也在此刻終於得到片刻清閑。
宮人安靜入內擺膳,戚慎從龍椅上起身伸展筋骨,一麵問她用沒用晚膳。
“我吃過了。”
“容嘉可還好?”
“孩子吃得很飽,已經睡了。”景辛在旁陪他,問起:“為何塔頂會倒?”
戚慎眸色暗沉:“他們濫用梁棟,以次充好。”
“那的確可惡該懲。”景辛歎口氣,可憐了喪生的孩子。
殿外有太醫來,成福想讓戚慎先吃頓飯,將太醫堵在了殿門外。
待戚慎用過晚膳,成福才來回稟:“王上,一名七個月的嬰兒不曾搶救回來,其餘幾個幼童皆已無生命危險。”成福撿著好話來講,知道戚慎可憐幼童,沒有提起方才太醫說的那些慘狀,“您放心吧,太醫盡責守候,又有您下放的撥款,那些孩子能救回來。”
戚慎今夜的情緒並不好,景辛留在紫延宮陪他,沒有再回棠翠宮。
翌日開始,戚慎已經下詔舉國征兵,景辛也在關注陸國的戰事。
陸扶疾沒有那麽快回國,黑人所占之處燒殺搶掠,他們先占天時之便,陸國兵馬已然不敵,兩萬兵力留在王城守城,等待國君歸來。好在八百裏加急的聖旨已傳達到都蘭國,戚慎已經下令由都蘭國的兵馬攻入陸國,協助陸國抵禦此次外敵。
紫延宮。
壽全回來稟道宮外的皮影戲班子已經按景辛的劇本排練好,想請她觀賞演出,若有問題可以及早改正。
景辛不便在如今的關頭去賞戲,吩咐暫且不見。
這幾日戚慎食欲不振,她做的雪媚娘也沒勾起他食欲,她出宮去看了眼天子圈地中生長的辣椒,已有十幾株長出尖長的辣椒來,有的已經成熟發紅,輕輕一碰便掉在了地上。
景辛也終於有了些笑臉,打算培養戚慎吃辣的習慣。
他之前一直以為辣椒就是單獨做成菜的,所以每次吃都會被辣得嗆紅整張臉,是她教了膳夫正確的做法後戚慎才覺得辣味的菜肴也不錯。
照看圈地的小農忙撿起那些掉落在地的紅辣椒準備丟掉。
“不用丟,紅了便是熟透了,可以曬幹製成粉末入菜。”
“還可以這樣食用?”
景辛笑了下。
小農種了半輩子菜,也精通各種育苗之理,卻從來不知辣椒還有這般花樣繁多的食用方法。
他笑道:“娘娘,臣以為這掉落在地的便是爛了的,昨日撿回去小心做了道炒肉,不曾想味道妙極了。原來這就是辣……”
景辛瞧了眼那些已經冒芽的蒜苗:“待這蒜長好,入菜還要更好吃些。”她親手摘了些辣椒,又割了些蒜苗準備回宮。
今日陰雲密布,此刻景辛正要走偏又下起了大雨,她隻得暫且留下避雨。
幾名農吏將她請入屋中,那小農一麵感歎道:“又下這大雨,如今南水一帶該如何是好!恐怕那一帶又要鬧了!”
景辛不了解這樁事,隨口問起。
原來王都有一條南水河,河長而沃,蜿蜒由廣岸口匯入多地分支,如此王畿多地才得水流澆灌田土。但因為近日廣岸口決堤,多處農田被水淹沒已有數日,莊稼死的死,湮在田地間搶救不回來,又加上每年朝廷都要征糧,多人在鬧,要麽修好堤口,要麽減免糧征。
景辛沉吟:“河堤還不曾搶修?”
小農猶豫道不曾。
景辛感到詫異,若這是小事百姓何至於鬧,可若這是大事,重要堤口決堤,戚慎不可能不管不顧。
這場雨大,一直到傍晚才見小,卻一直淅淅瀝瀝沒有停勢。
景辛不想再等,命令回宮。
前後禁衛開路,都淋在雨中,到回宮時天色已暗,車駕剛落停在甬道上她便聽到成福的急呼聲。
景辛步下車駕,見成福驚慌的神色已知不妙,忙問發生了什麽。
“娘娘,您看去看看王上吧,王上在寧翊宮殺人了……”
景辛臉色一變,匆匆往寧翊宮的方向去。
“發生了何事,為何王上殺人,所殺何人?”
原本留在宮中照看甜寶的留青朝甬道那頭小跑過來,瞧見景辛如釋重負,也是來迎她去勸戚慎不要再開殺戒。
成福不敢說,支支吾吾。景辛不懂她才出宮半日就發了這麽大的事,問不出來,一時急喝:“快點說!”
留青憤懣道:“有人造太子的謠!”
南水河鬧出事端,有百姓以身去護堤口,被卷入水流衝走喪命。坊間不知從何處興起流言,傳‘南水凶,嘉為克,梁室滅’。嘉為克?指的是甜寶的名字?
成福道:“誰都知太子名諱中帶有嘉字,這不是將一切厄難往太子頭上推麽!”
所以戚慎得知消息後暴怒,頃刻下令找到傳謠之人,這些人拒不認錯,被帶到禦前也不曾認罪。有一老人說災星生來是有征兆的,這征兆就是戚容嘉出生時紛飛多日的大雪消停,天空放晴,積雪消融為水,而水則對應這些時日的決堤之水,連同黑人乘水奪城也都與水有關,是戚容嘉天生災星,克了大梁。
陸國與身毒之戰始於太子百日之時,禦塔工事坍塌致十幾嬰孩死亡也是在太子百日之時,連同廣岸口決堤也在那一日。
這一切都跟她的兒子息息相關,巧妙得就像天意,可景辛明白,這一切連環得太過巧合,完全像人為籌劃!
她怎麽可能信這迷信,沒有人生來就是災星,是誰在背後操控這一切?
秦無恒遠在朔關並無異動,陸扶疾在回陸國的途中,還有誰對戚慎有深仇大恨?
她想不到,趕到寧翊宮宮門,夜色如墨,宮燈在簷下搖晃,光影隱隱綽綽,她聞到滿院的血腥之氣,一時後怕。
成福在前領路:“那些人在紫延宮的庭院被殺,有幾名頑固老頭口出狂言惹怒天子,不知為何天子要帶人來這裏殺,奴才勸不住,天子早已殺紅了眼……”
“娘娘小心!”留青出言提醒。
景辛有些茫然,腳下被阻礙絆到,她踉蹌一晃,被留青扶穩,才見地麵橫躺的屍體,嚇得失聲。
她終於看清,滿地都是鮮血,染紅了她裙擺,不管她想如何繞過都再沒有一塊幹淨的地方。
成福也不知道戚慎在何處,留在禦前的宮人明明跟來了這裏,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領他進去。
成福隻得回頭叮囑景辛跟上他,他順著滿地屍體來到一間偏殿,終於在簷下瞧見身邊的小徒弟。小太監脖子被擰斷,早已斷氣,還有禦前宮女的屍體癱在門檻上,血流了一地。
這些麵孔景辛見過,她後背沁出冷汗,血腥氣順著鼻腔鑽入肺腑,她忽然一陣嘔吐,晚膳不曾吃,一場幹嘔,喉嚨都吐到灼痛。
留青小心翼翼道:“娘娘,也許王上就在裏麵,隻有您能進去……”
是啊,戚慎殺紅了眼,他走火入魔,連同身邊的宮人都殺光了,他到底受了什麽刺激?
景辛跨過屍體走進殿中,她為他心疼,也為這些無辜宮人痛惜。
這一刻才忽然明白她的任務根本不曾完成,戚慎還沒有被洗白,他還是那個嗜血的暴君,不過隻是暫時被壓製了殺孽。
殿內不曾點燈,黑暗吞噬了她,她好似在這瞬間明白一切都在變化,這王權下有無數孤魂野鬼,掀起狂嘯暗湧,終於在此刻洶湧襲來。她隱隱不安,好像一切早已脫離了她的認知,原書劇情又算什麽,如今的一切都已不在她的掌控,再也不是她知曉的劇情。
她喊著戚慎的名字,黑暗裏看不見一切,忽然被腳下的軟物絆倒。
手掌摸到一具身體,她不知道是不是戚慎,摸到五官時掌心裏被灌滿粘液,滾燙的,帶著濃烈血腥,是她擠壓到腹腔時噴薄的。
她嚇得驚恐尖叫,終於聽到戚慎的聲音。
“景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