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山下的農場周圍有許多村民,午後陽光灼烈,但好在山風習習很是涼爽,田間不少揮著鐵鋤勞作的農人,小徑上也有一群飛跑的孩童在嬉耍。
偶爾玩聲太大,地裏的大人便趕緊嗬斥孩童:“小點聲,山上有吃人的老虎!被天子抓到是會被吃掉的!”
村民滿臉愁容,沒辦法,怪他們這裏山清水沃,連天子都愛來湊熱鬧。本來大家都不敢四處亂走動,但地裏的菜需要拔苗澆水,農場的沈娘子也叮囑他們可以來地裏,隻要別與王都來的士兵發生衝突便好。
他們都信沈娘子的話,沈娘子是當地的女菩薩,可熱心哩!
壽全穿過樹影,蹲在一處土堆後對兩個活蹦亂跳的小童笑道:“小子,過來,想不想嚐嚐荔枝?”
兩個小童從來不知道荔枝是什麽東西,好奇過來瞅。他很快就把手上的兩封信遞了出去。
第20章
景辛睡了長長一個午覺才醒來,山中空氣太好了,她比在王宮裏困了不少。
壽全說信已經送出去了。
她唇角含笑,隻等戚慎回來了。
她在借沈清月與秦無恒的口吻互相約對方見麵。
秦無恒今日已經把沈清月的糕點送到了戚慎眼前,也把差點把她送到猛虎口中,下一步自然就是讓戚慎遇見驚為天人的山中仙女沈清月了。
她得趕在戚慎見到沈清月之前讓他明白沈清月是他堂弟的心上人。
她偽造的信箋裏沒有留下字,隻是依照小說裏那些還記得的印象夾了一顆紅豆,讓小童告訴對方“酉時的相思樹”,常常在農場山頭那顆相思樹下幽會的兩人會懂這個意思的。
到用晚膳的點,戚慎派人來請景辛去庭院中用膳,諸侯與臣子都在。
景辛梳妝一番過去,她的妝容比宮女們畫的更精致。梁朝的妝總過分強調氣色的鮮明,忽略掉了結合五官來修容,她交代宮女畫的妝更襯托五官,連桃花色眼影都是如今還沒有的畫法,長歡與宮女都驚呼絕妙。
她一出場便吸引了全場所有關注,畢竟當初周普獻美時原主的美貌便已經轟動全國,而在場大部分都是男人,少有幾個心腹大臣才帶了正妻或子女。麵對這種關注景辛倒是習慣了,她上輩子也是校花的級別,美院追求她的男生那麽多,想想還蠻可惜,竟然把初吻留到了另一個時空。
這種驚豔的聚焦也隻存在很短暫的一瞬間,眾人起身朝她行禮,不敢再把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景辛朝戚慎行禮,男人高坐在龍椅上,墨藍龍袍在風中翻飛,對她的盛裝打扮也很驚豔,但又早見慣了她床笫間的嫵媚承歡,片刻便是一種“也不過爾爾”的表情。
雖是鄉野,菜品也被安排得很豐盛,等都吃得差不多時,秦無恒起身朝戚慎說去巡視。
景辛掩袖詢問戚慎:“天子,臣妾也吃飽了,您還吃麽?”
宮女在為戚慎斟酒,他也隻飲下一口,也是不再吃。
“聽聞在山上看夕陽很美,臣妾可以邀您去賞夕陽嗎?”
戚慎沒有開口,起身示意她可以。
她跟在他身後離開,席間眾人齊聲恭送他們。
他們來到一座高山上。
漫山遍野都被夕陽鍍上溫柔流光,景辛很喜歡這種愜意,舉起手指對著遠處夕陽圈出一塊覺得美好的風景,好想擺上畫架坐一下午啊!
戚慎:“看見什麽了?”
“霽色陡添千尺翠,夕陽閑放一堆花。”瞎幾把亂改詞引用唐代詩人的美句,景辛演出歲月靜好的模樣,“這裏寧靜,臣妾感激王上帶臣妾來看風景。這麽美好的地方,好想以後老了也能陪天子來呀。”她忽然想到什麽,黯然地垂下頭,“可是臣妾老了就不好看了呢,天子肯定不再喜歡臣妾了呢。”
她昂起臉緊張期待地注視戚慎:“天子,您會嗎?”
她的桃花妝太適合這張臉,嫣紅醉人,原本精致的五官在夕陽的光暈裏更顯嫵媚。這樣小心翼翼的期待令戚慎唇角上挑,忽然就很是想笑。
“當然,寡人不喜歡你人老珠黃的模樣。”
景辛黯然收回視線,表麵哀傷,心裏想罵人。
幹完這一票本宮就撤!
一人獨美不香麽!
她忽然咦了聲,看著山下那片樹林:“竟也有人約會至此,那男子怎麽有些像少宰?”
戚慎順著望去,山下林中碧綠掩映,幾塊大石背後站著一對璧人,似是躲在大石後幽會,他們這個角度卻剛好可以望見山下那對璧人。他一眼認出那男子是秦無恒。
秦無恒與一紅衣女子單獨相見,前後竟無侍從。他們在山上,離得較遠,並不能聽見秦無恒與那紅衣女子在說什麽,但側臉瞧著那女子應該是容姿出眾。
隻見秦無恒將女子抱在懷裏,女子也很順從眷戀地圈住他腰。
戚慎倒從未見秦無恒身邊出現過女人,曾經幾次為其賜婚,秦無恒總說要一心幫他處理朝政。
戚慎欲往前一步,景辛拉住他袖擺:“天子,是少宰帶來的女子麽?他們真恩愛,我們不要打擾他們可好。”
戚慎沒再往前,夕陽漸沉,他也準備回去了,想著剛才這一幕往回走去。
他人高大,即便是正常走路也比景辛走得快得多,景辛小跑幾步才能跟上。
“王上,您慢點走,等等臣妾。”
戚慎停了腳步,但隻有很敷衍的片刻。
周圍漸漸湧起蟲鳴蛙吟,還有山下炊煙人家傳來狗吠聲,他並不喜歡這種聲音,甚至是厭惡蟲子的聲音——就像寧翊宮後山那口枯井裏的聲音,一模一樣。
景辛小跑著追上他。
女子出了熱,身上幽蘭的香傳來,小聲喘息說:“王上,等等臣妾。”
“你腿短?”
景辛微愣,好歹她兩輩子都是修長筆直細白腿吧!竟然被這樣侮辱!
“鄉野風景太好,您不多看一會兒嗎?”
他語氣冷淡:“蟲蟻惱人。”
“那我們回去吧。”
行至山腰,景辛瞧見遠處田坎邊坐了個小娃娃玩耍,旁邊田地間有老人牽牛耕田。
“王上,您看,連牛都有人牽呢。”
“臣妾的手卻沒有人牽呢。”
戚慎腳步終是頓住,垂眸望去,白膚花容的女子一臉哀戚委屈,一雙染上桃花風情的美目卻無怨無悔,深情款款又害怕他生氣,小心凝視著他。
他終是牽住她柔軟細膩的手,她瞬間笑起來,連夕陽都失色,他也被逗得揚了下唇角。
……
殘陽席卷著盛夏傍晚清涼的風經過,所映之處都盈滿一汪款款情深。
微風卷起紅色裙擺,少女唇角是眷戀不舍的微笑。
山下成片的相思樹下。
秦無恒就這樣擁抱了沈清月許久,舍不得打破這份寧靜,他忽然想到什麽:“以後我們再想見對方便還是像這次這樣,信中隻夾一粒相思紅豆,不要留下隻言片語吧。”
“好,你最細心,我聽你的。”
秦無恒彎起唇角,他甚少有這樣純粹無慮的笑,在朝堂他是不苟言笑的正派忠臣,在仇人麵前他卑躬屈膝,做足了一個手足情深的好兄弟。
沈清月喜歡看他的笑,輕輕撫上他眉眼,兩人相顧無言許久,都默契地隻用微笑代替這千言萬語。
他們已經有半年未見了。
沈府被滅門後她便被秦父養在太宰府,及笄後她越發出落得花容月貌,太宰府上門客眾多,為了她不被發現,秦父下了死命令把她送到玉屏這處農場。
農場私下是秦家的產業,知道的人甚少,她待在這裏會很安全。
她在這裏學習廚藝,學習琴棋書畫,學習各種暴君會愛上的技藝,也每天看秦無恒命人從王都送來的天子每日起居錄,她的生活每時每刻都是在了解戚慎,可她想了解的人隻有眼前人,她隻愛秦無恒一人。
複仇可以再快些多好,她隻想跟他在一起。
後來秦父死了,被暴君的三尺白綾吊死在懸梁,昔日榮華的太宰府被抄,她的心上人被賜了新的少宰府,也失去了父親的庇佑,單打獨鬥,隻有她能幫助他。
“阿恒,我好想好想你。”
秦無恒鼻尖觸上她鼻尖:“我也是。”
親昵夠了,秦無恒斂去柔情說起正事:“明日的計劃如常,你會怨我嗎?”
“不會,事成後我會保護好自己,絕不會讓那狗皇帝碰我分毫。”
“清月,委屈你了。”秦無恒摟住沈清月感歎一聲,說起明天重要的細節,尤其叮囑她不要被箭傷到要害。
他忽聽一串陌生的腳步聲響起,瞬間看向聲源處,一塊大石背後探出個腦袋,是個臉色黝黑的老農人。
老叟對上他眼睛嚇了一跳,瞧見沈清月才鬆了口氣。
“沈娘子,你也在啊?”老叟從大石背後走出來,挽到小腿的褲管沾滿泥巴,他左手牽個及膝高的小童,右手牽著一頭大黑牛,衝沈清月笑道,“我經過這,沒打擾你們吧?”他對秦無恒這個一身貴氣的男子充滿好奇,但從穿著氣場也知對方貴不可攀,不敢再打量。
沈清月眸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彎唇笑道:“無事,李翁是經過此地?”
“是啊,東邊那塊田不犁不行了,我剛……”
秦無恒不由分說便夾出暗器欲脫手飛出,他要殺人滅口。
“阿恒不要!”沈清月急急握住他手腕。
老叟驚恐受嚇,腳邊小童也害怕地抱緊他大腿哭出聲來。
秦無恒:“他偷聽到我們的談話。”
“我沒有偷聽,我真的沒有偷聽,沈娘子……”老叟無辜求助,自然知道這山上來了王都的暴君,也明白這應該是暴君的人。
沈清月示意老叟先走,勸住秦無恒:“他是我農場附近的老村民,我認識他,他不會偷聽的!”她知道秦無恒複仇下的性格,緊張求他收手。
秦無恒終是收回手,犀利似箭的眼睛瞥向老叟,示意他速速離去。
老叟連連對沈清月道謝,牽起孫子和大黑牛匆忙走開。
沈清月:“不要傷害無辜,他不會出賣我的。”
“嗯,我聽你的。”
兩人不再逗留,各自分開。
秦無恒目送沈清月走遠,順著草地上黑牛踩踏的腳印疾步而行。他很快就看見拐下坡坎的老叟。
指尖暗器淩空飛向老叟,精準刺入他後頸。老叟僵硬著用最後一絲力氣回過頭,另一塊暗器瞬間又刺中他喉間,整個人轟然倒塌。腳邊三歲大的孫子被噴了一臉血,不知道跑,隻嚇得哭。
秦無恒與那三歲小童對視著,一秒,五秒,最終他還是揚起了手上暗器,但那小童忽然間一退,噗通一聲掉下高坎。
他疾步上前,高坎下是一片池塘,小童不會水,撲騰幾下很快不再動了。他收了暗器,冷漠轉身離去,劍眉下一雙黑眸閃過不忍,但也僅有短暫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