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緊接著又有另一隻信鴿飛來。
信上所書:少宰敗。
匆匆三字,算上信鴿飛來的時間,這應該是在半個時辰前就發生的。
景辛道:“備馬車,我要入宮。”
留青瞧見了那信,勸道:“娘娘,您不可入宮,天子下令我們保護你……”
“你跟在我身邊保護也是一樣。”
留青仍是沉著拒絕的臉色。
景辛喝道:“難道我就不擔心王上的安危麽?”她跨出宮殿:“備馬車,護送我入宮。”
留青沒有辦法,隻得命人修書一封先通報給戚慎,帶著禁衛護送景辛入宮。
馬車走得並不快,顧著景辛的肚子。
窗外是別院長長的石板路,被夜色浸染,夜風很涼,一如景辛剛穿來那晚一樣透入骨髓。
馬車終於駛入宮道,停在車架不得入的通正門。
這裏沒有想象中的屍橫遍野,但夜風裏卻透著一股濃重的血腥。
景辛捂住口鼻,壓下胃中的惡心感。
留青的書信有作用,通正門有步輦在等她。
直到去往大德殿的路上景辛望見滿地的屍體,禁衛在清理,但血水一地,她慌忙閉上眼睛。
哪怕不曾見到那激戰的場麵,她也能想象秦無恒被重軍包圍時的麵如死灰。他都陪戚慎打敗過周普,為什麽不想想戚慎的智商啊,那真的不是一個剛愎自用的天子啊。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有被嚇到,連呼吸都有些喘不上。
終於到大德殿,她小跑入內,望見滿殿武將,戚慎高坐於龍椅上,衣衫完好,不見受傷,她鬆了口氣。此刻他明明眸中是徹骨的寒意,卻唇角噙笑,冠冕上十二旒玉串清脆碰響,王者之姿,慵懶又威戾。
秦無恒被押解在殿中,被迫強跪,卻脊背筆直,一絲懼意也無。
沈清月就跪在他身旁,鳳目那樣哀戚,眼淚安靜淌落,未發一言,滿眼都是她的心上人。
直到殿中眾人朝景辛請安,沈清月才猛然回頭,想跪到景辛腳邊,卻被虎賁按住而動彈不得。
她喊:“景妃娘娘,求你救救少宰,求你救救他可好!”
她怎麽不為她自己求情!
景辛上前朝戚慎行禮,這個時候不是開口求情的時候。
戚慎讓武將都下去。他看了景辛一眼,眸中有些許猶豫,沉聲道:“你也退下。”
“王上,我想留下來,可以嗎?”
“敢看麽?”
景辛點了點頭,心頭卻忽然間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不曾細想,宮人為她抬來椅子,她坐到了龍椅後。
戚慎步下台階一步步行至秦無恒跟前。
秦無恒雖是跪著的,卻一身倔骨與他直視,再無從前的恭謙。
“寡人薄待你了?”
秦無恒緊閉著唇,不回答。
“寡人雖隻讓你為少宰,卻給了你萬人之上的權力,寡人何曾薄待你啊。”
他說:“寡人兄弟二十三人,卻獨獨把你當同胞弟看待。寡人料想,天下人皆背叛寡人,阿恒也不會背叛寡人。”
戚慎目光猩紅,明明麵色沒有波瀾,景辛卻瞧見他眼底一片哀鬱。她忽然覺得他好可憐。
秦無恒始終不曾言話。
戚慎拔出項焉的劍,一劍刺入秦無恒左肩。
“回答寡人!”
沈清月哭泣喊著不要殺他,秦無恒終於開口:“我瞧不上你。”
“你不配當我的兄長,我對你好,待你恭敬,不過都是父親教的。”
他說:“母親與姨母一樣是花容月貌之姿,卻因為姨母對嘉德天子一眼鍾情,而求母親把入宮的機會讓給她。你可知,你那惡毒的母後根本不配當王後,聖旨說要羋氏女,但外祖父是要把我的母親嫁給天子做王後的!有鳳命的是我的母親,不是你那個惡毒的母後!”
“好在母親與父親琴瑟和諧,我又是嫡子,你不知我們一家三口有多幸福,是你給母親灌輸什麽一夫一妻思想!”
戚慎想起那年,他的姨母最和藹溫柔了,身上總是香香軟軟的,每當他被母後毒打,姨母總會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扛下那些鞭子。他小時候隻知道哭,後來再大一點,他想,隻要男人一夫一妻,母後就不會因為那些受寵的後妃而失落,而變成一個吃小孩的壞人,姨母也不會因為秦邦納的那麽多房妾室而抑鬱成疾。
他告訴姨母,男人可以一夫一妻的,隻要這個男人心中有她的地位。
所以他的思想加重了姨母的抑鬱,才致姨母上吊自盡。
可是自那後他就長大了啊,他不再需要秦無恒保護,而是他長起了羽翼保護秦無恒。明明秦無恒說過痛恨自己的父親害死了母親的,他以為秦無恒想要秦邦死,原來都是在討好他。
秦無恒一點都不懼他手中的劍,甚至是笑了起來。
“你覺得我效忠你是因為對你的兄弟情誼?錯了,我秦無恒隻拿你當仇人,你殺我父母,屠殺天下子民,你死有餘辜!今日我未曾手刃你,來日自有人屠你山河,取你首級。”
戚慎臉色是蒼白的,他沒有王者的喜悅,景辛甚至擔心他會吐血。
因為看過小說,她多清楚後期他發現秦無恒背叛他時的那種刻骨痛心。她起身來到戚慎身旁,輕輕握住他手掌。
他被她輕軟的力道拉扯回思緒,垂眸望著她眼睛。
她說:“王上,您不要難過,臣妾看不得您難過。”
她對他演了太多的虛情假意,卻在此時為他心疼,想撫平他眉心藏著的痛苦。
戚慎背轉身,不想讓帝王的威嚴被他此刻的哀沉打破。
他音色清冷:“端上來。”
景辛瞧見宮人端著一個精美的酒壺跨進殿門,上置兩個酒杯。他要賜死秦無恒與沈清月?她焦急起來,不知道如何開口才能求他放過沈清月一馬,這畢竟是死罪。
第42章
戚慎殺伐果斷, 除了他不願殺的人,沒有人能從他手下逃過一劫。
那毒酒端到了秦無恒與沈清月身後。
沈清月不想她的心上人死, 她痛苦地朝景辛呼救:“景妃娘娘,求你,求你救救他!”
景辛望著戚慎的背影, 依舊挺拔高大,但這身影卻是那樣寂寥。
她說:“謀逆是死罪,姐姐, 在少宰想要王上死時,你們想過這一天嗎?王上把他當成親弟弟,也許天下人都說天子殘暴,可天子對誰殘暴都沒有對少宰殘暴過。”
“成王敗寇, 自古結局已定, 如果現在跪在你麵前的人是我和王上,你會怎麽做?”
景辛望著沈清月眼睛,沈清月答不上來, 嘴裏隻是痛苦的哽咽聲。
景辛想留下沈清月的命, 她覺得如果沒有自己的到來, 沈清月就會是戚慎的心尖寵, 而且骨子裏她是個現代人,見不得孕婦一屍兩命,現代法律都還給孕婦分娩哺乳的機會呢。可是沈清月就算活下來了那孩子呢,將來會不會來尋戚慎複仇?
她心情複雜,不知道怎麽做。
明明開口隻需一句話, 她卻知道在此刻求情會讓戚慎難過。
他才是此刻殿中最難過那人,她是他的妃子,不應該在他傷口上撒鹽啊。
殿中的血腥氣令她心口發悶,她感覺呼吸都很艱難。
秦無恒望著沈清月:“不要哭。”
他肩頭方才被戚慎刺傷的傷口一直流血,卻一絲疼痛也感受不到一般,衝沈清月咧唇笑起。
“我今生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把你送入宮來。清月,我對不起你。”他的視線流連在沈清月腹部,這個時刻,仇恨再深都比不上想要保住自己的子嗣重要,他忽然才懂,他好像一直把仇恨當成一個萬能的借口。就像周普造反之時,難道真的隻是因為百姓民不聊生麽?
不是啊,百姓隻需要穿得暖,吃得飽,生病有醫,老死有喪。那些安於小家一隅的百姓誰又關心天子是誰,王位誰坐。自古起義,誰不是借替天行道謀一己私欲。
戚慎何罪之有?諸侯行民道,天子行王道,他九五至尊,權利之巔,掌控諸侯五國安泰,便是履盡天子義務。真正為民之君,未之有也。
他癡癡望著那龍椅,王權至高無上,誰都想站在權力之巔。父親又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了野心收進十幾個姬妾入府,母親每日麵對一群年輕貌美的妾請安爭鋒,心裏可曾痛苦,他又慰藉過母親幾分?
他從來不曾考慮過母親的感受,那時年少,他隻覺得母親執著於男女情愛愚昧至極,可如今自己卻成了那個愚昧至極的人。他無法接受沈清月跟戚慎同床共枕,哪怕做好了心理準備,那日獵場瞧見沈清月胸口的抓痕時,他卻嫉妒得發狂,雖然那並不是戚慎抓的。
如果坐這龍椅要失去心上人與他的孩子,那他可以不要這龍椅了。
他想把沈清月帶走,帶去玉屏那個青色的農場。養養孩子,獵獵動物,他喜歡射擊,喜歡釣魚,喜歡聽她彈琴。
他忽然好想再帶她去一次那片相思樹林,他吹笛,她起舞。或者什麽都不做,他就抱著她,聽清風溪泉就好。
秦無恒望著戚慎背影:“罪都是我一人所犯,沈清月是我一手操控,她聽令於我,是受我脅迫。”他頓下來,終於在心上人身前把自己男子的尊嚴揉入了塵埃,“求你放她一馬。”
戚慎終於轉過頭來,俊美麵色沒有波瀾,他宛若是天生就該坐這龍椅之人,帝王的喜慍不露他栓釋得無懈可擊。
宮人在他的示意下倒了兩杯酒。
那酒被宮人端到兩人跟前。
景辛望著沈清月下意識撫上小腹,那也是她如今懷孕後習慣的動作,想護住自己的孩子。
她心一軟,終於開口:“王上,可不可以放過沈清月,她……”
“金杯銀杯,哪杯萃了毒?”戚慎輕笑,“你猜。”
虎賁鬆開秦無恒手臂,秦無恒義無反顧伸出兩隻手要去端那酒。
戚慎打斷道:“寡人隻放了一杯毒酒,還是兩杯,你猜?你隻許喝一杯,否則……”他未再言,但無人不知他的手段。
這是二選一還是二選二?景辛猶豫起來,她還要求情嗎?
沈清月忽然掙脫開虎賁的鉗製,不知哪來的力氣。
景辛脫口而出:“不要——”
沈清月卻已將那兩杯酒悉數倒入了自己口中。
秦無恒一把抱住沈清月,痛苦呐喊她名字。
景辛求著戚慎:“王上,有解藥嗎?”戚慎不曾理她。她望見沈清月蒼白的臉,女子倒在心上人懷裏,笑得那樣嬌羞甜蜜。
景辛扯著戚慎的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