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他說著,就轉身對著一旁的紅袍將領沉聲道:“去開棺驗屍,若是真死了,就讓他們抬進來。若是沒死,你就讓他們假戲成真。”


  他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紅袍將領得令,抬了抬手便徑直下去了。而郭鎮義始終立在牆頭,目光掃過城下的每一個人,沒有遺漏他們的臉色。


  直到城門打開,之前的紅袍將領已然披著風雪,到了謝寧麵前,他恭敬地行了個禮,語氣卻是漫不經心:“夫人節哀。”


  謝寧別過眼,沒有看他,唯有握著牌位的手收緊,隱忍著眼中的恨意。那紅袍將領見她如此,心下的疑慮也消散了幾分。但他還是往前行了幾步,一直走到棺槨前。


  見他過來,抬棺的那幾個將領便拔出了手中的刀,目眥欲裂地看著他。若是他敢再向前一步,恐怕這刀就要砍了他的頭。


  那紅袍將領挑了挑眉,語態輕鬆地道:“各位別緊張,在下隻是奉我們將軍的命,來祭拜一下周大將軍。畢竟是為了咱們大盛出生入死,也算是天妒英才了,在下內心悲痛,也想最後看看大將軍的遺容。”


  他說到前麵的話時倒還好,最後一句話出口,一個粗眉將領的刀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衝他臉上啐了一口,罵道:“你他娘的有種再說一次?”


  莫說是他,連身後的那些士兵都抬起了頭,憤恨地看著他,那眼神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眾人是氣得胸膛都在起伏了,人都沒了,竟然不讓他安寧?


  那紅袍將領不緊不慢地抬了抬手:“您要殺了我也行,反正我也不過一個無名小卒。隻可惜周大將軍一生英勇,死後竟然連大盛的故土都回不了,唉,真是可憐可歎啊。”


  說罷,那紅袍將領還嘖嘖了兩聲,頗有些惋惜地看向了一旁的棺槨。


  粗眉將領咬了咬牙,氣得雙目通紅,手中的大刀就要落下了:“老子現在就要砍了你!”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嘶啞的聲音響起:“住手!”


  那粗眉將領停下了手中的刀,抬頭看向抱著牌位而來的謝寧,有些急切地喊了一聲:“夫人!”


  謝寧別過眼,肩頭微微顫抖,卻還是一字一句地道:“開棺!”


  “夫人,不可啊!”眾人急急地勸誡,可謝寧隻是搖了搖頭,沒有鬆口。


  那個紅袍將領笑了笑:“還是大將軍夫人識得大體。”


  謝寧冷冷地看著他,厲聲道:“若不是為了讓我夫君魂歸,我現在就會將你千刀萬剮。”


  那紅袍將領不置可否,隻是抬了抬手,身後的侍從就要去將棺槨撬開。


  士兵和將領們正要去攔,謝寧冷冷地開口:“我說了,讓他驗!”


  那些將領聽到她這樣說,捏了捏拳頭,雖心有不甘還是退到了一旁。他們何嚐不知道,若是不讓他們開棺,今日這大盛的城門是入不了的。


  沉重的聲音響起,棺槨被撬開,一旁的將領士兵不忍再看,紛紛別過眼,抹了抹眼淚。


  謝寧始終仰著下巴,瞧著黑色的棺槨。唯有握著牌位的手微微顫抖,眼眶也慢慢地紅了。


  那紅袍將領探頭一看,棺槨內果真躺著麵無血色的周顯恩,看樣子,已經死了好幾日了,這麵上都有了屍斑。


  他正要動手去探探周顯恩的心脈,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脖頸上,他回過頭,就見得謝寧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別以為,我們不敢殺了你。你再敢對我夫君不敬,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看看你們的城牆能不能擋住我們的大軍了。”


  那紅袍將領打了個哈哈,也就縮回了手:“夫人別氣,在下隻是開個玩笑。大將軍為國為民,戎馬一生,在下也是敬重他的。這就稟報我們將軍,讓你們進去。”


  他說著,往城牆上打了個手勢。郭鎮義滿意地點了點頭,瞧著周顯恩的棺槨,嗤笑了一聲。


  什麽狗屁大將軍,不可一世,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他眼中嘲諷愈甚,又看了看底下的那群大盛殘兵。沒了周顯恩和重華太子,不過都是些烏合之眾,不足為懼。


  他說著,就抬了抬手:“開城門。”


  大雪紛飛,沉重的吱呀聲中,大盛的城門開了。謝寧抱著牌位,慢慢走到最前方,嘶啞著喊道:“魂歸,起棺!”


  棺槨抬起,在漫天大雪中往著城門而去。唯有飄散在半空中的紙錢,和高高低低的哭聲,被埋在了這一場冬雪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加更

  今天高考,祝大家高分穩穩過!


  第136章 設局

  周府, 白色綢花掛滿了橫欄,白布幡子被風吹得高高揚起,台階上堆滿了積雪, 風聲未停, 吹進來凜冽的寒氣。


  大堂內,周顯恩的棺槨被安置在正中, 謝寧跪在堂前, 身形搖搖欲墜。寬大的喪服幾乎快將她整個人都攏在其中,唯有蒼白的手指慢慢地往火盆裏投著紙錢。


  不多時,就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常老太君由兩個丫鬟扶著, 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周家幾房的老爺、夫人、姑娘們,見得高堂上的棺槨,常老太君臉色一白, 差點沒站穩。可她還是勉強維持著鎮定,慢慢地往前挪動著步子。


  直到看見半開的棺材裏躺著死去多時的周顯恩,她睜大了眼, 抽了一口氣, 直接就癱坐在地,麵上滿是不可置信,萎縮的唇瓣翕動:“不……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二郎怎麽可能會……”


  她說著,渾濁的老眼裏就淌下淚來, 彎下腰,捶著胸口痛哭了起來:“這是天要絕我周家啊!二郎啊,我的二郎啊!”


  旁邊的丫鬟急忙勸著,可常老太君一直跪在地上,佝僂著身子,哭聲撕心裂肺。


  可身後那群周家人倒是第一時間沒有做什麽表示,見常老太君哭得傷心。他們也急忙跪了下來,淒淒切切地哭著,抬起袖子抹了半天,眼角都擦紅了,還沒見半滴眼淚。哭聲不大,喊聲倒是大。


  “我苦命的二侄兒,怎麽就沒了啊。”


  “這天殺的,還我二哥啊!”


  “二侄兒媳婦兒你要寬心啊,切莫太過傷心了。”


  那些人,一邊喊著,一邊嗚嗚咽咽地哭。眼淚沒有,這喊聲裏有幾分真心都未可知。跪的久了,屋裏又沒生火,冷得慌。那些人暗暗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可常老太君還在哭著,他們也不敢起來,隻得繼續以袖遮麵,斷斷續續地嚎叫著。


  哭了快半個時辰,趴在棺槨旁的常老太君一抽氣,眼見著是哭得暈了過去。身後那群人急忙一窩蜂地圍了過來,繞過謝寧,就去扶著常老太君。


  “噯喲,快把老太君扶回去,快快快!”大堂裏一時間都亂了起來,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


  謝寧麵無表情地將手邊的紙錢扔進了火盆裏,看都沒有看那群人一眼,由著他們鬧。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一群人就全扶著暈倒了的常老太君走了,大堂裏轉瞬安靜了下來。


  唯有一個人還跪在後麵,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起身,先是向謝寧行了個禮,道了聲:“二表嫂,節哀。”


  這才轉身去了周顯恩的棺槨前,拿過三枝香,往後退了幾步,對著棺槨拜了又拜,這才將燃著的香插了進去。他今日穿著素色長袍,頭上纏著白布,麵容有些悲戚,一直低著頭,在周顯恩的棺槨前站了許久,什麽都沒有說。


  “表弟,如今這周家,怕是隻有你和祖母,還記掛著我夫君了。”謝寧抬手扶在眼前,聲音帶著濃濃的失望和疲倦。


  許庭深聞言抬起頭,他大概也知道今日周家這些人鬧了一場,連麵子上都不裝了,著實讓人寒心。他壓低了眉頭,寬慰道:“這麽多年,承蒙二表哥照拂,庭深不敢有忘,隻可惜,還未及報答,便……”


  剩下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了,大堂裏又安靜了下來。


  謝寧將手裏的紙錢又往火盆裏送了些,抬起頭看著許庭深:“你有這份心,我夫君泉下有知,定然欣慰。天寒,也跪了許久了,表弟你就先回去吧,我想單獨和我夫君待一會兒。”


  說到“夫君”時,她的尾音顫了顫,眼眶慢慢地又紅了起來。許庭深見她如此,心下一動,也有些傷感,隨即衝她彎腰行了個禮:“人死不能複生,還請您節哀。”


  說著,他又看了看棺槨,輕輕一歎,終究是轉身出去了。大堂裏隻剩下風雪聲,還有火盆裏紙錢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謝寧慢慢地站起身,因著跪的太久,腿已經酸麻了。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搖搖欲墜地行到了棺槨旁。見著躺在白布上,麵容安詳的周顯恩,她低下頭,就趴在棺槨上痛哭了起來。


  整個人都顫抖著身子,長發散落,遮住了她瘦弱的身形。她的哭聲越來越淒厲,可長發遮掩下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淚。


  原本連屍體都已經僵硬了的周顯恩挑眉瞧著她,微張了嘴,就咬了咬她偷偷從袖子裏遞過來的糕點。


  一整天沒吃,他也確實餓了。


  謝寧瞧著他嘴角染了些糕點碎屑,輕輕用手指給他擦去了,壓低了聲音道:“夫君,這些夠不夠啊,要不要我偷偷給你拿點別的?”


  周顯恩輕聲道:“不用了,免得惹人懷疑。”


  他說著,又咬了一口謝寧手裏的糕點,將她的指尖都含在了口中,還衝她挑眉笑了笑。


  謝寧難得沒有臉紅,反而咽了咽口水,氣勢不足地道:“夫君,你別衝我笑了,你這樣好恐怖啊。”


  她說著,又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她也不想害怕,可周顯恩現在這副模樣實在是太嚇人了。為了逼真些,沈玨不僅給他服了假死藥,還在他麵上貼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看起來真像一具死了好幾日的屍體一般。


  這會兒衝她一笑,反而有些陰森森的,活像詐屍了的人從棺材裏爬了起來。


  周顯恩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懲罰性地咬了咬她的指尖,還偏偏把頭抬起來了一些,仰著下巴故意衝她咧開了嘴角。


  謝寧癟了癟嘴,嘴裏還淒淒切切地哭著,眼神卻求饒似的瞧著他:“夫君,你別嚇我了。”


  周顯恩挑眉瞧著她,輕聲道:“那你說說誰嚇人?”


  謝寧趕忙否認:“不嚇人,我夫君可好看了,死了都好看。”


  周顯恩皺了皺眉,意思是這麽個意思,可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別扭?


  不過他瞧著謝寧哭得紅腫的眼,也不同她計較了,眼裏慢慢帶了幾分心疼:“你說你是不是傻,哭一會兒,裝暈就算了,還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謝寧頗有些驕傲地翹了翹嘴角:“這不是哭的,我來的時候,在眼睛上抹了點洋蔥,一熏就紅了,我是不是很聰明?”


  周顯恩扯了扯嘴角,好笑地瞧著她,隨即點了點頭:“嗯,我夫人絕頂聰明。”


  謝寧也笑了笑,又將手裏的糕點往他唇邊送了送。現在是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她才逮到機會可以給他送點吃的。


  周顯恩吃完了糕點,又扭了扭脖子,謝寧急忙道:“夫君,你小心點,臉上的東西可不能蹭掉了。”


  周顯恩倒是有些後悔,早知道讓重華來裝死算了。在棺材裏躺了四天,骨頭都要散了。


  他稍微動了動身子,又將枕頭扯了扯,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就繼續躺好了。


  搭在白布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起落著,他半闔了眼,似乎在思考些什麽。這會兒重華那邊應該也已經準備好了,不出意外,蘇青鶴應該也已經到了兆京了。現在,就是看誰最先沉不住氣了。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手指收攏,搭在了身側。這個局才剛剛開始,接下來的才是重頭戲。


  ……


  入夜,火盆裏隻剩下一堆灰燼,雕花木窗來回拍打著,吱呀作響。靈堂裏的白布幡子被風吹得有些淩亂,四麵角落裏的燭火也明滅不定。


  空蕩蕩的靈堂,隻有穿著喪服的謝寧還跪在堂下。門口被風送進來一些細雪,漸漸地,已經堆了一地。


  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音。由遠及近,慢慢地從台階一路往上了。謝寧低著頭,眼睫猶帶著淚珠,麵上卻閃過一絲凝重,藏在袖袍的手也收緊了幾分。


  直到腳步聲停在門口,背後隻有呼嘯的寒風,和一陣衣料摩挲聲。雕花木窗拍打得更加厲害了,角落裏的燭火也倏然滅了幾盞。


  謝寧偏過頭,就見得身旁落下了一個被拉長的影子,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鼓起,連帶影子也跟著晃動了起來。


  那腳步聲頓了頓,複又往前了幾步,一直停在謝寧身邊,她正要抬起頭,就感覺身上壓上了一些重量。


  她微睜了眼,搭在她身上的卻是一件玄色緞鶴麵狐裘大氅,為她將所有的風雪都阻隔了。


  清冷的聲音響起,帶了幾分低落:“天寒,你不該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謝寧抬起頭,果然見到月色下,一身暗金色長袍的顧懷瑾彎腰半蹲在她身旁,墨發沒有用玄冠束起,隻用一截黑色長帶紮起,剩下的長發都垂在身側。唯有他眼裏的笑意,始終讓人分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你來這裏做什麽!”謝寧攏了攏眉尖,眼裏湧出一絲恨意,伸手就將肩上的大氅扯了下來,扔到了顧懷瑾的身上。


  大氅砸到他身上,又直直地掉落在地,謝寧卻是強撐著身子站起來,眼眶微紅,指著他,一字一句地道:“顧懷瑾,你怎麽還有臉來這裏,你這個殺人凶手!”


  顧懷瑾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她,輕聲道:“你是在懷疑我殺了周顯恩?”


  謝寧話未出口,眼淚已經順著麵頰淌下,冷冷地看著他:“除了你還有誰?雍王已經被你抓住了,蘇青鶴一定是被你派來的。”


  她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有些難以置信地道,“怪不得,怪不得你那日放過了我,原來你就是故意把玉璽給我的,然後再讓蘇青鶴來殺了我夫君,替你奪回玉璽,顧懷瑾,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顧懷瑾聽到她的話,沒有回應,手搭在膝上,寬大的袖袍垂落。因著他低著頭,一時也看不清他的臉色。


  謝寧眼神動了動,暗暗用指節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逼得眼淚又湧出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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