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傅成業早就注意到他母親身邊多了兩個姑娘,瞧著有些眼熟,但他也不好失禮盯著人家瞧。
正好謝寧也轉過身,手裏還挎著菜籃子,衝他笑了笑,喊了一聲:“表哥。”
傅成業身子一震,驚訝地微睜了眼。瞧著站在他麵前的謝寧,似乎有些喜出望外。片刻後,他才低下頭,雙手不自覺地理了理衣擺。耳根子通紅,聲音有些虛浮:“阿寧妹妹。”
李氏衝他招了招手:“成業啊,你爹在殺雞呢,你快去村東頭摸條魚回來,等會兒咱們一家人一道吃飯,也是給你妹妹接風。”
說罷她就挽著謝寧的手一道進去了,身後的傅成業還站在原地,路旁的桃花開了滿樹,他抬手擋在唇邊,笑了又笑。
回過神後,他急忙往村東頭走去,疾步如風,麵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日子轉瞬即逝,也是過了三四天。
周府後院,周顯恩坐在書桌旁,麵前鋪了一張宣紙,手裏提著狼毫筆,不緊不慢地寫著字。
秦風站在他麵前,將這幾日打聽到地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夫人這幾天好像回了鄉下,應當是她姨母家,足足呆了三四日,一直沒有走的意思,每日也就喂喂雞,種種花之類的。”
周顯恩的仇家實在太多了,唯恐謝寧出現危險,所以秦風還是一直跟著她,暗中保護。
周顯恩手下的筆未停,似乎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一麵落筆,一麵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
她要做什麽就做什麽,跟他無關。
秦風似乎有話要說,瞧了瞧周顯恩的臉色,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開口:“爺,還有一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要說就說,不說就出去。”周顯恩頭也沒抬,隻是隨手蘸了些墨汁。
秦風這才斟酌著道:“夫人在她姨母家倒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兒。不過……好像有一個男子與她走得挺近的,似乎是夫人的表哥,總是圍在夫人身邊。”
啪嗒一聲脆響,秦風嚇得眼瞼一跳,下意識地抬頭瞄了瞄,就見得周顯恩手裏的狼毫筆斷成了兩截。
他坐在輪椅上,冷冷地盯著麵前的宣紙,麵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反而隱隱帶了些笑意,卻無端端的讓秦風覺得有些害怕。
周顯恩隨手拂開了斷成了兩截的狼毫筆,瞧著秦風,冷冷地道:“以後這種小事,就不用跟我匯報了。”
他雖是這樣說著,可他那帶了威壓的眼神,卻讓秦風有一種如果他漏了一點細節,可能就會被他派去做些苦差事的錯覺。
他咽了咽口水,又瞧了瞧自從謝寧走了,每天不記得好好用膳和吃藥的周顯恩。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裏肯定是想著夫人回來,隻是嘴硬而已。
秦風實在看不下去了,硬著頭皮道:“將軍,要不咱們去把夫人接回來吧,夫人她一向心軟,您就說一聲,她肯定就會……”
剩下的話硬生生地被周顯恩冷冷的眼神給壓了下去,秦風悻悻地閉嘴了。
周顯恩轉過身,隨手抽了一本書,語氣帶了幾分薄怒:“要去你自己去。”
秦風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看來他家爺是鐵了心不肯先低頭了。
“爺,那我先回去了。”他行了個禮就退出去了。他不能離開太久,免得謝寧那邊出事。
周顯恩沒理他,靠在輪椅上翻著書頁,墨發垂落,遮住了他的臉色。
秦風翻身上了屋簷,正要加快腳步出城去。忽地愣了愣,腦海裏回想起剛剛周顯恩的話。
要去,就他自己去?
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讓他去把夫人請回來麽?
秦風眼神亮了亮,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他實在受不了了,這個院子現在每天都安安靜靜地,以前他沒覺得有什麽,可突然熱鬧了幾個月,就覺得有點冷清了。
而且他是真的希望他家爺能高興些。
反正是他家爺自己說的,要去就讓他自己去,他這樣應該也不算自作主張吧。
打定了主意,他翻身落在院外,駕著馬車就急忙往城外去了。
村口,謝寧剛剛散心回來,踩在黃泥路上,周圍來來往往的村民路過時,就跟她打著招呼。
這幾日待著這兒,她的心情都不由得放鬆了許多。正要回她姨母家時,卻聽得一陣馬車聲響起。
見得馬車上的秦風,謝寧愣了愣,一瞬間有些恍然。
秦風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她身邊,麵色有些焦急。
謝寧眼神微動,見著馬車內空蕩蕩地,複又垂了垂眼瞼,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受。
“秦風,你怎麽來這兒了?”她還是撐開嘴角笑了笑。
秦風瞧著她,急急地開口:“夫人,您回去看看爺吧。”
見他神色焦急,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謝寧心頭一緊,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他怎麽了?”
秦風眼神黯淡了些,聲音有些低沉:“爺的病情又加重了,這幾天藥也不肯吃,怎麽勸都勸不動。夫人,要不,您回去勸勸爺吧。”
謝寧微睜了眼,愣了一瞬,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他為何不服藥啊?”
秦風沒說話,隻是低著頭,似乎有些低沉。謝寧見他這樣,心下更是擔憂。
周顯恩的脾氣她是知道的,每次不是她提醒著,他根本不會吃藥的。
秦風偷偷瞧了她一眼,麵上的悲戚更重:“夫人,您跟我回去一趟吧。”
謝寧下意識地動了動身子,眼裏忽地閃過一絲失落。她停下腳步,手指攥著衣袖,麵上有些掙紮。
她去了又怎樣?周顯恩也不會聽她的。他一直以來都是討厭她的,她回去,怕是隻會更惹他不高興。
“秦風,我……”她張了張嘴,準備回絕,可秦風卻直直地盯著她,眼裏帶了些懇求:“夫人,爺他真的病得很重,求您了。”
謝寧眉尖緊蹙,腦海中想起受傷咳血的周顯恩,她肩頭一鬆,終究是點了點頭。
她想著,就這一次,她回去看看他,然後就馬上回來。
秦風見她同意了,麵上是壓不住的欣喜,急忙將她迎上了馬車,風風火火地就駕車走了。
馬車遠遠地駛過鄉間的小道,揚起塵土,隻留下兩道車輪碾過的印子。
周府後院,周顯恩還坐在書房,抬手輕咳了一聲,耳邊忽地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隻當是送膳的丫鬟,他剛想讓來人下去。卻在腳步聲更清晰後,擋在唇畔的手一僵,眼中露出幾分訝然。
是她回來了。
他沉了沉眼,若無其事地翻著書頁。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進來。
周顯恩的手指撚著書頁,遲遲沒有翻開。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推開,周顯恩身子一僵,濃重的陰影被透進來的日光推散了一些。謝寧就從門外進來了,手裏還端著托盤,青花瓷碗裏飄著濃濃的藥味。
她站在門口,瞧著屋內的陳設,一瞬間有些恍惚。明明離開不過幾日,現在卻感覺她走了許久一般。有些熟悉的陌生了。
窗台邊的軟榻上,絲衾還規規矩矩地疊放著。花瓶裏的桃花早就枯敗了,卻沒有扔出去。一切和她走之前都一樣,卻又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了。
周顯恩沒說話,隻是自顧地看著書,有些微妙的沉默慢慢蔓延開來。她也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良久,她才閉了閉眼,暗暗呼了一口氣,提著步子往書房去了。她有些不安地攥緊了手裏的托盤,低著頭道:“將軍,我給您端了藥過來,您喝了吧。”
說罷,她就將手裏的托盤放到了他旁邊,收回手,貼在身側,攏了攏鞋尖。
“你還回來做什麽?”周顯恩生硬地開口,看都沒看她端過來的藥碗。話剛說完,他又沉了沉眸光,似乎有些不自然。
聽著他冷漠疏離的話,謝寧喉頭一哽,心中又泛起了些酸澀之感。
她果然不該來的。
饒是如此,她還是低著頭,忍著淚意:“秦風說您的病情加重了,我回來想看看您。既然您沒事,那我現在就走,日後也不會再來打擾您了。”
聽著她帶了些哽咽的聲音,周顯恩的眼中閃過一絲掙紮,握著書冊的手收緊了些。
不知為何,聽她說再也不回來了,他心裏慌亂了一瞬。
見他始終頭也不抬,也不肯多跟她說一句話,謝寧勉強笑了笑,就轉身出去了。
書冊落地的聲音響起,謝寧身子一僵,腳步被迫停了下來。溫涼的觸感傳來,她的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她愣愣地轉過身,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見得周顯恩推著輪椅到了她身旁,右手握著她的手腕。低著頭,瞧不清麵色,隻能看到鴉色的長睫在微微顫抖。
他不說話,隻是握著她的手腕,墨色長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謝寧隻覺得被他握住的手都僵硬著,見他也不說話,好半晌,她才別過眼,輕咬唇瓣:“將軍,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我姨母會擔心我的,”
她動了動身子,想將手抽出來,可握在她腕上的力道卻更加緊了些。她眉尖攏了攏,有些不知所措的無力感。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麽,剛剛還要趕她走,可現在又困著她。
她側過身子,望著窗外,輕聲道:“你弄疼我了。”
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鬆了鬆,她正要掙開,卻忽地聽到周顯恩開口了:“留下來。”
有些低沉的聲音響起,如煙似霧,卻在寂靜的房間內,清晰可聞。
謝寧低下頭,卻見得周顯恩眉眼清冷地看著她,見她好半晌不說話,他沉了沉眸光,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不過是片刻,握在她腕上的手鬆開。
涼意爬上他剛剛握過的地方,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得周顯恩俯身劇烈地咳了起來,肩頭顫抖。他抬手掩麵,從指縫間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唇瓣隱隱染上了些血色。
謝寧嚇得麵色一白,急忙彎下腰,為他拍了拍背,慌亂地盯著他的臉,焦急地問道:“將軍,您怎麽樣?”
周顯恩還在咳著,捂著胸口,似乎極為難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謝寧都快急哭了,眼眶紅通通地:“我……我該怎麽辦,將軍,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你好受一些?您別嚇我啊。”
周顯恩的手還擋著臉,虛弱地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藥碗。
謝寧急忙轉過身,去將藥碗給他端過來,卻在轉身的時候,原本還咳得虛弱無力的周顯恩,麵上卻絲毫沒有痛苦的神色了,嘴角反而勾起了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
看來,他這病,偶爾還是有用的。
謝寧端著藥碗蹲在他麵前:“將軍,您快喝藥。”
周顯恩依舊假意咳著,隻是餘光望了望她手裏的藥碗,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這藥味,真是難聞。
但是見得謝寧都快急哭了,他還是點了點頭。
謝寧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將身子湊近了些,用調羹舀著藥,一口一口的喂他喝。周顯恩躺在輪椅上,半合著眼,隻有她的湯勺喂到嘴邊的時候才張開一些,眼神卻是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臉上。看到她麵上焦急的神色,他眼神微動,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幽深了些。
她剛剛明明還在生氣,可看到他發病了,卻還是這樣擔心他,都快急哭了。
真是傻的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他的心頭忽地湧動出一些他自己都預料不到的衝動,幾乎在瞬間就將他的理智淹沒。
謝寧不知他在想什麽,正要將藥喂給他,卻見他忽地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謝寧抬起頭有些不解的道:“將軍,快些喝藥啊,隻剩一點了。”
周顯恩看著她沒說話,目光落在她的藥碗上,不冷不淡地開口:“太苦了,不想喝。”
謝寧一噎,心裏有些焦急,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可是周顯恩抿著唇,絲毫沒有再喝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