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他閉了閉眼,剛要緩和語氣,卻見她慢慢低下了頭。


  “將軍,對不起……我沒有找到靈芝。”她低著頭,眼前越來越模糊,她咬了咬下唇,肩頭不住地顫抖著。卻是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掩麵,低低地哭了起來,眼淚就從指縫間滲出。


  周顯恩心頭的火氣又冒了出來,冷聲道:“就為了一株破靈芝,也值得你找這麽久麽?”


  “靈芝不值得,可將軍的命,值得!”謝寧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卻是再也忍不住地喊了出來,眼淚更加洶湧肆意。


  她找了快一天,可還是沒有找到靈芝。沈大夫說過,那是給周顯恩救命的。可她好沒用,連一株靈芝都找不到。如果不是為了救她,他根本不會牽動內力,也不會這麽快的毒發。


  她真的不想周顯恩死,她想他好好地活著。


  她抽噎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周顯恩身子一僵,所有責備的話都被堵在喉頭。隻是失了神一般看著麵前泣不成聲的謝寧,她是在為他可能會死而哭麽?

  就為了一株靈芝,一個人跑到山上來?可那東西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良久,他眼中閃過一絲掙紮,腦海裏空白了一瞬,幾乎是瞬間,便伸手將她拉進了懷裏。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謝寧一驚,還未來得及抬起頭,便撲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微張了嘴,淚珠子還掛在眼睫上。一雙手僵直著,不知該放在何處。


  抱著她的人渾身都在顫抖,雙臂似銅牆鐵壁一般,幾欲將她揉進身體裏。貼在她身側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呼吸粗重了幾分。


  他俯下身子,將頭埋進她的頸窩,緩緩閉上了眼,帶了些涼意的手掌撫在她的後腦,良久才輕聲道: “以後,別這麽犯傻了。”


  第50章 回京

  在落陽穀待了半個月後, 周顯恩的病情也穩定了下來,回京的日子也到了。


  竹林圍下一片樹蔭,細碎的光影在青石小路上擺動。翠鳥啼鳴, 在枝頭踩來踩去。秦風駕著馬車, 剛剛和謝寧合力將周顯恩扶了上去。


  沈玨就站在不遠處,揣著手, 纖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他仰了仰下巴, 忽地開口:“周顯恩,把你夫人借我,單獨說兩句。”


  剛要提起裙擺上馬車的謝寧身子一頓,她抬頭瞧了瞧馬車內的周顯恩, 目光帶了幾分問詢。


  “去吧。”周顯恩隨意地抬了抬手,將頭靠在木窗旁,蒼白的臉帶了幾分暖色的柔光。


  謝寧點頭應了一聲, 就下了馬車。沈玨站在爬滿了青苔的石階下,背後是搖動的竹影。麵上還戴著玄鐵麵具,看不清神色。


  她又近了些, 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輕聲道:“沈大夫, 您找我是有何事麽?”


  沈玨瞧著她,答非所問:“你不氣我騙了你?”


  那株靈芝早就被他摘下來了,可他還是騙了她上山,而且對周顯恩的病根本沒有任何效果。那日她回來的時候很是狼狽,身上都是擦傷,還一直哭著跟他道歉, 說她沒有找到靈芝。


  饒是他,那時候都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些負罪感。雖然他的本意並不是想捉弄她。


  謝寧沉默了一會兒,複又搖了搖頭:“一開始有些生氣,可後來想想,也許您有您的理由吧。”


  好人和壞人她還是分得清的,這位沈大夫雖然規矩多,脾氣也不大好。可他不是個壞人,相反,他應該很在乎周顯恩。那麽在乎朋友的一個人,又怎會是壞人呢?


  沈玨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勾唇輕笑了一聲。他忽地抬了抬手,手上提著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袖囊。


  “這是?”謝寧遲疑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瞧著他。


  “算是給你的賠禮吧,裏麵是一些傷藥,用法都寫了。”見謝寧沒有接,他又往她麵前送了送,“收下吧,免得你家那個小心眼的來找我麻煩。”


  謝寧推辭不過,隻好接下了,她認真地道了謝:“若是下次再來,我給您帶些糕點。”


  沈玨將手攏在袖袍下,不置可否。卻在她準備轉身回去時,忽地道:“周顯恩的病並非無藥可救。”


  謝寧的步子頓了頓,急忙回過頭,眼中亮起微光,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裏的袖囊,斟酌地問道:“您的意思是,將軍他的毒可以去除麽?”


  沈玨別過頭,望著竹林裏的翠鳥,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我做了十多年的大夫,見過很多病人。有的人傷在身上,有的人病在心裏。身上的傷好治,心裏的病難醫。”他嘴角勾起一絲無奈的弧度,“周顯恩就是後者,他心裏的病比他身上的毒更嚴重。他不是不能活,是他不想活。”


  斑駁的樹影投映在謝寧身上,如雲浮動。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隻是回頭遙遙地望了一眼馬車,車簾半卷,露出他的側顏。


  她從未想過周顯恩會有不想活下去的念頭,他每日雖然神色懨懨,閑暇時卻會讀書作畫,品茶飲酒。若是他心情好,還會出去走走。


  有時候,她總感覺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做。他就算安靜地坐在那兒,她也感覺他好像隨時要走一樣。


  “可將軍他平日裏都是好好的。”謝寧抿了抿唇,眉尖兒攏起。


  沈玨隻是低頭笑了笑:“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得宣泄在臉上。他這個人看似涼薄,其實他就是將身邊的人看得太重了,甚至比他的命還要重,所以才會一直活在愧疚裏。”


  他的聲音頓了頓,麵具下的神色瞧不清,“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做什麽。隻是想告訴你,如果他以後做了什麽混事,你多擔待點。他這個人,就是口是心非,吃軟不吃硬,還有點目中無人,拋開這些,也還能委屈一下和他湊合過下去。”


  “將軍他……人很好的。”她低著頭,輕輕道。他是為了救她才加重了病情,這份恩情她無論如何也會償還的。


  沈玨頗有些好笑地瞧了瞧她,倒是突然覺得有點可惜了。周顯恩也不知在哪兒拐了這麽個單純的小姑娘。換個人,早就被他的狗脾氣給氣跑了。


  謝寧抬起頭,本想再問多一些,卻隻見得沈玨轉身離去的背影,他抬了抬手,漫不經心地道:“糕點什麽的就不用了,以後你們少來我這兒就是了,一個個的都是麻煩。”


  竹青色長袍快要及地,腰間的白玉平安扣輕晃,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謝寧見他快走了,急急地開口,像是在承諾什麽一樣:“沈大夫,您今日說的,我都會記住的。”


  她知道,沈玨能聽懂她說的是什麽。果然,踏在台階上的人身子一頓,隨即便揚了揚手,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


  謝寧在樹蔭下站了一會兒,直到陽光爬到她的鞋邊。她才轉過身,往馬車上行去。


  入了馬車,秦風一揚馬鞭,車輪便緩緩駛動了。放下的車簾輕晃,周顯恩斜靠在軟枕上,一手墊著側臉,抬眼瞧了瞧謝寧手裏的袖囊,似乎還有點嫌棄:“沈玨送你的?”


  謝寧拂了拂衣擺,在他身旁坐定,一麵將袖囊放在旁邊,一麵回道:“嗯,是些傷藥,沈大夫是神醫,他送的藥應當是極好用的,這些藥在外麵,可是千金難求,人家還送了我們這麽多。”


  周顯恩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這麽快就拿人家手短了?”


  謝寧偏過頭瞧著他,嘴角微微翹了翹:“哪有,沈大夫是好人,人家送禮是一片好心。而且他還說……下次讓咱們常來。”


  她說完,似乎怕周顯恩不相信,還盯著他的眼睛瞧了瞧。


  他斜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道:“撒謊精。”


  見被他戳穿,謝寧抿了抿唇,眼神飄了飄。不過她應該也不算說謊,沈大夫說周顯恩是口是心非,其實他也不遑多讓,兩個人半斤八兩。若是周顯恩常來看他,他應該會很高興才是。


  馬車走得平穩,細碎的陽光就從車簾外透了進來,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他們這會兒還未出落陽穀,偶爾瞧見外麵的景色,卻是一片連綿的花海,種的全是雪光花。


  看來沈玨是真的很喜歡這種花,將整個落陽穀都種滿了。


  謝寧忽地瞧了瞧一旁的周顯恩,眼神清亮地瞧著他:“將軍,過段時間,咱們能不能出去玩?三月有風箏節,會很熱鬧的,或者咱們去踏春也可以。”見周顯恩不說話,她又想了想,“或者您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您告訴我,我陪您去?”


  周顯恩還闔著眼,曦光打映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卻是不冷不淡地道:“都是些小孩子玩的,要去就找秦風他們陪你。”


  他說罷就調整了姿勢,身邊的人沒說話,他以為她是放棄了,就準備休息會兒。卻感覺有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袖袍,力道很小,隻扯得衣料摩挲過他的手臂,有些癢癢地。


  他懨懨地撩了撩眼皮,就見著謝寧小心翼翼地扯著他的袖子,略低著頭,也不說話,隻是用水霧霧的眼睛盯著他瞧,可憐巴巴地。


  雖然不說話,可一張小臉上隻差寫滿了“陪我去。”


  周顯恩眼神微動,頗有些不自然地別過了眼,扯著他袖袍的人還沒有停手,他忽地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說罷,他便又闔上眼了。


  “好,那我回去便好好準備。”謝寧收回了手,語氣帶著壓不住的欣喜。雖然他說隻此一次,可是有了第一次,以後肯定也好說。


  思及此,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見他不是並沒有很反感,這才安心了些。


  聽著她清越的聲音,周顯恩不用看,都能猜到到她定是笑容滿臉,他瞥了瞥車簾外,風壓低了一路的雪光花海。餘光向下,就見得謝寧低著頭,十指交合,似乎在極認真地想些什麽,卻隱隱可見她嘴角翹起的弧度。


  他頗有些不解地眯了眯眼,不過是陪她去玩,有這麽開心麽?

  這種開心他是無法理解的,或許曾經有過,但是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滿腦子就想著玩。


  他嗤笑了一聲,收回目光,半靠在窗欄,忽地想了想。


  風箏節好像是三月初,也沒幾天了。


  放風箏,應該要找個好地方吧,長葉坡,還是望江樓,或者去桃源溪。他微眯了眼,她這樣的小姑娘應該喜歡那些桃花。


  聽說那兒風景不錯,風一吹,桃花就落在溪水上,還算好看。放完風箏,還能去泛舟。


  他正想著,卻感覺謝寧似乎睡著了,他偏過頭,就見著她靠在軟枕上,略歪著頭,小臉上就被擠出了一些軟肉。


  鴉色長睫時不時顫了顫,陽光照在她臉上,映出些細小的絨毛。


  周顯恩半闔著眼,車簾吹進來的微風將他的長發揚起,碎發擋住了眸光,他忽地就有些困了。


  微風送了些花香進來,日光爬在欄杆上,車廂裏安安靜靜地,隻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作者有話要說:  大將軍:小孩子玩的,我不去!

  三秒後……


  大將軍:放風箏要去哪兒才好玩呢?找個好地方吧,還可以賞桃花,媳婦兒喜歡,嗯……泛舟也行,多點浪漫。


  第51章 風箏

  周顯恩側臥在床榻上, 一手搭在床沿,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斜下方的軟榻上空空蕩蕩地, 花窗半開, 窗台上斜插了幾株桃花,嬌豔欲滴。


  謝寧端坐在梳妝台旁, 對著銅鏡細致地打理著妝麵。綢緞般的長發柔順地鋪在身上, 粉色長裙拖在地上。素手染著白瓷瓶裏的口脂,描摹著唇形。


  周顯恩倒是突然來了興致,單手撐著身子,白色裏衣的袖袍滑落了些, 露出蒼白的手臂。偏過頭,瞧著窗台下的謝寧。她正抬手抹了些口脂,原本透著櫻粉的唇瓣便染了些紅。


  素色的幔帳被風吹起, 拂過他的手臂。他微眯了眼,白色裏衣敞開了些,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盯著她瞧。


  她正要抬手描眉, 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麽, 偏過頭,正好對上周顯恩的目光。她笑了笑,手裏還拿著石黛:“將軍,早。”


  細碎的曦光映在她的麵頰上,剛剛抹了口脂的唇更添豔色,周顯恩挑了挑眉:“你起這麽早做什麽?”


  “今日是風箏節啊, 將軍,說好的咱們一起去放風箏的,連風箏我都買好了,您可不能反悔。”她直直地瞧著他,像是生怕他變卦一般。


  周顯恩搭著眼皮,“哦”了一聲。隨後便撐著身子下床了,隻扯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謝寧見他沒有反悔的意思,才稍稍放心了些。一麵描著眉,一麵道:“早膳應該很快就來了,將軍稍等一會兒。”


  她說罷便安心描眉,麵上卻似乎有了些苦惱,抬起石黛添了好幾次,都放下了,左右瞧著銅鏡裏的自己,怎麽都覺得不大滿意。


  她剛剛要放下手,就聽得一陣輪椅碾過地麵的聲音響起,正好停在她身旁。帶了幾分嫌棄的聲音響起:“畫個眉,還能折騰這麽久。”


  謝寧還未來得及偏過頭,就見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將她執著的石黛拿走,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隨即另一隻寬大的手將她的身子掰正,迫使她轉過了頭。


  她微睜了眼,瞧著麵前的周顯恩,還有他手裏拿著的石黛。見他盯著自己的眉,她當即往後挪了挪身子,好半晌才斟酌道:“將軍,您這是?”


  “別亂動。”他懨懨地抬起眼,一手握著她的肩頭,一手執著石黛,在謝寧一臉驚異的神色中,為她細細地描眉。


  “將軍,我……我還是自己來吧。”謝寧眼神微動,被他按著肩,又不能往後退。周顯恩可是個男子,定然是從未畫過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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