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她雖然樂意做輕便的活兒,可是這繡活卻費眼睛,小雲的娘當年就因日夜做工,熬壞了眼睛幾乎看不清東西。她自然十分注意這個,也唯恐叫自己的眼睛也熬壞了,若當真如此,那為了一點銀錢還有輕便就壞了自己的眼睛才叫傻子呢。
她這樣謹慎,琥珀就哼了一聲。
“不過是叫你做些邊角,不會大用你。你樂意,我還信不過你。”
“你嚇唬她做什麽。”珍珠是個極溫柔如水的女孩兒,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忙對雲舒說道,“你琥珀姐姐嚇唬你玩兒呢。你還小,我也不會十分用你。不過是,不過是……”
她含糊了起來,清秀的臉上滿是紅潤,這一副嬌羞了幾分的樣子叫雲舒心中有些茫然,正在這時候,就聽見外頭有些腳步聲傳來,之後房外傳來了一聲聲嬌滴滴的鶯聲燕語的請安的聲音。
“三爺。”
這稱呼一聲聲響起來,之後簾子被挑開,雲舒就見門外走進來一個生得眉目俊秀,眼角眉梢帶著幾分多情風流的錦衣公子。
他麵上含笑,看起來十分平易近人,又似乎是個脾氣很好的性子。此刻眼底帶著幾分薄紅,麵上還有些醉意,然而一雙眼卻已經清明了幾分。他一走進來就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雲舒的方向,雲舒見他含著笑意直直地看過來,自己身邊聲響微動,再回頭,且看見珍珠已經滿麵通紅。
她抬頭羞答答地看了那青年公子一眼,又急忙轉過了頭去。
唐三爺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更加柔軟,卻已經收回了目光。
雲舒一愣,之後驟然明白了什麽,生出了幾分詫異。
這位府中的探花三爺,與珍珠之間是……
怨不得,怨不得珍珠急著要把老太太的繡活兒給讓出來,隻怕是心裏已經動了與唐三爺天長地久的打算,因此在老太太的屋裏已經待不住了。
心若是都亂了,自然服侍老太太就不會十分用心了。
想到這裏,雲舒不由心裏有些複雜。
她……昨天明明都聽見唐國公夫人與老太太已經在談唐三爺的婚事,若是婚事沒有差錯,怕就是要定下那位唐國公夫人口中的宋王府的合鄉郡主。這樣身份高貴的郡主要嫁給唐三爺,珍珠日後哪裏有立錐之地?
莫不是要去給唐三爺做妾侍?
高貴的宗室郡主手底下討生活能有什麽好日子。她心裏想著這些,可是卻知道自己沒資格對珍珠這樣的大丫鬟說什麽,見珍珠已經輕輕去喚老太太,雲舒也不能做別的,隻是垂頭把珍珠放在一旁小凳子上的繡帕還有針線之物收攏起來,放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大大的竹匣裏。
見她眼底有活兒,知道收拾老太太屋裏的東西,琥珀勾了勾嘴角,叫她跟自己去茶水間端茶。
因唐三爺喜歡雨前龍井,因此雲舒特別沏了新茶,捧在手裏。
“日後你就在老太太的屋裏當差。雖然還是三等,不過日後老太太屋兒裏別人有的,也都有你一份。”琥珀見她沏茶手底下紋絲不亂,茶水也不會飛濺出來,微微頷首,倒是對小小年紀就能把倒茶練得這樣利落刮目相看。
這倒茶看起來平常簡單,仿佛所有人都會,可若是不出聲,迅速,又不會飛濺出茶水,不會手抖倒得偏了,倒茶八分滿,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雲舒答應了一聲。
她如今還是個小丫鬟,當然是大丫鬟說什麽自己就做什麽。等到了老太太的屋兒裏,她見珍珠站在老太太的身後努力收斂臉上的神色,以免叫老太太看出端倪,心裏又忍不住有點同情她。
看她的樣子就知道,老太太恐怕不知道她跟唐三爺的糾纏,還在與唐三爺帶著幾分興致地提起婚事,自然也不會留意珍珠的神色。隻是雲舒試探地看了珍珠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茶壺。
“我來吧。”果然,珍珠上前對雲舒說道。
她顯然是不願意錯過與唐三爺相處的機會。
哪怕隻是倒茶時的那一點點片刻的親近。
雲舒不會和她搶著在老太太麵前幹活兒,雖然珍珠是大丫鬟本不該再做這些事,不過還是把茶壺給了她。
見她識趣,珍珠忍不住微笑起來,看了垂眸不語的琥珀一眼。
這個小雲倒的確是比平日裏的鶯兒明白些事兒。雖然說幫她們這些大丫鬟忙是不錯,可是有的時候,有些事大丫鬟不樂意叫人接手的,鶯兒也看不出她們的不悅,非要搶著幫著幹了。
珍珠之前就叫鶯兒搶過一次給唐三爺倒水的機會,心裏不悅,隻是嘴上沒說什麽罷了。如今她將茶壺拿在手裏,給老太太換了新茶,之後忍著心中的歡喜與柔情走到了唐三爺的麵前。
俊秀年輕的探花郎抬頭,看了對麵的美貌丫鬟一眼,眼底多了幾分笑意。
第8章 買地
隻是因在老太太麵前,他沒說什麽,隻溫柔地說道,“多謝。”
他的聲音還帶著幾分沙啞。
“這是昨兒的酒還沒醒?”老太太關切地探身問道。
“沒什麽,母親不必擔心。”唐三爺揉著自己的眼角,露出幾分疲憊說道,“不過是與同年喝了幾杯酒。”
他儀態雍容,風姿卓著,本就是勳貴豪門之中走出的貴公子。
雲舒站在琥珀的身後倒也明白幾分珍珠會對唐三爺傾心的緣故。此刻見唐三爺雖然眉目還有幾分宿醉之後的痕跡,可是精神倒是不錯,飛快地看了珍珠一眼便問道,“怎麽不見大哥和二哥?”唐國公府老太太膝下三子,除了府中的二爺是庶出,唐國公與唐三爺都是嫡出,是老太太親生的。
這親兒子做了國公,又出息,自然膝下的兒子們都變得孝順,連庶子素日裏對老太太也十分恭敬。
“忙著前頭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如今得陛下重用。”說起這個老太太就十分驕傲了。
親生的兩個,長子是朝中顯貴,在皇帝的麵前也有一席之地,至於眼前這個老來子,又人才風雅,如今高中探花。就算是庶出的那個素日裏雖然庸碌些,可是也十分聽話孝順。老太太滿意得很,隻除了今生唯一的一件遺憾傷痛的事之外,隻覺得自己此生都非常圓滿了。
見唐三爺點頭,她忍不住關切地問道,“這回能去哪裏當差?”
“狀元榜眼與探花都去翰林院。您別擔心,翰林院雖然清苦,不過也清貴,正合適曆練。”唐三爺低聲安慰,老太太倒是不在意這個,隻對兒子說道,“既然清閑,不如先把你的婚事給定了。”
見唐三爺沉吟起來,她緩緩地把宋王府的合鄉郡主的條件給說了,唐三爺便點頭說道,“既然母親與大嫂都說好,那就是真的好。兒子沒什麽意見。”他笑了笑,帶著幾分笑意地對老太太說道,“隻要孝順母親就好。”
“你從小就嘴甜。”老太太自然是喜歡聽這樣的話的。
做母親的,心裏希望兒子有好姻緣,可是也希望兒子不要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呢。
雲舒自然隻有垂手而立的份兒,隻是她安靜地站在琥珀的身邊,唐三爺卻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隻覺得這樣一個小丫鬟竟然能在老太太麵前服侍倒是有些意思。
他一向都知道老太太更倚重大丫鬟的,這小丫鬟年紀小,老太太既然願意用她,顯然是有幾分本事。他的目光掃過十分溫順的雲舒,老太太也看了過去,見兒子露出幾分迷惑就笑著說道,“這是新提拔上來做針線的丫頭。針線聽琥珀與珍珠剛剛都說好的。珍珠這年紀也大了,過不了幾年就要嫁人,我身邊也得重新挑個貼心的針線上的人。”
“珍珠急著嫁人嗎?”唐三爺一邊抬手喝茶,一邊笑著問道。
珍珠清秀溫柔的臉頓時紅了。
“也不著急。我一時還離不得。”老太太笑著說道。
她對這個小兒子充滿了疼愛,已經在問唐三爺這去翰林院之前得預備些什麽,唐三爺也不嫌老太太囉嗦,耐心地給她說了些。隻是因老太太首肯,雲舒到底在老太太的房裏站住了腳兒。
她如今也不看著茶水間,隻在老太太的房中服侍。隻是因年紀小,因此時常隨著琥珀學著琥珀如何處理收攏屋裏的大事小事,還有賞賜提點。她時不時地還得跟著珍珠學著繡老太太的衣裳。
老太太是不耐煩外頭人做的衣裳的,無論是裏衣鞋襪還是小小的帕子荷包,大多都是身邊的丫鬟給做的。
隻除了外頭的一年四季的衣裳是府中針線上的人精心縫製,貼身的東西都交給珍珠與雲舒。
雲舒年紀小,精神也短,如今隻做著些老太太的鞋襪帕子荷包,還有一些衣裳袖口的繡紋之類,大些的裏衣與外裳都是珍珠在做。隻是雲舒明顯地感覺到珍珠心不在焉。
或許是唐三爺即將成親,也或許是她與唐三爺之間有什麽承諾,珍珠左右都有些精神恍惚。見她的一顆心都飛到了唐三爺的身上,如今手頭兒快,放下老太太的活計就去給唐三爺做衣裳,雲舒心裏也忍不住有些歎息。
她也算是一步登天,在老太太的麵前站住了腳。
因她繡的帕子荷包都細致,鮮活靈秀,少了幾分匠氣,因此老太太很是賞了她兩次。
且趕著日子正好兒院子裏的丫鬟們都要做新衣裳,雲舒這次領的衣裳就與自己的三等丫鬟的分例不同,無論是料子還是做工都跟著二等丫鬟的例,畢竟時常在老太太的麵前,從前穿著粗糙的三等小丫鬟的衣裳難免叫老太太瞧著心裏不喜歡。
她捧了新衣裳出來回了大通鋪裏,就見鶯兒嫉恨地看了自己一眼,卻沒有要對自己動手什麽的意思,隻在陰陽怪氣地說道,“咱們屋兒裏的金鳳凰回來了,可不容易呢。”
“什麽金鳳凰不金鳳凰的,不過是沾了老太太的光,領了好衣裳。難道誰還缺這一份兒衣裳,非要說些酸話不成?”雲舒心平氣和地說了一句,把衣裳放在翠柳的身邊。
她如今也不是很容忍鶯兒,且因日子過得不錯,臉上也豐潤了些,瞧著更加好看了幾分。因她進了老太太的屋兒裏服侍的時候已經請了幾個小丫鬟一塊兒吃了飯,雖然隻不過是一兩銀子給了廚房求廚房的幾位婆子給添了幾樣兒稀罕的菜,不過到底也是一番心意。
雲舒會做人,雖然魚躍龍門比別人都混得好些,卻少有人嫉妒。
“誰酸了。不過是件衣裳。再好看,穿在身上也不過是個奴婢。”
“就仿佛你不是個奴婢似的。”翠柳反唇相譏。
她與雲舒對上了鶯兒,兩邊兒都是惹不起的,幾個小丫鬟就無聲地跑了。
鶯兒見她們合起夥兒來對付自己,頓時氣得紅了眼睛。
她本當自己是小丫鬟裏的第一人,處處都是出挑的,誰知道生不逢時撞上了雲舒這個心裏藏奸的,不過三言兩語就巴結上了老太太身邊最倚重的琥珀,如今鑽營到了老太太麵前。
聽說老太太極喜歡雲舒的針線,等閑連她姐姐翡翠都不敢擅動,再想想自己如今叫琥珀給壓製在了茶水間裏動彈不能,任是千般伶俐也施展不得,越發地跳腳。
雲舒也不理她。
見她不理睬自己,鶯兒眼睛轉了轉,卻轉身沒有再吵鬧,直接走了。
“我瞧著她怎麽不懷好意似的。”
“這是在國公府裏,她也翻不過天去。”雲舒見屋兒裏現在沒人了,這才把自己衣裳裏頭裹出來的幾個花結絡子拿給了翠柳,低聲說道,“如今我還做老太太的針線,這絡子打得慢了些,不過若是你想學,我教你。”
這是可以賺錢的活兒,雖然雲舒不得清閑了,可是翠柳卻依舊是個不大忙碌的小丫鬟,平日裏拿些絲線來打絡子也托她娘賣了豈不是極好?雲舒這各色的絡子配線鮮亮,且都十分精致,因此成雙成對的都能賣到八十多文。
這種絡子若是熟練了,一天能打好些,說起來倒是比丫鬟的月錢還多許多。
翠柳卻有些垂頭喪氣。
“你以為我不想學?隻是看見你的絲線那麽複雜,亂七八糟的一縷一縷地挑開,來回地勾挑,我瞧著都覺得眼睛疼。我是不成的了。”
她看了看外頭,從自己腰間的荷包裏摸出了一塊兒碎銀子來塞給她說道,“這是這幾日你給我的那二十對花結賣的錢,除了這個,倒是你閑散時編的那幾個大紅石榴賣得更好些。石榴花開,這是十分吉祥的,且又精致,多子多福的意思在裏頭,誰不願意買呢?”
雲舒早前把幾個絲線編的大紅石榴拿給她,翠柳都看得驚呆了。
那一個大紅石榴紅彤彤的,遠遠看過去栩栩如生,且還鼓鼓的,圓圓的,瞧著跟真正的石榴沒什麽兩樣兒。
也不知雲舒是怎麽想出來,竟然能編出一個滾圓的石榴來。
雲舒也沒說這就是叫什麽立體的編花,掂量了一下這塊碎銀子,總有個五六兩,就知道那石榴的確賣得不便宜。不過因寓意好,這誰家都樂意買了來懸掛在房中圖個吉利,畢竟多子多福是如今百姓家中的願望。
她把自己素日裏藏在身上的銀子都放在一塊兒,攏了攏就愕然地發現,自己已經攢了快二十兩的銀子。這才在老太太麵前沒多久,老太太手裏頭散漫,時常賞人,她因繡了老太太喜歡的荷包,因此也得了兩三個銀裸子。
收的時候不經意,不過此刻放在麵前才發現,真的不少了,也沉甸甸的。
雲舒不由有些煩惱。
她這銀子日漸豐厚,也不能天天帶在身上,不然豈不是有一天得累死她?
可是把這麽多銀子放在大通鋪裏,又叫她有些為難。
翠柳見她為難,本也有些擔心,隻是突然想到了一事,急忙拍了她一下。
“對了,我娘正張羅著幫我先置辦兩畝地呢,不如你也把銀子給我娘,叫她一塊兒買了吧?”
第9章 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