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那你這膚色……”
景辛微怔,瞧了眼雨珠,在雨珠的驚慌之下猜出恐怕妝也是蹭花了,若要在這裏長住些時日,她恐怕不能保持每時每刻仿妝不露餡。
“其實我這臉也是畫的,為了不被認出,我每日都擔驚受怕,每晚都不敢睡覺……”她又紅了眼眶。
顧老夫人堅定道:“以後不用再畫了,你就是你,住在老身這裏,沒有人敢對你不敬。”她吩咐劉嫗給景辛與雨珠準備房間,又叫兩名婦人打水給景辛洗臉。
雨珠猶猶豫豫征求景辛的意見,見景辛接過巾帨擦臉,才跟著景辛洗去臉上的脂粉。
雨珠先洗完,回過頭乖巧地朝顧老夫人行禮道謝。
顧老夫人眼前一亮,笑眯眯道:“瞧瞧多水靈的姑娘,這般乖巧伶俐,比方才好看多了,以後在咱顧府不用再……”顧老夫人一時怔住,見到景辛回過頭,她幾乎不敢認,一時啞然,不知如何開口。
屋中劉嫗與兩個仆婦也是見過世麵的,卻從不曾見到像眼前這般驚豔的女子,愣得也癡了。
顧老夫人終於回神:“阮姑娘,這便是你本來的模樣?”
景辛羞赧地點了下頭。
“你那繼母果真惡毒,這番傾國傾城的模樣,即便是嫁個伯侯都多餘。”
“老夫人,您別說嫁可以嗎,我害怕。”
顧老夫人連連安慰她別怕,又多喜歡了這樣美貌嬌弱的女子一分。
是夜,景辛與雨珠住在了顧府,她在客棧的那兩個箱子也被顧府管家取了回來。
雨珠來替景辛熄燈,如今有了落腳的地方安心了不少。
“姐姐,這顧老夫人這般慈悲心腸,顧府到底是什麽來頭呀?”
景辛倒是忘記打聽這顧府的來頭:“明日再問吧,老夫人是個好人。”
她這一覺睡得比客棧踏實。
……
岑豫城門在夜色下大敞,天子鑾駕啟程回了汴都。
戚慎原本並不想走,但暗衛來信,說戚容嘉一直在哭,乳娘抱不住,太醫道孩子已經哭腫了嗓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隻能趁著夜色趕路。
窗外夜空寧靜,他躺在馬車中的軟塌上,卻毫無睡意。
岑豫縣離汴都不遠,隊伍在第二日午時趕回了王宮。
戚慎步入紫延宮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孩子。
宮人見他歸來,一路跪禮。孟秋戰戰兢兢跪在搖床前,稟報起戚容嘉這兩日的狀況。
戚慎緊繃下頷,正要抬袖抱孩子,想到自己一身仆仆風塵,遂喚成福準備沐浴焚香,匆匆洗漱完回來抱起孩子。
小嬰兒原本還在哭的,卻感受到父王的懷抱而將啼哭聲變成了抽噎聲,一聲聲弱小可憐。
戚慎心頭怒意更甚。
這麽小的孩子,她不會心痛嗎!
他到底哪裏對不起她?
他這一抱放不下手,一放就哭。戚慎隻能抱著小兔崽子一起睡到龍床上,後半夜,孩子又脆生生在哭,他原本路途顛簸並不曾睡好,戚容嘉這一哭他也不再睡了。
宮人將孩子抱去乳娘處,喂完奶回來時孩子也仍在啼哭。
戚慎安撫孩子:“別哭了,父王不是回來陪你了麽。”
這哭聲未曾停,反倒因為他的聲音而哭得更厲害了些。他十分無奈,順著孩子心口:“別哭,你讓父王回來父王便回來了,這般隆恩……”
他忽然頓住,好像在景辛寫信寄給他,說“您何時歸來”時他不曾收到信就馬上回宮,隻是撿一路見聞寫上幾句寄回給她。又在她後麵的兩次催促下也不曾立刻回來,為什麽孩子一哭他便可以放下所有回宮,而對她卻不行?
他曾以為自己給她的已經算是浩蕩天恩了,卻在此時才意識到他給的根本都隻是王權強加予她,必須讓她承受的。他何曾問過她要不要。
他是趕回來陪她了,但卻趕在她剛剛分娩之時,他以為全宮上下都可以照顧她,可她要的隻是他回來。
上次她說還想要尊重?他記不清了,好像當時聽到這話嗤笑不已,一個妃子想跟天子要尊重,大梁自古都不曾有這習俗,她是瘋了麽。
現在他竟有些後悔,若他當初給予她尊重,她是不是就不會丟下孩子跑了……
小嬰兒終於被他哄睡著,戚慎小心放下,此刻發覺他對待兒子的確比對景辛好太多,心底竟升出一絲愧意。
叫來孟秋守在龍床前,戚慎係上披風走去了棠翠宮。
冬夜晚風寒入骨髓,他推門進去,主殿漆黑一片,他緊緊攥著拳頭,忽然好想見到景辛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要對著滿室的黑暗。他從黑暗中走來,是她如今給了他光明,可卻把這光明殘忍帶走。
如果找到她,他一定把她拴在龍床上,讓她知道錯了,讓她為拋夫棄子付出代價,聽她哭著求饒。
哦不,她想要的是尊重,他不可以再這般殘暴。
大腦忽然頭疼欲裂,戚慎扶額僵硬坐進椅子上。
小太監跟來點燃宮燈,又悄聲退下。
戚慎望著滿室熟悉的場景,寢宮門口珠簾被晚風吹得搖晃,他渴望透過珠簾瞧見景辛的臉,他想看見她對他笑。
他獨自睡在棠翠宮的寢殿,第二日抱著離開他就哭的戚容嘉上朝。
如此兩日,他才記起今日是他的生辰。
二十有三,可這二十三個生辰從來不曾有人為他好好慶祝,他不懂被人慶生是何滋味。
她的宮女道她給那叫雨珠的小宮女做過生日蛋糕,上頭還畫了笑臉。他記得啊,他第一次吃她做的甜點時便吃到了那生日蛋糕,真乃美味,他留戀至今,也深愛那種綿軟奶甜的口感。他也想要一個生日蛋糕,上頭畫上笑臉,讓別人告訴他他也是值得被溫柔對待,值得擁有一個那樣可愛笑臉的人。
今日連天氣都不曾善待他,大雨瓢潑,下個不停。
戚慎坐在龍椅上,不再想這些,翻閱奏疏。
項焉每隔幾個時辰會入殿將各地城門出入口排查的結果告知他,戚慎瞧著手上這些匯報,黑眸陰沉扔到地上。
“寡人已經給過畫像了,各地官員還找不到一絲消息!要這烏紗何用!”
項焉斂眉聽訓。
戚慎望著腰間佩綬上這可愛的大眼睛,強迫自己壓下怒火。
“既然城門口沒有消息,那便將汴都與各地翻個底朝天,寡人不信她有上天的本事。”
項焉領命退下。
戚慎又叫住他,微頓片刻:“不許傷害景妃,若發現她蹤跡,別嚇著她。”
他又沉思片刻,吩咐成福:“宣太宰來見寡人。”
顧平魚在半個時辰後被叫來,行禮請示戚慎。
戚慎道:“大梁奸.淫罪改為淩遲處死,滅全家。”
顧平魚很是詫異:“王上,為何忽改律法?”且變成此般酷刑。
“寡人想改便改。”
顧平魚隻得躬身應下,施禮離開。
這奸.淫罪一向隻是服獄,卷宗記錄的無數樁案子裏,許多被□□的女子選擇了自盡,但那惡人不過隻是坐幾年牢便出來了。準夫穆如仁曾提議嚴修律法,但當時盧雍還是太宰,知道戚慎不會在意這些事,便將穆如仁的奏疏壓下了。
眼下變成了淩遲,還搭上全家,誰還敢再犯這罪。如此也好,大梁女子便多了層保護,暴君竟懂得為百姓考慮了。顧平魚忽然怔愣一瞬,這是不是為了宮外的景妃?因為她一人,天子改道,惠利於民?
顧平魚極為震驚,若真如此,那景妃必須找到。
她可以把一個暴君變成一個明君啊!
*
晚膳時分,紫延宮的飯桌上不僅擺滿玉盤珍羞,中間還放著一個生日蛋糕。
戚慎剛哄完戚容嘉睡著,又接到各地傳回的排查結果,一無所獲,他發了場火。
他負手進殿,見到那生日蛋糕有一瞬間悸動,以為是景辛回來了。
穆邵元為他拉開椅子:“王上請入座。臣特意為您準備了這生日蛋糕,九分甜,您嚐嚐。”
戚慎眯起眼眸,神色一如往常波瀾不驚,那瞬間悸動好似不曾出現。
可穆邵元方才清楚地捕捉到這神色。
身為隨侍官,他無時無刻不擔心自己的小命,今日天子壽誕,他不可能什麽也不準備。成福安排了這滿桌佳肴,他便想了法子,問到棠翠宮的宮女,也在長歡與各個宮女的幫助下做出了這生日蛋糕。
起先宮女掌握不好份量,四次都做失敗了,最終她們才總算做好這蛋糕。
穆邵元趕緊坐冰端過來,不願得賞,隻祈求天子不會在生辰這日惱羞殺人。
這生日蛋糕上頭畫了兩個壽桃,是他專門請來圖畫院的畫師所繪,長歡道那顏色也是可以吃的。
穆邵元見戚慎不曾翻臉,鬆口氣,拿出蠟燭準備點上。
“聽聞棠翠宮的宮人說,吃這蛋糕前要先許願,然後吹滅蠟燭,心願必得實現。”
“普天之下,寡人要什麽沒有,還需許願。”戚慎冷笑一聲,不屑道,“你做的?”
穆邵元惶恐垂下頭:“是,是臣提議,由棠翠宮的宮女為您做的。”
“寡人不吃。”
戚慎用起晚膳,不再看那蛋糕一眼。
殿中忽然響起一聲喵叫,他瞥見雲卷那隻白絨絨的貓正招搖地站在殿中。
穆邵元忙請罪:“該是臣拿蛋糕時讓它跟來了,臣這就將它攆出去……”
“滾——”
穆邵元連忙嗬斥雲卷滾。
戚慎:“寡人叫你滾。”
戚慎繼續用膳,滿桌都是他平日愛吃的,可卻再無胃口。若不是還要熬夜照顧戚容嘉,他根本懶得多吃一口。
他吃完停下筷子,成福招呼宮人來撤,宮女端起了那蛋糕準備丟掉。
戚慎:“放到養心閣。”
成福微怔了下,眼疾手快端過來,高高興興送進了養心閣去。
天子是要吃的!
暴雨傾盆的夜晚,風也狂厲了些,成福關好窗,待戚慎進來,放上蠟燭與火折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