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長歡撲滾後退,壽全拚死撲上來,求道:“求天子饒她一命!”


  但身前是一個走火入魔的暴君,那劍也淩空劃出獵獵風聲。


  長歡忽然尖叫喊:“我有平安符!”她忽然聰明過來,巨大恐懼的應激反應之下站起身,邊躲開邊拿出貼身珍藏的平安符,“奴婢有平安符,娘娘給的平安符!她說它說可以救奴婢的命!”


  長歡顫抖地打開平安符,果真見裏麵並不是一道符,而是兩頁寫滿文字的紙。


  她可算懂了,撲跪在戚慎腳邊遞上:“王上,這是娘娘留給您的!”


  戚慎終於被喚回思緒,接過那紙。


  這真的是給他的,她給他留了信。


  [ 戚慎,第二次這樣叫你,第一次是在什麽時候我也記不清了。我走了,請你不要尋找我,因為我會躲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也請你放過我的宮人,放過護衛,他們侍奉過我,他們是因我而受連累,不要殺他們,好嗎。


  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有魅力卻又最討厭的人,你有帝王之範,天下間隻有你最厲害了呢。可是我卻討厭你,因為你僅僅隻是一個帝王。但我相信你會變得很好的,你已經很少再胡亂殺人了,雖然我不能親眼看到,可我相信你會變成一個明君,我看著錦繡山河就好了。


  請你善待甜寶,至少看在我曾為你做過那麽多甜品的份上,看在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他的份上,不要因為我的離開而遷怒他。如果今後你有了別的後妃與子嗣,也請你看在他是你第一個血脈的份上,給他一個好結果。等甜寶再大一點,讓他每年五月去王室別院坐坐吧,因為那裏有我留下的痕跡。謝謝你。]

  他第一次看這樣全是白話的長信,這信每一句都是留給他的,可卻每一句都不是留給他的。她可曾對他留下隻言片語,就是末尾這句歪歪扭扭的“謝謝你”?

  他想呐喊,也發狂地想殺掉這滿地的宮人。可最終他僵硬丟下了劍,轉身,不知是怎麽邁進紫延宮的。


  所有人都被他趕出去了,殿裏安安靜靜,他瞧著那滿桌涼透的海鮮,霍然推翻,瓷碗佳肴狼藉在地。


  他像無力,倒在了凳子上。目光毫無焦距,瞧了瞧手上的信,又看了眼地麵上她愛吃的蝦。


  他彎下腰去,就蹲在地上,龍袍掃過一地狼藉。


  他剝好一個蝦,又剝好一個,再剝好一個,都放入了金邊小碟裏。


  項焉在外求見,他不曾理會,一動不動剝了滿滿一盤蝦。


  轉身,他麵色一如往常,好像從不曾動怒,也不曾痛苦,唯一緊攥顫抖的拳頭被寬袖遮掩。他依舊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


  項焉道:“王上,已在各城門出入口增派禁衛,出入人員都嚴格審查。”


  須臾,翟啟來報:“王上,臣帶回了一個車夫。”


  戚慎見到那惴惴不安的年邁車夫,車夫一五一十說自己在歸德寺後門接到了一個貴氣美貌的女子,然後她們在青雀街下了車。


  翟啟呈上兩件女子衣物:“這製式該是景妃與她身邊宮女的衣物,車夫道她們是換了男裝走的。”


  “歸德寺附近的鋪子,找出來她們買了哪種樣式的衣袍。”


  戚慎坐回龍椅上:“把景妃身邊的貼身宮人帶過來。”


  他親自審問挽綠留青,長歡與壽全。


  他不殺他們,並不代表他就放過了他們。


  壽全很清楚這道理,長歡一直說並未看出主子有什麽異樣。


  壽全權衡再三,最終還是打算坦白,宮外顛沛流離的日子哪有王宮安全。


  “王上,娘娘曾讓奴才給她往宮外置辦宅子,藏了兩箱烘焙的食材。”


  戚慎親自去了那宅子,如他預料的,空無一人。


  她既然能製定出這麽周密的計劃,便不會再住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回到王宮,孩子已經睡了,孟秋戰戰兢兢說方才殿外求饒四起,小王子一直在哭。


  戚慎望著這熟睡的小嬰兒許久,孩子有一雙跟她一樣美麗的眼睛,也生得如此可愛,她竟舍得丟下。


  他給她榮華富貴,給她王後的尊貴身份,也賜封戚容嘉為太子,這是一個天子能給予一個寵妃的至高榮華,她都不要,到底要什麽!

  他小覷了她,也許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可她未免太天真了些,這是他戚慎的江山,她能逃到哪裏去。


  第57章


  清晨, 窗外小鎮已見炊煙,這是汴都隔壁的小縣城熹縣。


  景辛站在此處最豪華的客棧二樓, 推窗遠眺山青秀水和街道上少有的行人,伸了個懶腰。


  這是間天字號房,專給有錢人家住, 屋中也有一個小軟塌供仆婢夜間侍奉。


  雨珠疊好那小軟塌的被子,景辛回頭見著,喊她不用疊。


  “這是住店, 又不是家裏,自有服務員來弄,你先把早餐吃了,我給你化妝。”


  雨珠還是戰戰兢兢的, 一路上發現主子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說的一些話她也不再能聽懂。但主子好像真的是比在宮中快樂,眉眼裏的光是她從不曾見過的。如果擯棄權力地位能換來短短一輩子的開心,那她願意看見人美心善的主子這麽開心。


  況且他們就算是庶民了也不是普通人呀, 主子那兩箱子竟不是食材, 一箱是金銀一箱是晃瞎眼的珠寶, 她這輩子都不曾見過這麽多錢!


  雨珠乖乖坐下吃早膳。


  景辛已經吃過了, 坐在妝台前開始化妝。


  她在珠寶箱裏也帶了些從前戚慎給她買的妝粉,一樣樣拿出來開始描妝。


  桃花眼被她畫長了眼尾,變成狹長的鳳眼,畫了深邃的眼窩,人竟顯老了幾分。原本精致的瓊鼻變大了些, 鼻梁也沒再那麽挺。那薄厚恰好的櫻唇被她畫得肥厚許多,竹簽子挑起半顆米粒大小的漿糊點在了蘋果肌處,她沾了黑棕色的顏料暈染開,用手扇風讓漿糊涼卻,很快變成了一顆逼真的肉痣。


  鏡子裏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個樣貌普通的女子,肌膚黃黃的,除了眼波流轉間那股掩不住的美,普通得讓人記不住長相。


  景辛十分滿意,她上輩子的閨蜜是個小有名氣的仿妝博主,她也學到些,雖然不精,但總算這不是之前的那張臉。


  她回頭問:“吃好了嗎?”


  雨珠咽了最後一勺豆花,抬頭說好了,忽然被嚇了一跳,驚得急忙後退。


  “娘娘?”


  景辛笑眯眯的:“過來,我給你化妝。”


  屋內憑空多出一個“陌生人”,雨珠難以置信。


  半個時辰後,天字號房下來兩個十分普通的粗衣女子,兩人都長著一模一樣的痣,瞧著該是姐妹。


  大些的對掌櫃說結賬:“來替我們小姐退房。”


  掌櫃的都沒見到那位蒙著麵紗的小姐何時走的,昨夜人家入店時雖然穿著男裝覆著麵紗,但從那一雙美目與婉約身段也不難看出是位嬌貴美貌的小姐,掌櫃的親自送人上樓,嬌小姐一舉一動都流露著貴態,他印象很深刻。


  掌櫃說了句:“你們小姐啊真是沉魚落雁之姿。”


  粗衣女子揚起厚唇一笑:“還好啦。”


  轉過身,景辛牽起雨珠的手走出客棧。


  她在鎮上叫了輛馬車,準備往南邊走。


  馬車顛簸,這車駕自然沒有宮中的好,景辛最受不得這種顛簸,坐了半個時辰便想吐了。


  雨珠挑起簾子朝中年車夫道:“叔,勞煩你慢些,我姐姐有些難受。”


  車夫瞧了眼前處關卡擁擠的人群:“那不如請兩位姑娘下地吧,我瞧著前頭過不去了,咱且等著。”


  雨珠有些驚慌,景辛透過車簾瞧見前處關卡排長的隊伍,雖然也有擔心,但仔細想想這擔心也多餘了。


  她與雨珠不僅化妝改了樣貌,連身上多護了層,她是水桶直腰,略帶小肚子,雨珠也因為加厚了衣服胖了許多。而且她出汴都時用的是高價買來的路引,身份信息都不是她的。


  這道關口並不是出縣的城門,卻偏偏也被攔截,可想而知戚慎的命令已經傳到了各個郡縣。景辛不知道他昨日得知自己逃了是什麽反應,有氣到掀桌子麽,有傷害她的宮人們麽?


  她心裏最想甜寶,如果她真的是個古代人,她恐怕昨夜就已經因為孩子而心軟回去了。


  雨珠攙扶景辛下車,景辛在樹蔭下吹了會兒風才沒那麽想吐。


  長長的隊伍依次盤點通行,終於輪到景辛她們。


  雨珠膽子小,有些驚慌。


  那士兵瞧了眼路引,又打量雨珠幾眼,發問:“你叫什麽?”


  “奴,家,家叫阮草草。”


  景辛窄袖護著雨珠:“官爺,你別嚇到我妹妹,她甚少出遠門,見生人少,膽小得很。”


  士兵再看看路引,又多瞧了景辛兩眼:“去麻州幹什麽?”士兵若有所思,“從汴都來的?”


  “路引上不是寫了麽,汴都人士,去麻州探親。”


  身後涼棚下走來一高大男子,看服侍與氣質該是統領。士兵見統領隻是打量幾眼、並未發問,便將路引遞給景辛放了行。


  回到馬車上,景辛總算舒出口氣。


  戚慎似乎不曾用畫像來找她,為什麽?也許是畫像暫時還不曾傳到這裏?


  下午些,她們終於駛出這個小縣城,即將抵達岑豫縣。


  岑豫縣是汴都周邊最富饒的縣,地廣人多,商貿興盛,聽車夫說這裏大得都比她要去的麻州還繁華些。


  景辛打算入了城就好好歇上一日再走。


  她這樣一直逃也不是辦法,總會累的,如果可以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早些安頓下來最好。


  三人吃了碗麵重新趕路,途中有不少商隊駝著物品去岑豫縣,道不夠馬兒跑,便隻得行慢了些。


  景辛望著沿途的低矮茅屋與排排綠樹,握著腰間的錦囊。


  錦囊普通,也無花紋樣式,但卻十分珍貴,因為裏麵是甜寶的胎發。


  馬車忽然顛簸了下,車夫道:“姑娘,又要盤查了,你們可要下來透透氣?”


  雨珠忙掀起簾子,瞧見眼前一幕愕得瞪圓眼睛。


  景辛待看清,也不禁眯起眼眸。


  岑豫縣入口,城樓上士兵密密排開,棕色旗幟迎風翻飛,這麵繡著“許”字的旗幟代表諸侯在此,而樓下城門值房前有禁衛持矛站立,盔甲是王室的銀甲,一個個麵龐剛毅冷漠,全然與例行檢查的士兵不同。


  值房被禁衛遮擋,看不清裏麵坐了何人,但每有年輕女子被盤查後都會將官憑路引恭敬哈腰送到裏麵去。


  這是許國諸侯受命來堵她?

  可不對啊,那些銀甲分明都是戚慎身邊精銳禁衛的身份,除了他可以享用,還無人敢指揮銀甲。


  他來了,親自來堵她?

  是知道她要往南邊去?

  哦對,她從汴都一路換了三個車夫,第一個第二個都極容易跟她對上,順著這方向就不難查到這裏來。往北嚴寒,她受不了。往南還可以去陸國,那是她原本想安頓的地方,想去那裏買海景房,每日吃吃海鮮作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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