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聽著她的話,欲言又止。明眼人都能瞧出她說的是假的,可她還要強顏歡笑。深更半夜來了她這兒,一定是周顯恩不讓她回去。
一個大男人,竟然在半夜將自己的夫人趕了出來,這算什麽事?都如此明顯了,謝寧還要替他遮掩。周顯恩要麵子,可她又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以前在謝家,就算老爺不喜,郭氏欺壓。可她家夫人也是金枝玉葉嬌養著長大的謝家嫡女,自有書香門第的矜貴。
可來了一趟周家,不僅親自給那個周顯恩下廚,忍著他的壞脾氣,還要想著法地去逗他開心。
憑什麽啊,憑什麽就得她家夫人來受這份閑氣?
雲裳越想越氣,隻覺得心裏難受得緊,喉頭也堵得慌。氣到最後,淚珠子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謝寧剛剛擦完衣袖,見得雲裳哭了,她心頭也有些難受。眉尖兒攏了攏,又伸手為她拭去了淚珠:“雲裳,你別哭啊,我沒事的,真的。”
她想撐起嘴角笑一笑,可眼睛剛彎起,淚珠子就滑了出來。
雲裳抬起袖子粗魯地擦了擦眼淚,哽咽著道:“夫人,我現在就去找大少爺,這閑氣愛誰受就誰受,總之,不能讓他這樣委屈了您!”
她說罷,就要披上外衣出門,卻被謝寧拉住了袖子。
“太晚了,我想睡了,今晚同你擠一擠可好?”她笑了笑,語態輕鬆,“外麵雷聲大,我一個人睡可能會害怕的。”
雲裳微張了嘴,欲言又止,可見得謝寧衝她搖了搖頭。她咬著嘴唇,終是停下了步子。
謝寧鬆開了手,繼續擦著身上的雨水。她不想這麽晚了還去打擾她哥哥,讓他為她擔心。而且她現在心裏有些亂,隻想靜一靜。
也或許是她隱隱地知道,如果她哥哥來了,她和周顯恩可能真的再也不會見了。
她欠他一份恩情,又如何能這般輕易地割舍?可她也是真的有些累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一直努力地想讓一個人開心,最後那人卻毫不在意,還覺得她虛偽,是在惺惺作態。甚至還趕她走,這又怎麽會不難過呢?
耳畔似乎又回響著周顯恩冷漠決絕的話,她的眼裏忽地浮現出一絲受傷。良久,才逼著自己不再去多想。
“夫人,奴婢給您拿一套幹淨的衣裳,您先將就著穿一下,不然濕衣服容易著涼的。”雲裳低著頭,從衣櫥裏挑選了半天,想找一件沒有穿過的,又小心地撣了撣灰塵,確定是幹幹淨淨的,才遞給了謝寧。
因著她這是下人的房間,陳設簡單,連床也是最普通的架子床。唯一的好處就是周顯恩不讓人伺候,所以這後院的丫鬟數來數去就她一個,這才能一人獨占了一整間房。
架子床太硬了,她又往裏側墊了許多衣物,想讓謝寧睡得舒服些。
謝寧剛剛梳洗完,一麵換著衣裳,一麵輕聲道:“太晚了,雲裳你別忙了,快些睡吧。”
她說罷,便上了架子床,掀開被子就安安靜靜地躺下了。
雖然雲裳在她身下墊了許多衣物,可架子床還是有些硬。她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的,起碼還能舒展身子。在周顯恩屋裏睡的軟榻雖然柔軟,可太窄了,她晚上都不敢翻身。
這會兒睡在這兒,她反而還能睡得更踏實些。她側過身子,雲裳就陪在她旁邊。屋裏的燭火已經熄滅了,漆黑一片。
”雲裳,我有時候很討人厭麽?”她忽地開口,聲音輕飄飄地,輕到雲裳沒有聽清。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心地問道:“夫人,您剛剛說什麽?”
謝寧搖了搖頭,意識到她可能看不見。才將頭枕在胳膊上,闔著眼,伸手輕輕拍了拍雲裳的被子,聲音帶了幾分倦意:“沒事,睡吧。”
雲裳雖心有疑惑,可夜已深,她也確實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地也就睡了過去。
窗外雨聲滴答,敲打在屋簷上,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可聞,卻更像是催眠的樂曲,讓人睡得更沉了。
天大亮的時候,周顯恩倏然睜開了眼,曦光有些刺目,似乎已經是晌午了。他抬手擋在眼前,這麽晚了,竟然沒有叫醒他。
他下意識地偏過目光,卻在看到空蕩蕩的軟榻時,身子僵硬了一瞬。
他差點忘了,她昨晚就走了。
走了就走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不冷不淡地收回目光,伸手拿過床頭的衣物,慢條斯理地穿著。下了床榻後,洗漱一番,就去了隔間的書房。
身後的案台已經換上了新的桌布,地上的碎片也被清理幹淨了。除了一夜未曾有人睡過的軟榻,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日頭西斜,周顯恩還在書房看書,院外卻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眼瞼一跳。聽清楚之後,眼裏又恢複了平靜。
秦風站在門口,似乎有些焦急,遠遠地道:“爺,夫人她……”他猶豫了一下,又偷偷看了看周顯恩的臉色,見他麵色無虞,複又道,“她剛剛和雲裳一起出府了,我想去跟著,可她們剛出府,上了一駕馬車。爺,您說,夫人她是不是回謝家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昨晚謝寧是在雲裳的房間睡的。而昨日正好是周顯恩的生辰,每當這個時候,沒人比他還是更清楚,他家爺會有多痛苦。
他現在就擔心昨晚謝寧是不是不小心觸了他家爺的忌諱,可他昨日一早就出府了辦事去了。思及此,他有些自責,夫人是新進府的,他應該早些提醒一下她,千萬不要在他家爺麵前提到“生辰”二字。可看現在的情形,昨夜二人多半是鬧得很不愉快。
他一開始是討厭這樣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新夫人的,尤其是她嫁進來的目的不明。可這麽幾個月的相處,他已經將她當做自己人了,她對下人也挺好的。甚至覺得有她在,他家爺笑得都比以前更多了。
就好像在慢慢地回到兩年前的他。
他不想謝寧就這樣走了,這才急忙回來稟報,想讓他家爺去將她留下來。
聽到謝寧走了,周顯恩掀開書頁的手指一怔,片刻後就恢複了常態。果然,擺脫了他,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這就是她想要的,如她所願而已。
他信手翻開了書頁,頭也沒抬,隻是滿不在意地道:“你要是閑得慌,就出府辦事去。”
秦風還站在門口,似乎還想勸一勸,可他也清楚自家爺的脾氣,莫說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想讓夫人走。就算他心裏想留,也會強忍著。
“把窗台上的花扔了吧,還有那張軟榻……”周顯恩的話一頓,看著窗台下謝寧臥過的軟榻,沉默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抬了抬手,若無其事地道,”你下去吧。”
秦風點了點頭,餘光掃過空蕩蕩的桌案,又問道:”爺,可要傳晚膳?”
書房內的周顯恩抬了抬眼簾,已經是用晚膳的時候了麽?
平日裏都是謝寧催著他按時用膳,今日,他從起身到現在,也沒有傳過膳。
因為,他忘了。
良久,他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秦風就領命退下去了。
屋子裏又恢複了寂靜,窗台上枯萎的桃花還留著,卻早已沒有了當初鮮豔的花色。
周顯恩將那本看了整整一天的,也沒有翻開幾頁的書扔到了一旁,隨手扯過一張宣紙,正準備落筆。餘光一掃,筆尖卻是重重地壓在了宣紙上。
書桌角落處,擺放著青花瓷筆洗,下方壓著一張用過的宣紙,露出的一角寫著一行清秀的小字。
她以前也會在這兒練字。
他捏緊了手中的狼毫筆,忽地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陰翳。
她明明都走了,不是麽?
書桌上,宣紙被風吹到隨手扔置的書冊上,狼毫筆攤開,墨汁洇染。周顯恩躺在輪椅上,闔著眼,鎖骨深陷,蒼白的手指遮擋在麵上。任由穿過窗台的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翻飛。
空蕩蕩的屋子裏,沉寂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秘書秦風:“爺,夫人已經被您趕出家一天了。”
總裁·周大將軍:“她肯認錯了麽?”
秘書·秦風:“不,夫人她回家了,追她的人還排到城門口了,等她旅遊回來,應該就要挨個相親了。”
總裁·周大將軍:(?——?)
第58章 親吻(二更)
將近下午, 馬車駛進一個羊腸小道,四周全是盛開的野花,不多時便拐進了一個僻靜的村落。
趕車的馬夫停下, 雲裳扶著謝寧下了馬車。她站在路口望了一下, 不遠處是零零散散的鄉村屋舍。群山環繞,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 風一吹就壓低了花枝, 綠油油的葉子上挑著黃色的花穗。
村口種著一棵幾人合抱的桃樹,樹下趴著一隻在睡懶覺的黃色土狗。因為著是下午,村裏的人大多在田裏種地,隻有一些小孩子在追逐打鬧。
日頭正好, 謝寧眯了眯眼,也扶著雲裳一起進村了,村口第一家是四合的木屋, 竹籬笆圍著院子,不知名的野花生長在角落裏,還沒進去就聽到幾聲雞啼。
正中的大堂裏走出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 紮著頭巾, 略顯圓潤,手裏端著簸箕,似乎正要去喂雞。
謝寧隔著門輕輕叫了一聲:“姨母。”
那婦女人聽到聲音動作一頓,回過頭見著門口的謝寧,手裏的簸箕都差點掉在了地上,她一拍大腿, 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急忙就走了過來給她開門:“哎喲,是寧丫頭來了?怎麽不早點跟姨母說一聲,你看我什麽都沒準備,你哥哥呢?他來沒來?”
許是見著了親人,謝寧覺得眼眶都有些濕潤了,她笑了笑,道:“哥哥他剛剛從書院回來,最近就有些忙,所以今日隻有我來打擾您了。”
她其實沒有跟他哥哥說,她被周顯恩趕出來了。她也想過去找她哥哥,但是一想到要回謝家,她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她不想去回去看她爹和郭氏的臉色。思來想去,也就隻有找她姨母了。
她姨母是她母親的親妹妹,一家都忠厚淳樸,從小到大,待她和哥哥也十分的好。這兒離兆京有一段路程,也算讓她暫時有個地方靜一靜。況且她娘以前也是住在這裏的,每次回到這兒都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那婦人李氏親熱地拉著謝寧的手,一麵把她往屋裏引,一麵故作嚴肅地道:“你這丫頭,什麽叫打擾?姨母這兒就是你的家,不管你什麽時候來,那都是回家,可不許說傻話。你能來啊,姨母就已經很高興了。”
謝寧笑了笑,眼中有些酸澀。還好無論何時,都還有這些親人陪著她。
二人說著便進屋了,雲裳在後麵拿著行李就跟著進去了。大堂裏隻有一些梨花木桌椅、板凳,並著茶幾櫃子,正堂掛著幾幅書畫,陳設雖簡單,卻也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窗戶向陽開著,屋裏便是亮堂堂的。
李氏拉著謝寧在正中坐定,偏房裏又走出了一個身形精幹的中年男子,長得不高,須發灰白,卻很是慈眉善目。他手裏還提著一個剛剛編好的竹簍,短褐上麵沾了些竹屑。
一見謝寧,他也笑了笑:“這不是寧丫頭麽?好些年沒見著了,都長這麽大了。”
謝寧看著他,手還被李氏拉著,她柔柔地叫了聲:“姨父。”
旁邊的李氏像是想起了什麽,提高了嗓門,指著外麵的雞舍對那個中年男人道:“孩兒他爹,快去挑一隻肥一點的雞給殺了,再去村東頭塘裏摸條魚回來。你瞧瞧這孩子都瘦成這樣了,得好好補補才是啊。”
她一麵說著,一麵拉著謝寧的手,瞧著她手上沒有二兩肉,眼裏滿是心疼。
謝寧抬了抬手,急忙道:“不用了姨母,我來這兒,就已經很打擾您了。就像平時一樣就好了,不用特意為我準備什麽,姨父您也去忙您的吧。”
李氏笑了笑,道:“寧丫頭你就甭跟我們客氣了,等會兒啊,你成業表哥也要回來了,他在村裏當了個夫子,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過呢。等他回來,咱們就一家人好好坐下來吃個飯,你也有幾年沒來了,要是不多待些日子,姨母可要生氣了。”
謝寧推辭不過,也隻得應了,望了望屋外的菜園子,道:“姨母,我去幫姨父摘菜吧。”
李氏趕在她之前將她拉了回來,又起身去了拿了一個竹籃子,挎在胳膊上,笑道:“這點事兒哪需要你來做啊,你呀,就在這好好呆著,等姨母給你做飯吃,你好嚐嚐姨母這些年的手藝變沒變。城裏盡是些大魚大肉,你肯定也吃膩了,今兒啊,就吃吃姨母給你做的家鄉菜。”
謝寧跟在她身後,挽著她的手:“姨母您就讓我我跟您一起去吧,而且我和雲裳待在這兒,也沒事可做,你就讓我們兩個一起幫你吧。”
雲裳也跟著點了點頭。
李氏拗不過她,伸手點點她的額頭,寵溺地笑道:“你這丫頭啊,就是會心疼人。那行吧,你們和姨母一起去摘菜。正好啊,咱們講講知心話。也讓姨母聽聽這些年,你咋過的。”
說到這兒,李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姑娘是好姑娘,就是沒攤上一個好父親。可憐她那苦命的姐姐去的早,留下一對兒女孤苦無依。
至於那個謝浦成,有沒有他這個父親都沒什麽兩樣。眼高手低,瞧不起他們這些窮親戚不說,連帶著自己這一雙兒女都不待見。天天信著那個姓郭的狐媚子,由著她吹枕邊風。從小到大,不知道背地裏怎麽苛待這兩個孩子的。
前段時間還聽說謝浦成把謝寧嫁給了一個殘廢的病秧子。當時可給她氣得,足足病了半個月才好。她後來帶著一家人去在謝家也鬧過一次,又去了周家,可惜連門都沒進去,就被當成打秋風的給轟了出來。
木已成舟,這事也沒法更改了。她隻是覺得心裏痛得慌。瞧著這丫頭不提那件事,她也不想去戳她的傷心事了。
三人在菜園子裏摘著菜,謝寧彎著腰,挎著的菜籃子裏是些綠油油的青菜葉子,並著幾根白蘿卜。
摘好了菜,她們從菜園子回屋,剛剛要走到大門口,就聽得身後一陣平穩的腳步聲,有人清朗的喊了一聲:“母親。”
聽到聲音,李氏似乎十分高興,急忙回過頭,衝走進來的男子笑道:“成業啊,你回來的正好,你瞧瞧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