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買地?”雲舒猶豫了起來。


  “怎麽了?咱們從前不是說過的嗎?買了地,日後也能得些東西。瓜果蔬菜不拘是什麽。”翠柳對雲舒是真心實意地打算,見雲舒反倒猶豫了,不由勸她說道,“你這麽多銀子放在這屋兒裏,素日裏來來去去的,也不知進出多少人,順手牽羊的事兒也未必沒有。不如買了地呢。”


  她說的這話,雲舒也是這樣想,畢竟銀子越來越多,總是沒法兒揣在身上,可是若買了地成了田契,隨便往自己的荷包裏一塞,天天帶著走。


  等她升了二等丫鬟,到時候換了屋子,自然就可以不必這樣謹慎了。


  “也行。”雲舒其實不願意此刻買地,卻還是咬了咬牙小聲兒說道。


  畢竟,她手裏的銀子不多,買的地也少,今日在東邊兒買兩畝,明日在西麵兒買兩畝的,這些田地連不成一片,零零散散的,日後管理起來也是個麻煩。


  不過這次不過是第一次買,買了也就算了。她看了看自己麵前的銀子,雖然說是快二十兩,可是其實還沒有那麽多,又挑了兩個之前去唐國公夫人麵前傳話兒,唐國公夫人隨手賞的赤金沒有鑲嵌的戒指放在了銀子上,推給了翠柳。


  “那就麻煩嬸子了,”


  “麻煩什麽,我娘反正也要給我買。咱們買在一塊兒,日後也不必操心,隻叫我娘幫咱們看著。”翠柳看了看屋兒裏沒人,急忙把雲舒的銀子收了,見她有些顧慮的樣子,就小聲兒說道,“你猶豫的事兒我又何嚐不為難呢?咱們這攢些銀子就買一塊兒,日後未必還能連上現在買的這些,這一畝一畝的,日後總歸還是要賣了,再買那些連在一塊兒的田地。隻是如今……”


  “怎麽了?”


  “我姐姐在家裏鬧著呢。娘就想著,若是我的銀子放在家裏叫她看見,我姐姐那樣的性子沒準兒還想著霸占了去。”


  翠柳歎了一口氣說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不敢把自己的這些銀錢放在大通鋪裏,就交給了自己的娘帶回家裏。隻是這說起來若是叫她姐姐看見,也不知道會不會動什麽歪心眼兒。


  她娘就想著買了地,也把田契放在她的身邊,也不必放在家裏。這樣與雲舒一說,雲舒便心有戚戚了,卻想了想輕聲說道,“我記得外頭如今有寶鈔銀票,不如日後咱們的銀子都兌成銀票吧。等攢了多些,再一口氣兒去買良田。”


  “那這次也這樣換了銀票吧?”翠柳急忙說道。


  “不必。不過是兩畝地的事兒,且這兩畝地也能出些新鮮的東西,無論是咱們自己吃,還是賣了銀錢都極好。且你都答應了嬸子,嬸子必然已經用心給你挑良田去了,突然又不買了,白費了嬸子的一番心血。”


  雲舒這樣勸了,到底把翠柳給勸住了,她覺得雲舒說的仿佛也對,把自己和雲舒的銀子拿去給了自己的娘,過不了幾日,這一天就偷偷兒把雲舒給叫到了偏僻的地方,把一張田契塞進雲舒的手裏。


  雲舒看了,是在京城附近的一處鎮子上。


  “這裏的地都說極好的。”小雲從前沒有被賣到國公府裏來的時候,自然也常常聽家長裏短,聽左右鄰居說哪個鎮子風調雨順,哪個鎮子的土地肥沃,出產豐盛,又說哪個鎮子的民風淳樸,路不拾遺的。翠柳拿給自己的這田契上的地方就是聽說十分富庶,良田肥沃的地方。見翠柳有點得意,又有些不高興,雲舒忙把田契放進了自己的荷包,低聲問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我娘給我姐姐在隔壁村子也買了。”


  “買了就買了。都是叔嬸兒的銀子,你還不許叔嬸兒疼你姐姐了?”雲舒輕聲勸道。


  “娘和爹一口氣給她買了五十畝。”見雲舒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翠柳便紅了眼眶輕聲說道,“若是一視同仁,我也不說什麽。可是她在外頭過的是什麽日子,我在府裏過的是什麽日子。她在外頭是個主子,自己還使奴喚婢。可是我在府裏侍候人,爹娘卻隻有心疼她的。”


  這五十畝兩天算起來,都得五百兩銀子了,雖然說許在高門大戶裏不算什麽,可是在雲舒與翠柳這樣的小丫鬟眼裏,這得攢多少年才能買到。


  更何況,翠柳小小年紀就要進國公府裏幹活兒,哪怕這些活兒再輕鬆,可是服侍人哪有悠閑的時候。


  雲舒頓了頓,摸了摸翠柳的臉小聲說道,“你快別難受,叔嬸兒素日裏也是疼你。”隻是,翠柳是在府裏,等閑見不著麵,可是翠柳的姐姐卻是在眼前,終日裏看著,難免多幾分情分。


  更何況翠柳的姐姐是先出生的,被先疼愛了幾年,偏心再所難免。不過雲舒也不願翠柳對家中的爹娘心中生出埋怨來,忙拉著她坐在一旁的欄杆上輕聲說道,“不過是五十畝,咱們自己個兒也能買。更何況叫我說,叔嬸兒買了這五十畝,許也是為了你姐姐快要嫁人,準備嫁妝的緣故。”


  “你是說,日後他們也會買給我?”


  “再老太太的院子裏待上幾年,五十畝怕也不被你放在眼裏。可憐天下父母心。”雲舒看著翠柳輕聲說道,“叫我說,叔嬸兒對你已經十分疼愛了。你想想,打從你進了老太太的院子,嬸子是不是時常來看你,還想著給你買地日後打算?”


  見翠柳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雲舒便微笑起來,柔聲說道,“更何況,嬸子為何對我這樣好,因我要賣這些絡子忙前忙後的。你不去問問,後宅內院兒裏的丫鬟想往外賣東西,誰會這樣容易?偏嬸子從不要我的感謝,忙前忙後十分用心。”


  “這是為什麽呢?”


  “都是為了你。因我與你感情好,嬸子是看著你,才也愛屋及烏對我這樣好。你還不明白嗎?”


  雲舒的話,叫翠柳愣住了。


  她想了一會兒,咬著嘴角不說話了。


  “驟然見到那五十畝田,你心裏難免傷心。不過怕我也是多此一舉來勸你。叔嬸兒這些疼愛,想必你也能想得明白,不過是白費幾天的功夫罷了。”


  雲舒見翠柳的臉色好看了很多,這才和聲說道,“你受了委屈,你家裏人必然知道。這心裏知道你吃委屈,日後必然補償你。至於你姐姐……你何必與她一般計較呢?”她拉著翠柳在僻靜的地方低聲說話,翠柳的臉色緩和了許多,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我去與我娘賠罪吧。”


  “母女哪兒有隔夜仇,哪兒有什麽賠罪不賠罪的。隻下回嬸子見你的時候,你還和從前一樣兒,嬸子就知道你的心了。”


  雲舒笑著說話,翠柳也急忙應了一聲。


  “我隻是想得不及你明白。”


  翠柳見雲舒笑了笑沒說什麽,便不好意思地說道,“咱們一樣兒的年紀,可是我卻不及你懂事,不及你聰明。”


  “不是我比你聰明,隻是遇到了我家那個爹與後娘,我都倒羨慕你有這樣疼愛你,為你打算的爹娘。”雲舒想到自己的那個無情的爹,苦笑了一聲。


  她的出身翠柳也知道,見她有些傷感,又唯恐雲舒再想起家中賣了她卻不過是為了十兩銀子的事兒,因此急忙也捂住嘴不說話了。她們到底身上都有差事,因此也不敢耽誤許久的時間,不過是說了一會兒話兒,見翠柳的心情好了,雲舒這才放心地回了老太太的屋兒裏。


  雖然說已經進了老太太的屋子,可是老太太麵前八個一等丫鬟,又有八個二等丫鬟,個個兒水蔥一樣的伶俐人,哪裏能叫雲舒搶自己的活兒。


  因此雲舒隻去了後頭和珍珠在一塊兒給老太太做些針線。


  她一副木訥老實的樣兒,又因年紀小沒什麽威脅,因此一等丫鬟對她偏愛幾分,二等丫鬟也不把她當成威脅,倒也勉強在老太太的房中立足。


  這一回因老太太叫她繡兩個新帕子,雲舒就安安分分地繡著帕子。對麵,珍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手裏拿著要給老太太做的一件外裳有些出神。


  她最近時常如此,有時哀怨,有時惝恍,有時甜蜜的,差事上都怠慢了下來,雲舒知道這都是因唐三爺要成親這事兒給鬧的。


  她見珍珠又拿著衣裳出神,猶豫了一下,卻不知自己該不該說。


  珍珠最近恍惚,老太太其實都看在眼裏,雖然不知道珍珠這是在因唐三爺動了春心,可是一個丫鬟,時常在主子麵前出錯,這已經是不應該。


  隻是老太太一向溫和慈愛,對這些在自己麵前服侍了幾年的丫鬟也有幾分情分寬容,因此沒說什麽。


  可是就算是老太太寬容,這樣疏忽也不應該。


  雲舒想到珍珠的心思,心裏歎氣,到底明白琥珀為何用那種複雜的眼神去看珍珠。


  ……若唐三爺當真娶了宋王府的合鄉郡主,這樣身份高貴的妻子在唐國公府裏一站。


  無論身份尊榮還是地位,珍珠一個丫鬟如何與一位郡主爭得過呢?

  第10章 珊瑚

  隻是珍珠做事怠慢,雲舒就不得不多做了珍珠的活兒。


  總不能叫老太太身邊的事兒開天窗。


  她還是與珍珠問了,叫珍珠專門兒給唐三爺做衣裳,剩下的老太太的外裳就自己給做了。雖然如今這個身體年紀小,受不得累,可是好在這外裳雖然活兒累,可珍珠已經做了一小半兒了,雲舒先把自己往外賣絡子的生意給放下,專心給老太太做衣裳。


  她們兩個各自分工,也不互相打攪,倒是也挺好的。這一日她把外裳做完了,送到前頭去,老太太瞧著也很喜歡,也沒有多問是誰做的,帶著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浩浩蕩蕩地出了唐國公府。


  去做什麽?

  去宋王府看望合鄉郡主去了。


  這門婚事唐國公府與宋王府都是覺得滿意的,因此進行得很快,兩家女眷也都往來親密。


  這一次是給合鄉郡主下聘,老太太雖然年紀大,可是也作為長輩去給這聘禮撐麵子。


  雲舒是沒有這個機會跟著老太太出去的。


  出去的都是美貌秀麗的大丫鬟,瞧著簇擁在老太太的左右,的確繁花似錦,風流榮華。


  她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老太太出行的熱鬧,扭了扭自己最近累得不得了的脖子,就回了裏頭的屋子。因老太太這一回出去帶走了四個大丫鬟,因此房中也沒有人管她,雲舒隻覺得輕鬆自在多了。


  正回了珍珠的麵前拿了絲線想著多編幾個好看的絡子出去賣,她就見門口人影一閃,竟然是琥珀沉著臉走進來。她走進來的氣勢有些不對,雲舒急忙站起來,且見琥珀的目光都落在因老太太去給宋王府下聘有些恍惚的珍珠的身上,雲舒隻覺得手足無措。


  珍珠也反應過來了,看見琥珀臉色冰冷,臉色一白,戰戰兢兢地起身。


  老太太的麵前琥珀是領頭的大丫鬟,她其實說起來,也得聽琥珀的話。


  “小雲出去。”琥珀目光落在珍珠的身上,卻開口說道。


  雲舒不敢說話,急忙垂了頭走出去,走帶外頭,就見眼前人影兒一閃,一個紅衣丫鬟把她捂住了嘴帶到一旁,挑眉哼了一聲說道,“也該說說她了!不然,這屋兒裏也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婢。”


  這丫鬟生得眉眼豔麗,眉角上挑,帶著幾分明豔。她身上雖然穿的是紅衣,可是這紅色的料子卻不是雲舒從前衣裳上穿的粗布,聽說也是極好的料子。此刻見雲舒有些不安,她便說道,“不幹你的事。”


  她把雲舒拉到一旁去吃桌上的點心。


  這些點心本是供給老太太吃的,隻是素日裏老太太胃口小,也用不了多少,因此都是便宜了丫鬟們的。


  今日雖然老太太去了宋王府,本不需要預備點心,可是小廚房與府中公中的廚房哪裏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就怠慢老太太的院子,點心還是照樣兒上了。


  這美貌丫鬟拖著雲舒的手,伸手就把一塊兒鵝油卷塞進了她的手裏,自己也拿了一塊兒坐在一旁的椅子裏滿不在乎地說道,“你快吃。這些點心送上來,等老太太回來早就涼了。必然是要換新的,這些也隻好進了咱們的肚子。”


  她看起來有些鋒芒畢露,素不讓人,可是對雲舒卻一向都很照顧,雲舒也不見外,抿了抿嘴角咬了一口這鬆軟細膩,入口即化的鵝油卷,大著膽子從一旁的茶壺裏倒了茶給這丫鬟輕聲說道,“珊瑚姐姐喝茶。”


  “你倒是乖巧。”珊瑚哼笑了一聲說道,“隻是太聽話,平白叫人使喚了去。”


  雲舒頓時就知道,這說的必然是自己給老太太做了外裳。


  她急忙說道,“因素日裏姐姐們都照顧我,我也沒事兒做,因此才想著給老太太做衣裳……”她本是想給珍珠解釋解釋,畢竟這活兒是珍珠的,可是珍珠卻推給了自己。


  然而珊瑚卻冷笑了一聲,把手裏的茶杯往桌麵上一頓挑眉說道,“沒事兒做的可不是你一個!素日裏輕狂得什麽似的,打量人家都不知道她想幹什麽!自己動了歪心眼兒也就算了,還使喚起了小丫鬟,怕不是認真想當個主子呢!”


  她的聲音一高,珍珠和琥珀的那屋兒裏就傳來一聲什麽落在地上的聲音。


  雲舒知道珊瑚這是在不快珍珠最近的懈怠,也不敢多說什麽。


  “隻是專門兒把三爺給打扮得玉樹臨風有什麽用?怕不是回頭,三爺的喜袍也得托給那一顆心都在他身上的人呢!”珊瑚高聲說道。


  此刻那屋兒裏就傳來了低低的哭聲。


  “姐姐,快別說了。”雲舒急忙說道。


  “不說?不說她自己難道就沒有想法了不成?”珊瑚明豔的臉上露出幾分譏誚,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神色,輕聲說道,“平白叫自己沒臉。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後也不知是個什麽前程。若三爺當真喜歡她,怎麽不在老太太麵前提一句兩句,直接討了她過去服侍?三爺是老太太親生的,要一個丫鬟能不給?如今做著那樣的打算,卻不知道自己也沒怎麽叫人放在心上。就算得償所願,可是能在郡主麵前有什麽好兒。”


  雲舒一愣,沒想到珊瑚雖然看似刻薄,其實也是在為珍珠著想。


  她這就沒再說什麽。


  “老太太是慈善的人,哪個大丫鬟放出府的時候也都給了額外的銀子傍身,且也說了,日後若是有難事便上門來求,也是不會放著咱們不管。何苦去做以色侍人的姨娘。”


  珊瑚臉色陰晴不定,見雲舒詫異地看著自己,冷笑了一聲說道,“還拖著另一個。”她這話叫雲舒有點不明白,實在不知道珍珠是拖著誰了,隻是她見珊瑚發火兒不是衝著自己,自然也不會擔心,隻在一旁把桌上的幾樣點心各自拿帕子包了兩塊兒,見珊瑚挑眉看著自己,紅著臉跑到外頭去。


  見翠柳正在院子裏喂鸚哥兒,她挑開簾子,對翠柳招了招手。


  翠柳正百無聊賴,沒精打采地喂那幾隻蹦蹦跳跳嘰嘰喳喳的鸚哥兒,見雲舒招呼她,眼睛一亮,丟了手裏的一點兒小米就往雲舒的麵前來了。


  “叫她進來吧。老太太沒在,也沒那麽多的規矩。”珊瑚在屋裏說道。


  雖然她這樣說,可是翠柳卻不敢往裏頭進,隻跨進了門就站住了。


  雲舒忙把帕子裏的點心直接喂在她的嘴裏。


  雖然素日裏府中也時常賞小丫鬟些點心果子的,可是專門兒做給老太太的點心自然精致好吃得多,翠柳吃了一枚眼睛就一亮,急忙自己也從雲舒的手裏拿了往嘴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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