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下去。”


  戚慎冷冷睨著她:“把景妃帶到紫延宮,未得寡人允許,不許踏出殿門一步。”


  她被禁衛請走,知道事已成定局,眼眶裏熱意滾燙。


  殿上除了禁衛便隻剩下戚慎與秦無恒、沈清月,沈清月捧著秦無恒臉頰,話卻是對戚慎說的。


  “兩杯我都喝了,天子可以放過他了嗎?”她說完這話闔上了眼睛,唇角帶著一絲微笑。


  秦無恒嘶聲痛哭,忽然間搶過那酒壺全數喝下。


  戚慎靜靜望著他,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離開。


  殿中隻剩他們,秦無恒對上他眼睛,眼下有淚,卻隻是為沈清月流的。


  戚慎開口:“四歲那年,寡人從葡萄樹上摔下來,你在下麵接寡人,寡人無事,你卻摔斷了腿,養了三個月才好。”


  秦無恒靜靜聽著,也許毒酒入腹,他的世界更清淨了,隻有戚慎的聲音,隻有與沈清月的美好回憶,還有孩提時代他與戚慎的童年。


  那三個月他養病沒有機會入宮,戚慎便總被各位王子公主欺負,後來等他身體終於好轉了,他入宮就瞧見鼻青臉腫的戚慎,他小時候脾氣真的很大,用布袋套住三王子的腦袋就把人狠狠揍了一頓。


  他輕輕笑了下,笑那時年少輕狂。


  “寡人不開心,怕黑,你便捉了許多螢火蟲給寡人做了個絹燈。我們追逐在寧翊宮跑,笑得很是開心。”


  秦無恒沉默下來,他想,那些年他隻是個孩子,付出的一切都是真的吧,不摻雜半分利益。


  “後來寡人第一次得嚐殺人的快感,從此後知道殺伐可以解決一切。再大一點,寡人歸順羋家,在宮中得到庇護,三王子欺你,寡人便暗中廢了他手指。五公主罰你去池塘撿風箏,寡人便讓五公主在池塘泡了半夜。興定十九年,大王子得知你我一派,先要除你,是寡人暗殺了他,你隻以為是秦邦救了你。這些你都不知,寡人從未與你提過。”


  戚慎說:“你護寡人幼年一時,寡人還你成年後萬人之上的權力。這些,寡人無愧。”


  幼年那些記憶都在眼前,秦無恒的淚光裏,那些畫麵無比清晰。好像自父親告訴他可以奪權篡位後,他便把戚慎塑造成了自己的敵人。


  他說:“成王敗寇,我是何結局我都可以不計較,王位我也不再稀罕。但是你殺了我的孩兒,清月腹中懷了我的孩兒。”他說,“我的敗不歸咎你,可我孩兒之死我秦無恒下地獄也會記得,會索你孩兒之命!”


  戚慎笑出了聲,低低的,又無盡落寞。


  “你以為寡人就真的剛愎自用,每日隻知吃喝玩樂,一點都不過問前廷與後宮?沈氏懷孕,寡人比你還先得知。”


  殿中寂寥無聲,外頭強風灌入,從窗戶縫隙裏匝擠,風聲宛若鬼魅哀嚎。


  戚慎推開那窗,遠處是巍峨的宮闕,廣場上屍體已被清理,隻餘空氣裏散不盡的血腥。


  “你終究不懂寡人。”


  秦無恒聽完這句已經再找不回意識,闔上了眼。


  項焉入內請示戚慎,戚慎揮揮手:“關押在天牢。”


  成福忐忑入殿來請示:“天子,那承盟書上的各位大臣都跪在玄天門請罪。”


  又有一身穿盔甲的武將入內,健碩驍勇,麵色黝黑,黑白分明的眼中鋒芒精銳,是周普那支被收編特訓的軍隊統領季殷。他行禮稟報反臣中的武將皆被斬殺,士兵都在求饒,接下來該如何處理。說完,他眸中全然是敬佩之色,儼然十分臣服這個新的主人。


  他從來不知外人口中的殘暴天子深諳兵法,又恩威並施,讓他們這些彌國軍心悅誠服。


  “把士兵帶回隊,你嚴加訓練,能者生,弱者聽由天命。”戚慎負手走出了宮殿。


  成福料想玄天門外那些大臣今晚是不會得到召見與處罰了,便出去通知,怎麽也要狠狠跪一夜。


  …


  戚慎回到了紫延宮。


  宮人安靜跪禮,他一路走進寢殿,龍床下放著一雙女子的鞋,帳幔內隱約透出女子朦朧的身影。他掀起帳簾,景辛臉上掛著淚痕,眼裏飄渺不知在想什麽,瞧見他衣衫,抬起頭正對上他眼睛。


  景辛忙坐起身,剛才原本隻是想哭的,躺下後卻真的哭了出來。也許是第一次見識到真實的兵變,也許是瞧見一個孕婦死在眼前,莫名就有那種想流淚的衝動。


  戚慎依舊是從前的麵龐,不見悲喜,但她知道他此刻肯定很難過。她想安慰他,卻不知說什麽,她心情也很不好啊。


  “王上,他們都死了,是嗎?”人都已經死了,她便沒有再守住沈清月已經有孕這個秘密,“臣妾想救的也許是那個小生命吧,沈清月懷孕了,可臣妾又很矛盾,知道不應該救那個未出世的生命。”


  她正要說“您不要難過,是他們有錯在先”,她想說她會好好陪著他,失去一個表弟他在這世上還有親人的,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他最親的人。


  可這些話被戚慎冷漠的音色先打斷。


  “為何隱瞞寡人?”


  景辛疑惑。


  “沈氏有孕,你早已知曉,卻背著她隱瞞寡人,你是覺得寡人也愚昧殘暴,對這些一點都不知情?”


  景辛一時啞然,他說的對,這王宮哪一處不在他的掌控中。


  “不是的,臣妾對不……”


  “沈氏用藥害寡人子嗣,你也不曾告訴寡人,私自做主,是仗著寡人寵你,舍不得殺你?”他音色越益冷下去,捏起她下頷俯視她。


  她被迫高昂著頭,這種姿勢她並不舒服,臉憋得通紅。


  “對不起。”


  “寡人很生氣。”


  見她越加喘不上氣,他鬆開了手。


  她臉頰的紅終於一點點退下去,白皙的臉上卻清晰留下他方才的指甲印。


  景辛又說了一句對不起,她的確沒做好一個後妃應盡的職責。


  “處處求寡人不殺沈氏,你站在哪一邊,啊,你站在哪一邊?”


  他的質問冷戾無情,景辛忽然焦急起來,感覺他這一刻是真的受到了傷害。


  “王上,臣妾求情是因為覺得沈清月可憐,不求情卻邁不過臣妾心裏的坎,臣妾對不起你。”她去握他手掌,“你生臣妾的氣會舒服一點的話,你就罵臣妾吧。可你不要難過,你還有親人的,孩兒再有五個月就要出世了。”


  “你仗著子嗣要挾寡人?!”


  景辛不知道怎麽解釋,還以為這個暴君那麽好哄,這一刻才明白他什麽都看在眼裏,把一切都放進了心上。她不應該背著他有秘密的。


  今晚的一切她尚且還未消化完,現在他又生氣,她忽然明白自己就是個沒有感情經驗的鋼鐵直女,怎麽求他原諒啊。


  戚慎漠然睨了她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景辛跳下了床從身後抱住他。


  “你不理我了嗎?”


  她紅著眼眶,淚水順著臉頰滑下。這淚不為自己,是為他流,隻是怪自己沒有真心對待他。


  作者有話要說:  真正為民之君,未之有也。注:這句話是那個天子與諸侯當政的時代下秦無恒的想法,不代表作者的觀點。


  甜之前的這點虐,你們要受得住啊。


  第43章


  戚慎不曾轉身來。


  她也不知道若是談戀愛男朋友生氣了要怎麽哄, 從前那些撒嬌都是演的啊,她不知道真心想讓他開心該怎麽做。


  “我不是故意的。”


  戚慎任她抱著, 若是從前他早就回應她了,但此刻一言不發。


  景辛光著腳,到他身前抱住他:“我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我會考慮你的感受,我不敢放肆了。”


  戚慎不曾理她。


  景辛急了,這麽傲嬌難哄嗎。


  她光腳踩在獸皮地毯上, 戚慎低頭瞧了眼,微微眯起眸子,抽出手來。


  “寡人還要處理政務。”


  他往前行去,景辛拉住了他手掌。他隻得停下, 目光落在她臉頰, 她眼眶發紅,睫毛沾濕了淚。太醫說孕婦愛哭,並且哭對她身心不好。


  戚慎吸了口氣:“睡你的。”


  “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讓王上你難過的。”她說完又想哭了。


  戚慎目不斜視, 直接繞過屏風朝殿門走去。


  景辛站在原地傻傻瞧著他背影。


  真的就這樣走了?


  之前那個醋王就這樣走了, 她做了那麽多日的烘培都沒留住他?

  啊啊啊, 她還懷著他孩子呢!


  這一刻景辛難過到心態爆炸。


  原本是因為心疼他,又記著沈清月的死,現在感覺自己也被拋棄了,讓一個孕婦一晚上體驗這麽多,她忽然就快要崩潰掉。


  眼淚越落越凶, 她轉身準備回床榻,腰際卻忽然被滾燙的手掌握住。


  戚慎不知何時回來的,將她抱到龍床上放下,緊繃著薄唇。


  他沉聲道:“把寡人的子嗣好好生下來,不許光腳亂跑!”


  景辛還沒來得再說什麽他已經離開了宮殿。


  長歡與紫延宮的宮女入內來伺候,幾次說熄燈,景辛都要等戚慎來。


  但她一直沒有等到他來,不知道窗外是淩晨幾點,她眼皮沉重,闔眼睡了過去。


  翌日早朝。


  乾正殿上的官僚隻是平時的一半。


  剩下的一半都跪在殿門外,從簷下一直跪到台階,陽光灼曬著,個個大臣昨夜都跪了一夜,已經饑腸轆轆,也終快要體力不支。


  為首的盧雍被宣入殿,他跪行上前,膝蓋一路帶出條血路。


  戚慎高坐於龍椅上,少了平日裏的慵懶散漫,筆直端坐著,令他們這些大臣心底更添了畏懼。


  盧雍五十歲,一步步謹慎走來才當上百寮之長,如年邁昏庸敗落在昨日。


  “罪臣罪該萬死,但求天子念在罪臣從前盡智竭力的份上饒恕罪臣的家眷!”他老淚縱橫,哭聲不止。


  戚慎眸光深不可測,一旁成福宣道下一個。


  而後司徒,翟扈,平日十分效忠的各大臣子都紛紛跪行入殿,膝蓋皆拖出一條血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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