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程重樓是見過她的,不像在場的男子們那般眼神癡迷,端起酒微微抿笑。
她左手邊是沈淑英,沈淑英把自己案前的丸子都推給她:“多吃點,這東西難得吃到。”
她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索性大家都是見過世麵的,雖然被她的美貌驚豔到,到底沒有失掉方寸。
詩會首先是評選環節,將各大詩人這一年來的新作品評,評了沈淑英的詩為佳作,第二名是陳可夏。
但陳可夏似乎不滿意,等現場指物作詩環節時對沈淑英的詩提出各種質疑。
“這是以妙齡女子為參照作詩,賦春居士怎將女子比作天上雁?若說女子是鳳是凰,倒還是番美意。”
沈淑英不卑不亢,言談始終有度量,解釋天上雁有自由翱翔之意。
陳可夏笑了一聲,轉頭問身旁的女子:“你喜歡當天上雁麽?”
她身邊自然都是以她風向的作精們,都說:“我寧願當籠中金絲雀,天上雁風餐露宿的,這種詩豈不是貶低女子。”
於是現場的畫風奇跡般變成了辯論賽。
啊,好吵。
景辛見沈淑英始終不卑不亢,陳可夏一直在懟,她忍不住開口:“天上雁自由自在,比籠中雀飛得高望得遠,有何不可。”
陳可夏似是終於等到她出聲了,低笑:“聽說雨珠姑娘畫畫比程畫師都厲害,未曾想雨珠姑娘還會作詩?那你倒是以女子為題,讓我們瞧瞧你的本事。”
是的,你一個畫畫的沒本事就別瞎逼逼。
陳可夏雖是笑著在講,但眼神輕佻傲慢,長歡在身後都看不進去了,皺起眉欲要訓斥。
景辛說:“好啊,那我就以女子吟詩獻醜了。”
她很輕鬆地吟了一首關關雎鳩,內心默默對前人說了句對不起。
現場各人無不震驚。
陳可夏不料她真的這麽有本事,讓自己吃了癟,臉僵得發紅。
沈淑英也不料她還會作詩,連連誇讚她這種短句精湛微妙。
程重樓撫掌帶節奏,連一直慵懶喝酒隻當來湊數的北都四子都跟著撫掌說妙。
這種現場照物作詩是有獎勵的,溫靜元請在場眾人選出最佳,把獎評給了景辛。
於是景辛得到了一枚精致的白玉,上刻玲瓏二字,差不多就是她得到了今年這屆獎杯的意思。
意外收獲呀!
她也挺開心,趙巧容更為她開心,親手把玉佩係在她腰間當佩綬,衝陳可夏揚眉吐氣地笑。
接下來便是文人們的茶話會,大家可以彈琴下棋各自交流,陳可夏問起程重樓那獸麵圖的意思。
“當真是天子那妖媚的寵妃?”
景辛正在喝茶,有些失笑。
程重樓尚未出聲,另一女子道:“程畫師一向大膽,是第一個不懼天子的文人,他這般風骨值得欽佩,那妖妃根本就不配入畫。”
“不可妄議天子後妃!”溫靜元趕緊打斷。
那女子不服:“有什麽啊,我們坐在這裏,大家都這麽熟悉了,還會有人能進宮告訴那妖妃不成?”
長歡惱羞咳了一聲。
趙巧容乖巧遞上茶水:“姐姐你喝點就不咳了。”
景辛被她的乖巧笑噴。
對麵女子昂起下頷問她:“雨珠姑娘笑什麽,我說得不對?”
她麵紗取下,正在喝茶,花容月貌落在對麵陳可夏眼裏,陳可夏心頭惱羞不已。她喜歡程重樓這種才子,但程重樓卻癡迷作畫,說此生不會娶妻。可昨日得知程重樓在街頭跟一個女子筆試輸了,還輸得笑了一晚上,她今天見到景辛頓覺這是一隻狐狸精。
走路扭腰擺胯,一身蘭花幽香,還大肆炫耀吟詩,又嬌媚啼笑勾的在場男子癡神,簡直無恥到了極點。
她說:“天子寵妃憑著美貌肆意橫行,世間這樣豔俗的女子的確不值得程畫師揮廢筆墨。”
溫靜元:“不可再妄論這些!景妃娘娘不是你們口中這般,民間都知她在轉變,那舉國的城隍廟都是因為景妃娘娘苦求天子才得以幸免。”
“嗬,這彌國之女來我汴都才一載就已是人盡皆知的惡毒,我們豈知她如今裝模作樣又是何居心。還有四子的話本中不是也有許多長相嫵媚的女子蠱惑人心麽,長得妖媚的都壞。”陳可夏瞪著景辛。
“放肆!”長歡喝道,“天子寵妃豈容爾等妄議!”
她這聲惱喝連景辛都稍怔了下,對麵陳可夏與在場之人皆被震懾到。畢竟是宮中出來的人,發怒起來掩不了那身威嚴。
景辛剛要開口,那陳可夏道:“雨珠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我不是哪家千金。”
“那你這丫鬟未免太放肆了些。”
景辛:“她沒有放肆,天子的妃子犯錯自有天子定奪,我們這是詩會,不該品論這些。還有,不是每個長相好看的女子都是壞的。”她眼眶有些紅,“陳小姐方才說這話的時候盯著我瞧,是覺得我也是那種妖孽嗎?若是我今日拿了玉佩讓陳小姐不開心,那我把玉佩送你就是了。”
她看不慣這個陳小姐,假裝黯然傷心要取腰間的玉佩。
程重樓從案前起身要到她這邊來,溫靜元已先出聲:“雨珠你不要難過,這玉佩該是你的。”她自然知道陳可夏的脾氣,但也不好說狠話,“玲瓏詩會延續了這麽多屆,到我主持有些人便鬧,是覺得我主持不公?”
北都四子都有一人看不下去了:“聊點別的,欺負一個弱女子又算什麽。”
顧陰:“愛坐坐,不愛坐除名出去,說你呢,陳小姐。”
景辛倒難得詫異,大大幫她說話了?
陳可夏氣得咬牙切齒,肯定不能如了大家的意出去,但她從來沒有因為一個新人就被氣到要除名的程度,簡直想扇景辛幾個耳刮子。
眾人都紛紛為景辛鳴不平,都來安慰她。
現場有作品交流贈送,沈淑英把她的新集送了兩本給她,程重樓為她引薦了另一畫師,兩人都送了她自己最寶貝的畫冊。這正合了景辛的意,如果想要複興文藝那自然得先了解各人的作品,她讓壽全好生接下。
程重樓又在提去踏青,景辛說想去謝謝北都四子,婉拒了他。
她來到北都四子座位前:“方才謝過幾兩位公子解圍。”
宋翰是最先開口那人,笑道:“姑娘不必客氣,你又無錯。”
顧陰:“雨珠?你怎麽謝我啊。”他喊小廝搬來矮凳。
景辛坐下:“我當你的書迷吧!”
顧陰愣了下,隨即笑起:“我的書你看不了。”
“我看得了的!就是斷袖的愛情嘛?我喜歡看的,那種拋卻世俗的禁忌之戀多打動人啊。”
“斷袖?”顧陰不解。
景辛想起大梁還沒有這個詞,解釋道:“對啊,相傳一位帝王鍾愛他的一個臣子,他要起身上朝,但愛卿在睡,帝王不忍驚擾愛卿好睡,故而割斷了龍袍袖子。”
顧陰:“此二字絕妙,你給了我新的妙想!”他當即拿本記下。
寫百合的周回雍忙追問:“雨珠姑娘,你可讀百合?”
“我文荒也看的,我最近正好文荒!”
北都四子在今天意外收獲了忠實讀者一枚。
顧陰把他另一本父子文遞給景辛,展開折扇悄聲道:“我的新作,尚未公布,隻此一份原稿,講養父子之間……唔。”
“這種我也看的,超帶感的!”
顧陰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他就說了一個“唔”字麵前姣美的女子就能悟懂他的意思,他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知己與書迷。
景辛很快就在北都四子這裏搜羅了八本小說,笑眯眯地翻開封頁。
程重樓在旁有些焦急:“雨珠姑娘,我們去踏青的事……”
“我們一起去。”北都四子齊聲道。
他們這邊熱熱鬧鬧,陳可夏見著眼睛都辣了起來,恨不得把景辛趕出去。好在出資人有選票權,她一定不會允許下次景辛再來詩會。
熱鬧中忽聽一聲長喝:“天子駕到——”
眾人都愕然了。
天子來了,那個偏廢詩會,打壓文人的暴君來了?
第31章
天子從來不會參與這些, 上一次插手還是四年前,詔了那個奪下佳作獎的文人入宮, 一句口諭,文人鋃鐺入獄。
程重樓與北都四子反應靈敏,抬頭望了發愣的景辛一眼, 五人當即起身將她擋在身後。
這麽美麗溫柔又有才氣的嬌弱女子,萬不可讓暴君給毒害!
士為知己者死,他們不怕。
所有人都驚惶跪下行禮, 隻有陳可夏琢磨著這次幸好自己沒拿頭獎,等下就把景辛跟沈淑英推出去。她暗暗瞥了一眼,瞧見景辛還傻傻愣在原地,霎覺解氣。
景辛是懵比的。
戚慎不是在陪沈清月?
他這是來找她還是來詩會治罪這些文人?
他一臉慍怒走來, 薄唇抿作線條, 俊美五官也緊繃冷戾。滿地跪行的人,他目光穿透著唯一還站立的自己,眸中陰鷙仿若震怒至極, 虎賁宮人都候在他身後。
他停在了她身前, 她耳際的發絲被他龍袍卷起的風吹進了眼睛裏, 一邊抱著本顧陰的話本一邊用手背揉了下眼睛, 眨眼看他:“王上,您怎麽來了?”
在場之人都很震驚,程重樓就在景辛腳邊跪下,正要抬頭叫景辛,忽聽頭頂冷冰冰的聲音。
“來不得?”
陳可夏頗覺不對, 暗暗瞥了一眼,望清戚慎的容顏時愣得心跳漏半拍。
太俊美了!
啊啊啊,她不喜歡程重樓了,她喜歡上天子了!
暴君這麽英俊的嗎!
景辛不了解周圍人的心理活動,但知道她這雨珠的身份怕是捂不住了。她有些緊張,擔心他會治罪這些文人。原本見到他她就不高興,會想起那次的強迫。可腳下這群文人無辜啊……
“您是來問罪臣妾的嗎,還是來接臣妾回宮?”她小心翼翼望著戚慎,像是被他嚇到,聲音怯怯的,“臣妾瞧您繃著臉,生臣妾的氣了……”
戚慎瞥了眼腳下的程重樓,他來時是很震怒,但此刻身前的女子一雙桃花眼楚楚可憐,她未曾描妝,隻描了眉,這張白皙的臉憋著那股害怕,臉頰粉嫩,睫毛撲顫,那怒火頓時就燃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