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傳令下去,按少卿大人所言,先兵分兩路,大軍修整半日,一路先行出發,過幾日再佯攻雪擁關。”顧重華抬了抬手,營帳裏的將領們和蘇青鶴就退了出去。
眼見人都走完了,他才看向一旁的周顯恩,壓低了眉頭:“雍王很可能已經死在了信王手中,現在郭鎮義卻還把持著皇城,而且所行所為,步步為營。恐怕,他背後的人並不是雍王。這場謀逆從一開始,便是有人設下的局,可我總覺得也不像是信王一手操控的。”
周顯恩也轉過身,難得的麵上帶了幾分凝重:“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幕後的那個人揪出來,是不是顧懷瑾,一試便知了。他既然做了這個局,那我們也給他做一個。”
他抬起眼,和顧重華交換了一個眼神,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兩人沒再說什麽,也便一起出去了。
……
馬車緩緩駛在小道上,大盛的軍隊被分成了兩路,周顯恩和顧重華領著大部分的兵力從梅嶺繞行了。謝寧坐在馬車裏,小魚幹縮在她懷中,而她對麵則端坐著蘇青鶴。
因著隻有一輛馬車,再加上蘇青鶴腰上的傷口才剛剛纏好,若是再上馬顛簸,恐怕又會裂開。這才讓她和謝寧坐在馬車上。蘇青鶴本還極力婉拒,言她是外男,不便與謝寧同座,不知為何,周顯恩和顧重華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隨後顧重華便直接下令讓她入了馬車。
謝寧同這位大理寺少卿坐在一輛馬車裏,倒是沒有覺得尷尬。可蘇青鶴似乎有些不自在,時不時會看向謝寧那邊,若是細看,會發現她的身子一直僵硬著,隻不過麵上還是一派鎮定。
說起來,謝寧倒是覺得這位蘇大人長得頗有秀氣。尤其是那雙眼睛,美得像攏了一江的煙雨。身量倒是同一般男子相仿,隻是太過清瘦。細腰堪折,不過盈盈一握。長的有些不可思議的眼睫垂下,明眸皓齒,膚若凝脂。看起來年若十九,想來是不足弱冠,滿頭青絲隻用著一根藍色發帶束起。
不過,若是論起長得美的男子,顧重華當是罕見,所以她當下也沒有覺得蘇青鶴這般美弱的長相有什麽不對。
謝寧本也準備靠在軟墊上闔眼休息,懷裏的小魚幹忽地從她手裏鑽出去,一跳一跳地蹦到了蘇青鶴的身上。
蘇青鶴本還斜靠著小憩,聽到貓叫聲,像是嚇了一跳,第一次失態地往後一仰頭,整個人緊緊地貼在馬車上,連肩頭都在微微顫抖。
她緩緩睜大了眼,咽了咽喉頭,不一會兒,鬢角就冒出了冷汗。她死死地盯著爬到她身上的小魚幹,因為情緒太過激動,眼裏又快要盈滿淚光了,她帶了一絲哭腔地道:“夫……夫人,您幫幫我,把它拿走。”
謝寧有些驚訝,可看她嚇得臉色都白了,也再不遲疑便要去將小魚幹提起來,可她還沒有來得及伸手,小魚幹已經伸出舌頭舔了舔蘇青鶴的手臂。
隻聽得“啊”的一聲,馬車外的周顯恩和顧重華同時回過頭,驅馬靠近了些,周顯恩從馬背上翻身而下,穩穩地落在馬車前端,一撩開簾子,整個人愣了愣。莫說是他,連一旁立在馬上的顧重華都愣住了。
隻見得馬車內,蘇青鶴撲在謝寧的懷裏,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死死地抓著她的袖子。不知是遇著了什麽事,一向穩重的臉上猶帶了淚痕,雙眼通紅掛著淚。
謝寧也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微張了嘴,還有些驚訝。
周顯恩陰沉了臉,就要去將蘇青鶴給提起來,一旁的顧重華見著馬車裏“喵喵”叫著的小魚幹,頗有些無奈地撫了撫額。
他忘了,蘇青鸞最怕的就是貓了。
他趕忙在周顯恩動手之前,先一步將小魚幹給提了出來,又輕咳了一聲。
蘇青鶴就感覺後領一緊,就被周顯恩給勾到了一旁,她渾身發軟的坐在地上,有些驚魂未定地看著馬車內外的三個人。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立馬睜大了眼,急忙對著謝寧解釋:“夫人,您別誤會,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其實。”
她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這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個輕薄別家夫人的登徒浪子,她是怎麽也說不清了,而且謝寧的清譽還可能被她給毀了。
她當即拂袖跪下:“青鶴並非有意,請夫人恕罪。”
可謝寧卻是喉頭微動,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麽,隻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她的脖頸。
這位蘇大人,是個女子?!
她敢肯定自己沒有弄錯,剛剛蘇青鶴撲到她身上的時候,壓在她手臂上的感觸,還有她身上淡淡的女兒香,這絕不是長相陰柔的男子能有的。
蘇青鶴看了看一旁有些不悅的周顯恩,還有抱著胖貓的顧重華,眼裏閃過一絲決然。她壓低了眉頭,忍下了眼中的淚水。不管怎麽樣,她不能平白壞了人家女子的清譽,害得人家夫妻離心。
她垂下了頭,視死如歸地開口:“其實我是……”
“其實蘇大人隻是被小魚幹嚇到了。”一道聲音響起,搶在她之前把她的話給堵了回去。
蘇青鶴抬起頭,就見得謝寧看著她,隨意地道,“蘇大人快起來吧,是我考慮不周,不知您怕貓,倒是我對不住您了。”
在蘇青鶴有些發愣的眼神中,謝寧提起裙擺,往車外走,又回頭對著蘇青鶴道:“蘇大人好生歇息,我與夫君乘馬便可。”
她說著,還衝她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蘇青鶴愣了愣,忽地反應過來,她應當是知道了什麽,耳根微紅了幾分。也低下頭,沒有再說話了。
謝寧拽了拽周顯恩的袖子,笑了笑:“夫君,正好我在馬車裏悶了一路了,你帶我騎馬,也算透透氣了。”
周顯恩隨意地瞧了裏麵的蘇青鶴一眼,也沒有再說什麽,就翻身上馬,伸手拉住謝寧,就讓她穩穩地坐在了他的懷裏。
馬車又繼續往前行駛,謝寧瞧著四麵起伏的群山,頗有些放鬆地往周顯恩懷裏靠了靠。還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臉色。
畢竟在他們看來,剛剛可是一個男子抱著她不撒手。不過,既然蘇青鶴女扮男裝,那定然是有她的苦衷,她也不好拆穿了人家。隻得捏了捏周顯恩的手指,試探地道:“夫君,你沒生氣吧?”
周顯恩嗤笑了一聲,低頭瞧了她一眼:“當然氣,現在就想剁了那小子的手。”
謝寧微睜了眼,立馬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別別別,夫君,蘇大人不是有意地,而且她也沒有做什麽,就是不小心而已,你千萬別怪她。”
周顯恩本來隻是想逗逗她,畢竟他看出來蘇青鶴是個女子了。不然,他剛剛真的已經剁了她的手了。
不過,見謝寧竟然維護她,他倒是突然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沒好氣地道:“你竟然還給他求情?小白眼狼,她敢占你便宜,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自覺?”
謝寧的下巴被他捏著,又不能跟他反駁,隻得小聲地嘀咕:“人家想占我便宜,那也占不了啊。”
她的聲音小,可周顯恩耳力極好,自然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他挑了挑眉,看來這小白眼狼是知道蘇青鶴的身份了。思及此,他才鬆開了手,轉而揉了揉她的臉:“這回就算了,以後,要是人敢撲過來,直接一腳踹翻,再讓我來剁了他。”
聽到他這樣說,謝寧沒忍住輕笑出聲,明明說的話狠,她卻覺得跟個耍脾氣的小孩一樣。
她仰了仰頭,眼裏帶著促狹的笑:“夫君,你這是吃味了?”
周顯恩低下頭,挑了挑眉:“我這是在進行家教,好好管管你這不聽話的小孩。”
謝寧沒忍住又笑了笑,也不知道誰才是小孩。
周顯恩見她還敢笑,手往下,落在她腰上。低下頭靠在她的脖頸上,壓低了聲音道:“再笑,你看我晚上怎麽收拾你。”
他的尾音上揚,帶了幾分勾人的意味。
謝寧微睜了眼,想到他夜裏折騰人的勁兒,急忙擺了擺手:“不行,夫君,不行的。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笑你了。”
周顯恩忽略了她後麵的話,危險地眯了眯眼:“你說我不行?”
謝寧見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開口:“我不是那個意思,夫君,你聽我說,我的意思是咱們現在……唔……”
可她還沒有說完,周顯恩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唇,輕聲道:“男人可不能說不行。”
謝寧剛要點頭,周顯恩就輕笑了一聲,在她耳畔不容拒絕地道:“今晚,至少一個時辰,讓你看看你夫君到底行不行。”
他說著,在謝寧抗議的眼神中,輕笑了一聲,就一夾馬肚,奔馬往前了。而他懷裏的謝寧咬了咬他的手心,隻不過,力氣不大,更像是小貓撓癢癢一樣。她輕哼了一聲,這人又耍賴!
第135章 遇刺
入夜, 主帥營帳內,人影幢幢,被燭光拉長的影子就投映在牆壁上。直到一道血光濺起, 四處噴灑。身形高大的影子驟然倒地, 隻來得及悶哼了一聲。
緊接著,一身著玄色大氅的男子從營帳裏極快地跑了出來, 手裏似乎還拿著個什麽東西。顧重華正要去營帳, 迎麵就撞見神色慌張地蘇青鶴,他有些疑惑地喊了一聲:“青鶴?”
蘇青鶴麵色一白,卻根本沒有理他,翻身躍上一旁的戰馬, 一揚馬鞭便走了。風吹起她的大氅,這才露出裏麵被鮮血染紅的外袍。
顧重華眉眼微動,指著蘇青鶴, 當即沉聲喝道:“給我攔下她!”
倚靠在營帳旁的士兵們聽到他的話,紛紛拿起手中兵器,要去將蘇青鶴截下。可她騎術實在了得, 加之顧重華下令時, 她已然到了營口。手中長鞭一揚,就將圍過來的士兵抽翻在地。她不再遲疑,狠狠地一夾馬肚,轉瞬就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中。
營帳內火光四起,人頭攢動。不多時,幾位將領都披著外衣趕了過來, 剛剛問了一句“:發生了何事?”,卻沒有人回答,隻見顧重華急急地回過頭,就衝著主帥營帳而去了。剛剛撩開簾子,他身子一僵,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顯恩!”
莫說是他,連身後幾位大將都睜大了眼,呼吸急促了幾分:“大將軍!”
隻見得一身銀甲紅袍的周顯恩倒在地上,鮮血順著背後的匕首滲出,匯在他身旁,如湖泊一般。他的手指微動,在血泊裏掙紮了幾下。
顧重華急忙將他扶起,用手臂小心地避開了他身上的傷口。他眼尾微紅,有些慌亂地道:“顯恩,你撐住,阿玨馬上就來了。”
他伸手捂住了周顯恩的傷口,頭也不抬地喝道:“快,快去叫沈玨!”
身旁還處在震驚中的將領立馬打了個擺子,慌亂地應了一聲,就匆匆跑出去了。
顧重華悶哼了幾聲,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傷口。可周顯恩卻是緩緩睜開了眼,有些艱難地握住了他的袖子,蒼白得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動,似乎在說著什麽,目光帶了幾分凜然。
顧重華低下頭,手臂都在顫抖:“顯恩,你說什麽?”
周顯恩借著握在他手上的力道撐著身子往上了些,附在他耳畔斷斷續續地道:“玉璽……蘇青鶴……”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就悶哼了一聲,鮮血順著嘴角流出,眼神在一瞬間渙散。直到他抬起的手無力地垂到身上,顧重華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整個人微微顫抖著,目光有些凝滯。
“大將軍!”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了整個營帳,有幾個將領堅持不住,直接癱倒在地上,虎背熊腰的八尺男兒就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
還有的依舊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語:“這怎麽可能?大將軍怎麽會?我不相信,我不信!”
良久,抱著周顯恩的顧重華才顫了顫眼睫,目光呆滯地下移,落到麵無血色的周顯恩身上。他低垂著頭,整個肩頭都在顫抖著。手臂收緊,青筋暴起,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帶著滔天的恨意:“蘇青鶴!”
他將周顯恩的屍體輕輕地放在了地上,瞳色深處滿是血色,起身從牆壁上抽出重劍,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太子殿下!”有反應過來的將領見他提劍出去了,就知道了他要做什麽。可夜已深,敵我不明,大將軍已去,他們實在不能再讓他也遇到危險了,急忙上前阻攔,“殿下,您冷靜些。”
他們剛剛圍過去,就見得重劍橫掃,顧重華冷冷地看著他們:“誰敢攔我,殺無赦。”
他說著,手指放在口下一吹,短促的口哨聲響起,便有一匹雪白的戰馬急急地跑了過來。顧重華一拉韁繩便翻身上馬,策馬揚鞭往著營外去了。
一旁的黑甲將領恨恨地咬著牙,眼中血絲遍布,跟在顧重華身後就翻身上馬了:“老子也去,老子要去把那個姓蘇的小兒劈成兩半!”
在他身後,也有幾個將領跟了出去,也有冷靜下來的,趕忙攔住了剩下的人。現在主帥沒了,太子殿下也離了營帳,他們若是全去了,這軍隊就完了。
營帳裏哭聲不斷,皆跪在周顯恩的屍體旁,更有人以手捶地,直打得骨節全是血。
直到營帳的簾子被人撩開,寒風裹挾著大雪吹了進來,他們抬起頭,就見得沈玨和謝寧匆匆趕來,再看到地上的鮮血,和血泊中麵色慘白的周顯恩後,謝寧緩緩地睜大了眼,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她顫抖著嗓子開口:“夫……夫君?”
跪在地上的將領見她來了,麵上閃過一絲慌亂,不知該怎麽告訴她這個噩耗。可謝寧卻是撐著身子,踉蹌著往前了幾步,眼淚順著纖細的脖頸淌下,終是閉上了眼,便直直地往著一旁倒去。
營裏的眾人急忙去將暈倒了的謝寧扶住,一時間,所有人都手忙腳亂了起來。
唯有人堆裏一個身著紅領的白麵將領,偷偷瞧了瞧血泊裏的周顯恩,又看著因為悲痛過度而不省人事的謝寧,心中暗暗做了計量。隨即也跟著眾人一道哭了起來,緊張地圍在謝寧身旁。
營帳外,風雪交加,北風凜冽。桌案上的燭火被風吹得亂晃,將他們的影子都扭曲了。唯有地上的鮮血,依舊怵目驚心。
……
三日後,兆京城門,驃騎將軍郭鎮義立於城牆上,他微微喘著粗氣,絡腮胡落了些雪花。他粗魯地抹了抹臉,目光如炬地看著不遠處。
天空飄著鵝毛大雪,浩浩蕩蕩的大軍由遠及近。所有士兵皆頭纏白布,低著頭,靜默不語。更有不少人,偷偷抹著眼淚,便是沒有哭的,也是緊咬著牙,眼眶通紅。
打頭的人手中挎著籃子,紙錢高高拋起,又被風吹得四散,和這漫天大雪一起落在人身上。
一身喪服的謝寧和沈玨走在最前麵,謝寧手裏捧著牌位,行屍走肉一般往前走著,風雪吹得她身上的喪服揚起,露出發髻上簪著的白花。慘白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機,麵容消瘦,眼下紅腫。
而他們的身後,軍中的將領們抬著一具貼著白字的棺材,左右皆用白條封住,飄飄揚揚,灑滿了紙錢。
郭鎮義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底下的軍隊。手臂上的銅環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旁邊的一個侍衛附耳過來,壓低了聲音問道:“將軍,周顯恩是真的死了麽?”
他說著,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城樓下越來越近的棺槨。按理說,內線傳來的消息不會有錯,親眼見著周顯恩被大理寺少卿蘇青鶴給殺了,還被她搶走了傳國玉璽,現下重華太子正在追殺她。可一去三日都沒了蹤影,恐怕重華太子也是中了埋伏,凶多吉少了。
郭鎮義冷冷地看著周顯恩的棺槨,輕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是真是假,很快就知道了。”
雪花順著城牆落下,很快就混在漫天大雪裏。大盛的軍隊在城門口停下,旌旗被風撕扯得獵獵作響。懷抱著牌位的謝寧緩緩抬起頭,看著城樓上的郭鎮義,死一般沉寂的眼裏終於湧動出恨意。下顎骨打著顫,她嘶啞著嗓子喊道:“鎮國大將軍周顯恩歸來,開門!”
她的聲音混在呼嘯的北風中,卻依然清晰可聞。城樓上的郭鎮義扯了扯嘴角,雙手撐在冰冷的圍牆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謝寧,朗聲笑道:“夫人莫急,本將軍這就讓人來為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