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周顯恩卻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反而將她拉近了些。神色認真,專注地瞧著她的臉。


  謝寧忽地垂了垂眼眸,也放鬆了些。難得他有這個興致,那就順著他了。大不了,待會兒她再改改。


  思及此,她也便乖乖地坐著,時不時抬眼瞧著周顯恩,他靠得很近,隻穿著白色的裏衣,寬大的衣袍鬆鬆垮垮地披在肩頭。


  長發被手臂壓彎了幾縷,剩下的都盡數垂在身側,衣袖折在手肘處,蒼白的手腕上有一顆淡淡的紅痣。


  他畫眉時倒是認真,略歪著頭,鴉色長睫微顫。石黛拂過她的眉尖兒,有些癢癢地。


  四周安安靜靜地,曦光灑在窗台上,銅鏡裏映出兩道人影。


  他略低下頭,壓彎了眼睫,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溫涼的觸感讓謝寧身子一顫,愣愣地抬起頭,一臉驚慌的模樣就正好落進了他的眼裏。


  帶了些緋色的唇瓣微張,水霧霧的眼睛眨了眨,卻是努力想瞧瞧她的剛畫好的眉,透著幾分嬌憨。周顯恩忽地勾唇一笑,似乎很滿意他的傑作。


  畫好了眉,他不退反近,和謝寧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衣帶都垂到了她的膝上。指腹壓上一旁的胭脂盒裏,蒼白的手指便染了一道紅。


  ”將軍……”謝寧睜大了眼,瞧著他。卻見他抬起手,染著胭脂的指腹就要壓上她的麵頰。


  他的手移到她的脖頸處,貼著如緞的情絲。神色自若,像是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這般近的距離,讓謝寧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她別過眼,心仿佛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溫涼的手指帶著胭脂的濕潤,塗抹在她的麵頰。下手倒是很輕柔,一點一點地暈開。


  她僵直著身子,窗外的曦光塗然在眼睫上。卻見周顯恩的手指下移,似乎快要壓上她的唇瓣。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扶在她後頸的手也在一瞬間收緊了些。麵前的周顯恩還是仰著下巴,手指快要拂過唇瓣的時候,就聽得門口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夫人,風箏買好啦,咱們什麽時候……”雲裳抱著一隻大風箏,站在門口。瞧著窗邊快要挨在到一起周顯恩和謝寧,剩下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慌亂地低下頭,臉上紅雲飄過,語無倫次地道:“時辰還早,將軍,夫人……奴婢就先告退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抱著風箏急匆匆跑了。


  謝寧本還不覺得有什麽,可被雲裳這麽一攪和,倒顯得她和周顯恩在這青天白日裏做了些什麽似的。她略低了頭,欲蓋彌彰地瞧著花瓶內垂下的花枝。


  周顯恩的手指停滯著,複又收了回去。鬆開了放在謝寧頸後的手,往輪椅上靠了靠身子,不冷不淡地道:“好了。”


  “嗯。”謝寧也輕輕應了一聲,似是被他提醒了,這才想起瞧瞧銅鏡裏的自己。


  她抬起眼時,卻是一愣。


  銅鏡裏,秋波盈盈的杏眼上描出了一對水灣眉,似蹙非蹙,濃淡合宜。


  她不自覺彎了彎唇,湊近了些瞧著剛剛畫好的眉。竟是比她畫得還好,哪裏像個男子的手能畫出來的?


  “將軍,您怎麽也會畫眉?”她對著銅鏡笑了笑,沒忍住輕聲詢問。她還以為他這樣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大男人,不會這種閨中的手藝。卻不曾想,他畫的還挺好看的。


  周顯恩一手撐著頭,斜靠在輪椅上,隨口道:“看得多,自然就會了。”


  他爹以前就是這麽給他娘畫眉的。


  謝寧彎了彎眉眼,也覺得十分好看。她平日裏最麻煩就是畫眉了,總覺得怎樣都畫不滿意。這會兒梳妝起來便快得多了。


  周顯恩半闔著眼,瞧了瞧她低頭貼花鈿的模樣,粉色百褶長裙鋪在圈椅上。如雲的長發已經挽起,斜插了一根白玉小簪。耳垂小巧,掛著兩串圓潤的珍珠耳環。


  平日裏清淡的打扮瞧著順眼,今日仔細地上了妝,倒也還算可愛。


  周顯恩轉過身,推著輪椅便去梳洗用膳了。


  一切收拾妥當後,他們便在晌午前出了門,去的是桃源溪,在城外,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到了桃源溪,謝寧挑開窗簾望了望,卻是人滿為患。到處都是抱著風箏的公子、姑娘,來此泛舟遊湖,吟詩作賦的也不少。


  不遠處是一座斜坡,地勢高,風力足,放風箏的多半聚集在那裏。再往後退便是成片成片的桃花林,風一吹,能將花瓣吹到溪畔。


  一灣春水直匯入遠遠地兩座青山之間,岸邊夾著歪脖子桃樹,湖麵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的花瓣,如雲浮動。


  或臥或立了不少人,長袍綸巾,談笑風生。整個桃源溪便熱鬧了起來。


  謝寧瞧著這麽多人,下意識地瞧了瞧周顯恩,見他神色如常,這才安心了些,扶著他下馬車了。


  日頭正盛,雲裳在一旁撐著傘,秦風在身後抱著風箏。謝寧推著周顯恩往前走,雖偶有些異樣的目光瞥過來,大多卻是善意或者單純的好奇。


  來這兒的幾乎都是年輕的公子、姑娘,不乏許多文人雅客,都隻顧著欣賞美景了。


  謝寧也頗有些好奇地四處望了望,風中送著桃花的清香,她本意是想陪周顯恩多出來散散心,這會兒連帶著她都覺得有些愉悅了。


  她略低著頭,瞧著輪椅上的周顯恩,問道:“將軍,咱們是要先走走,還是直接去放風箏啊?”


  “隨你。”周顯恩似乎興致一般,目光隨意地落在周遭。


  謝寧想了想,便道:“那咱們先去放風箏吧,晚了可能就沒有這麽大的風了。”


  周顯恩點了點頭,一旁的秦風便將風箏遞給了她,她接過一隻,笑道:“風箏買了兩隻,剩下這隻,你們倆拿去玩吧。今日難得出來一趟,你們啊,就不用一直拘著了。”


  秦風十五歲,雲裳也和他年紀相仿。都是正愛玩的時候,正好今日出來遊玩,也不必整日都跟在他們身後伺候。


  “不了,夫人,您和將軍玩便是了,小的在一旁侯著,這裏……”秦風抱著風箏,話還沒說完卻被旁邊的雲裳拉住了袖子。


  “夫人說讓咱們不跟著,就不跟著。桃源溪就這麽大塊地方,隨處都能看到,你非得湊這麽近幹嘛?”她一麵說著,一麵衝他使了使眼色。見他還是一臉茫然,有些焦急地皺了皺眉頭。


  她撇了撇嘴,這個木頭腦袋,沒看出來夫人是要和將軍單獨相處,培養感情麽?

  見秦風還不肯走,她一手叉腰,鼓著腮幫子道:”怎麽,夫人你也不聽麽?”


  “不是的,我隻是……”秦風頗有些為難,看了看謝寧,又看了看輪椅上的周顯恩,卻見他抬了抬手,秦風也便聽話地點頭應了。


  “若有事,夫人記得隨時叫我們。”秦風行了禮,似乎有些不放心,可轉念一想,他家爺就在旁邊,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一旁的雲裳扯著他的袖子就往後走:“走啦走啦。”


  他倆走了,謝寧眯眼瞧了瞧天色,碧空如洗,微風吹得她鬢角地碎發都有些淩亂了。


  “將軍,要不您來試試。”她抱著風箏,彎下腰,將手裏的線軸送到了他麵前。


  周顯恩仰了仰側臉,瞧著四周放風箏的幾乎全是小孩,別過眼:“你自己玩吧。”


  謝寧多半也猜到了他是這樣,也就不多言了,直接拆開風箏線,一點一點地往上放著,周顯恩就坐在一旁,一手撐著下巴,瞧著她放風箏的模樣。


  塗著彩繪的風箏很快就被送上了半空,被風扯著,尾端的長羽獵獵作響。


  “將軍,您看,飛起來了!”謝寧有些開心地指著天上的風箏,眼裏亮閃閃的,墊了墊腳尖,慢慢往後退著,嘴角是壓不下來的弧度。


  可她的話音剛落,風箏就打著擺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她急忙扯了扯線,還是落了下來。


  周顯恩瞧著落到地上的風箏,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


  謝寧趕忙跑過去將風箏撿了回來,又不死心地放了線,可她一扯,風箏就得栽下來。


  一旁的周顯恩就好整以暇地瞧著她跟那隻風箏較勁,下巴擱在手上,手指輕扣著輪椅,嘴角勾起嘲笑的弧度。


  風箏都放不起來,笨死算了。


  “夫人,您這線啊,放太長了,風箏上去就容易掉下來,而且站得位置也不大好。”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謝寧回過頭,就見得一個清秀的男子好心地提醒她,他旁邊站著的女子似乎是他的夫人,手裏拿著的風箏高高的掛在天上。


  謝寧正愁著,見著有人願意教她,當即眼前一亮,忙謝道:“大哥,多謝您了,您的風箏放的真高。”


  聽到她毫不掩飾的誇讚,身後的周顯恩眼神一沉,眉頭一皺,往前傾了傾身子,擱在下巴的手也放下了。


  她正要開口問問怎麽才能將風箏放起來,就聽得身後輪椅碾過的聲音,緊接著她握在手裏的線軸就被人抽走了。


  她急忙低下頭,卻見周顯恩卷著線軸,低垂眼簾,不冷不淡地道:“把風箏放開。”


  謝寧眼中微光亮起,欣喜地應了一聲,急忙將風箏放開,飄飄悠悠地起來了。周顯恩往後斜靠著,仰了仰下巴,雙手抬起,一手握著線軸,一手抬了抬線,那風箏就穩穩地掛在了天上。


  “將軍,你好厲害啊!”謝寧望著天上的風箏,饒是混在一堆風箏裏,也是最高的那一隻。


  沒想到,他竟然還會放風箏,還放的這麽好。


  周顯恩斜了她一眼,放風箏有什麽難的?是她太笨了而已。


  一旁的那對夫婦也笑道:“小娘子,你家夫君放的就挺好的,也不用咱們教了。”


  謝寧抿唇笑了笑,眼睫壓彎出一個驕傲的弧度,仿佛被誇的人是她一般。


  周顯恩手中的線一收一放,長發卷在身側,神色自若。隻是見得謝寧低頭噙笑的模樣。他抬了抬眼,又將風箏放高了些,嘴角微微上揚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


  第52章 桃花

  桃源溪畔, 兩三人行。偶有急風,便吹得桃花紛紛揚揚。


  周顯恩抬起手,握著線軸, 手指勾著絲線, 彩繪的風箏在天上高高地飛著。謝寧鋪了軟墊,坐在他身旁, 仰著頭, 額前的碎發拂過眼睫。


  碧藍如洗的晴空,大大小小的風箏便飄浮在上麵,眯著眼看,就像五顏六色的星子。一群小孩圍著桃樹下你追我趕, 銀鈴似的笑聲零零碎碎地響起。


  謝寧雙手托腮,往前傾著身子。卻眼見著他們的風箏快要和另一隻撞上,她急忙將手搭在輪椅上, 緊張地瞧著天上的風箏:“將軍,快些,風箏要纏線了!”


  周顯恩倒是不慌不忙地瞧著天上的風箏, 嘴角隱笑。眼見著兩股線很快就要纏在一起, 謝寧微睜了眼,握在輪椅上的手都不自覺收緊了些。


  周顯恩手指勾起,將絲線往左側一壓,像是算準了一般,一道急風吹過,他手裏的風箏就和撞過來的風箏堪堪錯開了, 旋即穩穩地掛在半空。


  謝寧沒忍住拍了拍手,仰過頭瞧著他,雙眼亮晶晶地:“將軍,您也太厲害了,我剛剛還以為要纏上了,都準備去撿風箏了。”


  周顯恩又放了些絲線,低頭瞧了她一眼,見她清透的眼裏倒映著他的模樣,才滿意地挑了挑眉,尾音上揚:“知道鬥風箏麽?”


  謝寧雙手還扒在輪椅扶手上,認真地點了點頭。鬥風箏可是三月最熱鬧的比賽,天上會掛滿五顏六色的風箏,互相去割對方的線,誰的風箏留在最後,誰就贏了。大人們鬥風箏,小孩子就等著去撿風箏。


  周顯恩收了收線,嘴角微微上揚,不緊不慢地道:“我十二歲之前,鬥風箏就沒輸過。”


  十二歲以後,他就去從軍了,便沒有時間去玩這些了。算起來,今日是他這十年來第一次放風箏。


  謝寧略歪了頭,左左右右地瞧著他,似要在他臉上盯出朵花一般。良久,她才湊近了些,好奇地問道:“將軍,您以前也會玩這些麽?”


  上次就見他和一群小孩玩呼盧,那手法可是十分老練。本以為是湊巧,沒想到他連鬥風箏都會。


  周顯恩沒答,隻是扯了扯嘴角,似有若無地輕笑了一聲。他當年會玩的,可不止這些。


  謝寧盯著他瞧了一會兒,又偏過頭望著天上的風箏。風力漸漸弱了下來,絲線抖了好幾下。周顯恩往後抬著手,身子往後靠著,直至抵到了椅背。


  他微沉了沉眉眼,卻忽地感覺輪椅往回偏移了些。


  “將軍,您快放線啊,我推著您就行了。待會兒您說往前,我就往前,你說往後,我就往後,可不能讓咱們的風箏掉下來了。”


  謝寧站在他身後,雙手扶著輪椅,時不時抬頭瞄著天上的風箏。輪椅上的周顯恩握著線軸的手一僵,眼睫微顫。


  良久,他才扯了扯線。謝寧就扶著輪椅往後退,風箏越飛越高,被風撕扯得劇烈抖動。


  他偏過頭,瞧著謝寧鬢角的薄汗,還有她麵頰上漫開的笑意,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風箏。他複又收回目光,緩緩仰頭,目光順著絲線一路爬到那隻彩繪的風箏上。喉頭微動,心頭爬上幾分異樣。


  他們的……風箏麽?


  放了好一會兒風箏,周遭的人也漸漸散去,三三兩兩聚集在桃花樹下,或飲酒作詩,或談笑風生。也有那年輕的公子、姑娘隔著幾樹繁花遙遙望了一眼,眼中秋波蕩漾,碰到的一瞬間便四散開來。


  謝寧從樹下撿回了風箏,踩著一地的花瓣,往周顯恩那兒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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