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真是帝王心海底針啊,伴君如伴虎,他們實在摸不透天子這是什麽新花樣。


  他們一直低頭認真用膳,戚慎夾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打量起眾人。


  司馬高遠的夫人為高遠夾了一塊肉,高遠並未吃,也不曾給夫人夾菜。


  那準夫穆如仁寬袖扶倒了酒杯,驚慌朝殿上瞧來,對上戚慎眸子,忙慌張擦案。其夫人用手帕為他擦拭袖擺,他甩開,似是低低訓責了一句。


  又見少宰關翰之的夫人不小心掉了幾粒糕點碎屑,惹來關翰之說了一句話,夫人便放下了糕點,不敢再進食。


  戚慎皺起眉,心頭已有不悅。


  滿座臣子,唯有顧平魚會回敬為夫人夾菜,又還剝桔。


  戚慎將白玉碗擱在案上,很重的一聲,驚得坐下之人都停了筷子,規矩端坐,不再碰菜。


  關翰之的夫人周氏撒手慢,放下筷子時那一粒花生從案上蹦跳到殿中央,嚇得不知所措,求助似的望著關翰之。


  關翰之低低嗬斥了一句:“不知禮數!”


  周氏驚慌起身,朝戚慎下跪道:“臣婦禦前失儀,求王上責罰。”


  關翰之起身朝戚慎請罪:“都怪賤內無禮,臣回府定當……”


  “你夫人所犯何罪?”


  關翰之忙道:“賤內不尊禮節,在聖顏麵前有辱斯文,她學識不佳,偏愛貪吃一口,臣回府定當嚴懲賤內,免得……”


  “多吃了一粒花生米就要回府罰她?”戚慎鼻中哼出聲冷笑,“你的夫人為你生了幾胎?”


  關翰之摸不清戚慎的心思,忐忑回道:“賤內為臣生了五胎,四男一女……”


  “夫人為你生了五胎,你還怪她禦前失儀,到底是失了寡人的顏麵,還是愛卿的顏麵?”


  關翰之惶恐跪下,已知戚慎是發怒的趨勢。


  戚慎:“繼續吃,你們夫人如何為你們夾菜,也如何回敬你們夫人。”


  殿中畫風驟變,各官員都為其夫人夾菜,關翰之更是跪在夫人跟前一邊倒茶一邊夾菜。


  戚慎看得掃興,拂袖離開了長樂殿。


  無怪景辛會怨他,他如今站在此般立場,才瞧出這些個家眷的不幸。好在不是人人都像她那般膽大包天敢逃跑。


  他竟養了一群這樣的廢物,連他都知道給景辛喂飯,這群人還敢說他殘暴,真是荒謬。


  入夜,戚慎還是無法入睡。


  從龍床上起身,他想去棠翠宮睡,剛出殿門便聽到了戚容嘉在哭。


  戚慎入殿哄兒子,又見小嬰兒是尿濕了尿布,叫來乳娘伺候,偏偏兒子今晚又隻認他。


  他耐著性子學,總算為兒子換好了尿布。


  一路穿過夜風來到棠翠宮,他拂起寢宮門口的珠簾,渴望出現的是她的臉。


  可入目仍是一片漆黑的夜,還有一室寒涼入骨的冷。


  他來到書房。


  望著那張貴妃榻,想起第一次他在這裏險些要了她。


  畫架空空,戚慎來到書架前。


  上頭有許多話本,也有許多講繪畫的書籍,有些書中還有景辛圈起來的重點。他一本本翻開,忽然有一頁紙飄落在地。


  戚慎彎腰拾起,紙張很厚,是畫紙,被折疊夾入書中,展開已有折印。


  待看清這畫,他眯起眸子,眼底深邃如這寒夜。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沒有二更哈,就當這章是二更合一吧(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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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幾日過去, 各地關卡盤查的奏疏裏還是不曾出現景辛的消息。


  戚慎眉骨暴戾跳起,想到不能再如此找下去。


  放下手邊的奏疏, 他翻起司農院的來信。


  整支尋覓辣椒的隊伍已經跨越五國,離開了大梁國界,正往北行, 目前途遇汪洋大海,不知如何橫渡。副少卿許英睿在奏疏裏上報,他們途遇麵黑如炭的異國人, 魁梧高壯,所言不通,麵似凶橫。又一異國人膚白如雪,更為高大, 言語不通但有一梁人翻譯, 白人有意與他們交好,渴望來大梁一遊。


  戚慎禦筆回:為保順利,可先示好, 待後再議。


  他喊擺駕, 去了司工署議政, 商討如何跨海。


  司工署連夜製定了幾個跨海的辦法, 但隻是照古籍商榷而得,誰都無法保證行得通。


  戚慎回到紫延宮去看戚容嘉。


  挽綠與留青正逗弄著孩子,難得今日聽到孩子似乎是在笑。他上前抱起小嬰兒,難得心情稍有愉悅,但瞧見孩子的眉眼便想起了她娘親, 一時緊抿著唇,不複悅色。


  挽綠察言觀色,忽然一跪:“王上,讓奴婢去找娘娘吧!”


  “去何處找?”戚慎不以為意,全國各地都不曾找到,挽綠一人又怎有辦法。


  “央央天下,總有一處地方有娘娘!小王子近日夜裏總哭,今日瞧見您寢宮裏娘娘的畫像又哭了一回,小王子雖然不會說話,可該是想娘親的。”挽綠朝那繈褓中可愛的嬰兒凝去,含淚道,“既然各地沒有,也許娘娘就藏在最危險的地方,如果是汴都或者附近呢?”


  留青聽罷也很動容,跪地請求:“奴婢願意一同出宮去找回娘娘,娘娘是由奴婢們送出宮的,奴婢失職,於心有愧……”


  戚慎沉默良久才道:“由一人去,王子身邊需要貼身護衛。”


  挽綠當即請命,囑咐留青照顧好小王子,帶了信鴿和劍離宮。


  戚慎一直坐在搖床前陪兒子,明明想做許多,卻無辦法,也因為這個離開他兩個時辰就要哭的小嬰兒放不開手。


  入夜後,戚容嘉吐了兩回奶終於睡著了。


  他回到自己寢宮,忽聽項焉焦急的聲音響在門口。


  “王上,有景妃娘娘的新消息!”


  戚慎心髒跳快,披上外衫打開殿門。


  就在汴都郊外的十裏亭發現了一行蹤奇怪的妙齡女子,第一次巡衛發現時,女子蒙了麵紗,露出一雙美目,身段妙曼,經過時一身馥雅香氣。當時巡衛想再去探個究竟,已經不見了那女子。第二次便是酉時,女子救了個農夫家的小嬰兒,農人朝她致謝,巡衛改道上前,發現女子已消失不見。


  “可曾對過畫像?”戚慎骨節分明的手指飛快係著腰帶,疾步出殿。


  “隻因女子蒙著麵紗,不曾對上畫像。但巡衛道身形與氣質都極像景妃娘娘。”項焉道,“王上,不如由屬下先帶兵去尋。”畢竟如果還是像上次那般認錯,戚慎該是很傷心的。希望越大,失望越烈。


  戚慎並未回他,項焉已知勸不動,帶上禁衛策馬出了王宮。


  一路上,戚慎心底狂喜,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慍怒。


  如果此人真是景辛,她為什麽要去十裏亭,因為周普曾在那裏紮營,因為她曾去過那裏,還記得周普?


  心中醋意翻湧,他在一個時辰後趕到了地方。


  郊外僻靜,十裏亭曾因為兩軍大戰死傷無數,不少屍體直接掩土埋葬,幾乎是無人敢踏足此般荒涼之地的。


  沒有月光的夜晚根本瞧見不見四周景象,初春夜風薄涼,戚慎與禁衛足足覓了徹夜,直到天際泛白都不曾尋到蹤跡。


  項焉道:“王上,您還要早朝,此處由屬下……”


  “天色將明,繼續尋蹤。”


  項焉無奈,跟在戚慎馬後,指揮了身後的禁衛:“去附近農家看看要份早膳,或在溪中抓幾條魚烤好。”


  禁衛策馬離開,卻在不多時倏然折返,高呼:“項統領,在南邊,那條河裏!”


  禁衛激動得口齒不清,戚慎心跳劇烈,策馬狂衝向溪河的方向。


  天尚未明,黯淡光煙裏,身穿粉裙的窈窕女子一步步跨入溪中,那背影與景辛一模一樣,戚慎失聲呼喊不可,夾緊馬腹衝上去。


  身下烈馬並不能承受這樣的速度,前蹄踩滑大石,馬蹄彎折撲倒在地,而戚慎一直注視著那個背景,未曾防備,狠狠摔在碎石灘上,手心割破,鮮血汩汩。


  他不顧一切衝入溪中,卻被腳下水草絆倒栽入水底,霎時濺起高高水柱。


  他會遊泳,卻一時被這密密麻麻的水草纏住,連脖頸都被套牢。他手去解脖頸的水草,卻越纏越緊,溪水嗆入喉間,竟被水草纏得窒息。


  可腦中隻有一個聲音,不要,她不要尋死。


  等等,她為什麽要尋死?


  戚慎這才回想到剛才天色朦朧,那女子的頭發似乎不及景辛長。


  那不是她。


  趕來救駕的禁衛有幾人也被水草纏住,身後項焉拚命往戚慎的方向遊,終於見戚慎已經自己站起了身。


  戚慎浴水而起,黑發滴答落著水珠,龍袍上沾滿水草。他睨著那女子的方向,女子已沉入水底,隻餘腦袋慢慢下沉,有禁衛已經趕去救人了。


  項焉:“王上,您受傷了!您先上岸,已有禁衛過去!”


  天色蒙上一層灰,戚慎踏入岸上,這一刻確信那不該是景辛。


  她沒理由尋死。


  禁衛幸好快了一步,趕在女子還剩一口氣前將女子救上了岸。


  這是張清秀年輕的臉,戚慎收回視線,心底盈著失望,甚至想暴怒殺人。


  他攥緊手心,傷口被指甲劃得生疼。


  “查清楚此女為何尋死,回宮。”他轉身上馬,連膝蓋都早磕破了。


  戚慎換上龍袍如常要去上朝。


  項焉明明都在之前瞧見他眸底猩紅的殺意與怒火,此刻卻見他已鎮定如常,像個毫無感情的雕像。小心出聲請他先養傷,但戚慎充耳不聞。


  早朝如常進行,隻是穆如仁忽然從桌案前起身跪到殿中,朝戚慎不住磕頭。


  戚慎眯起眸子:“這是何故?”


  “王上,臣謝謝您救了臣的愛女!”穆如仁感激涕零,他是準夫,兼掌刑典,自己的女兒卻被惡人淩.辱,惡人逍遙在外,女兒自閉出走已失蹤三日,終於在今日早晨被戚慎的禁衛送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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