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考博路上
張智已經把參加博士招生考試的複習,列入自己每天的學習計劃,並認真付諸實施。這段時間,他的心理變化過程,他沒有跟朱墨交流過。他知道,他去考博,朱墨隻會泄他的氣,拔他的氣門芯。
他一邊準備,一邊思考著必須要盡快確定下來的幾個問題。這幾個問題,父親在信中也對他提到過。
對他這樣的考生報考博士,這幾個問題,必須要比其他考生帶著更強的目的性,首當其衝地去做出選擇:一是選擇去哪個城市讀博;二是考哪所學校;三是參加全國統考,還是參加定向委培單獨招生考試。
選擇哪個城市、報考那所學校,張智心裏似乎沒有什麽猶豫,他對父親一直流露出想繼續選擇海東理工大學。
父親在信中,很客觀地幫兒子進行具體的分析和取舍:“應該根據自己的專業興趣、各個院校的科研條件等因素,慎重選擇,不一定還是海東理工。”
“在海東讀了四年,對這個學校比較了解。”張智給父親回信中的口氣,帶有明顯的傾向性。
“換個城市,換個學校,可以有機會接受相對多元化的教育。”父親建議他綜合考慮。
在海東理工大學四年的大學生活,讓張智對海東的那份情結極其頑固。在很多事情上,一直都以父母的意見為主要確定因素的張智,這次並非沒有認真考慮父親的意見,隻是,那份情結產生的吸引力,對他而言,實在是大的不可思議,難以抗拒。
“我也考慮過北京的學校,但權衡自己的實力,我覺得考取難度比較大。”張智給父親回信中的話,也是客觀的。
父親當然不會將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即將踏入四十歲門檻的兒子。
不過,到底是參加全國統考,還是參加定向委培單獨招生考試?這個問題可就不是那麽容易決斷了。
為此,張智一個人專程回了一趟銀城。
從西城回銀城這趟唯一的始發列車,發車時刻已經多少年沒有變化。車駛離西城火車站後沒多長時間,天就徹底黑了下來。窗外,隻剩下偶爾一閃而過的或遠或近的點點燈光。
坐在靠窗位置的張智把目光從窗外收回到車廂裏來。
眼前的小茶幾上,幾個包裝著食物的塑料袋還有兩三個水杯,占據了茶幾的大半地方。對麵兩個五十來歲模樣的一男一女像是夫妻,正津津有味地在那兒吃著方便麵。緊挨自己坐著的那個男人麵朝過道,側身靠著椅背在打瞌睡,把一個寬大厚實的後背對著自己。
原本,張智是想坐臥鋪的,可是,臥鋪票隻出售給到達銀城以遠各站的乘客。坐在這個硬座車廂裏,耳邊那種熟悉的嘈雜,空氣裏那種熟悉的氣味,有那麽一瞬間,讓張智真想徹底放棄考博的打算,他不想在自己已經四十歲的人生節點上,還要這樣繼續動蕩漂泊下去,還不知道自己的終點站到底在哪裏。
“你把這個雞蛋吃了吧。”對麵坐著的那個女人說話了。
“你吃了吧,你不能天天一點葷腥也不沾,那樣身體也受不了。”女人身旁的男人說。
“你快吃吧,你有個好身體,咱孩子在北京也不用擔心咱們倆。”女人又說。
“明天見著兒子,可別跟他說我病了的事,別分孩子的心,讓孩子專心把研究生讀完。”男人說。
這夫妻倆的對話,閉著眼睛抱著雙臂坐在那兒的張智聽得清清楚楚。
這趟車的終點站是北京,張智猜想,這兩人要麽是專程去看兒子的,要麽是去北京看病的。這讓他不由得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聯想到了父母對自己的期待,於是,剛才那一瞬間想放棄考博的念頭,就被他堅決地驅趕出自己的大腦。
他開始去想他的大學同學甄福喜讀博士的經曆。甄福喜讀的這個非全日製的在職博士,如果放在這兩年,想要進入南京的那所大學,可能性會很小。現在輪到自己了,到底何去何從呢?
九月的日子裏,既非年,也非節,銀城的家裏,差不多每天隻有父母兩人。張智獨自回到父母的身邊,難得放鬆地躺在父親那張單人床上,和坐在床頭那張單人沙發上的父親交談著。母親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著他們爺倆說話。
“參加全國統考,難度比較大,但將來拿到的學位,含金量高,牌子硬。不過,前提是,要和原單位脫鉤,畢業後要重新去找工作單位。”父親說。
“是啊,我這年齡上已經沒有什麽優勢了。”兒子說。
“參加定向委培單獨考試的好處是,由考生所在單位出資,錄取後脫離工作崗位脫產學習,畢業後回原單位工作,服務一定期限後就可以流動調出。”父親說。
“選擇委培最重要的一點,既可以脫離工作崗位全身心投入學習,同時,還可以保持與協會和曙光院的密切聯係,這樣,繼續擔任協會秘書長,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有了這個秘書長的頭銜,就可以為下一步的出路提供一個很好的條件支撐。”兒子說。
父子倆列舉出兩種考試形式的各種利與弊,反反複複,權衡再三。他們還不可避免地談到了現在去讀這個博士,到底值不值?
“前段時間,你也看到報上的消息了吧,誰能料到,一個北京名校畢業的學生都當起了屠夫,賣起了豬肉,這件事,讓多少人看到了生活中這種期望與現實的巨大反差,對人的觀念都是一種衝擊啊。”父親說。
“可不是嗎。但現在還有一種情況,一邊是名校畢業的學生去賣豬肉,一邊是一些所謂的社會精英,卻都忙著千方百計去取得一個高學曆文憑。”兒子說。
“現在這種現象很普遍。這些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沒有接受過正規的大學教育的人,但是一個個熱衷於進入各種研究生班學習,沒過幾年,一個個出來都成了博士。”父親說。
“張婧不是也說,現在一些高校為了吸引更多這樣的學生參加研究生班的學習,都主動放低錄取標準。可是,想想那些人天天公務纏身,哪有時間參加學習。”兒子說。
父子倆說到這裏,一直躺在床上聽著的母親忍不住插話道:“智子,咱要去,就是去學知識的,可不能弄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你不虛頭巴腦,有人虛頭巴腦,最後,你還得讓這些虛頭巴腦的人領導著。”父親說。
該商量的都已經商量了。年底,張智就參加了海東理工大學的委托培養博士研究生單獨招生考試,報考了田東晟教授的博士研究生。
然而,成績出來後,張智的英語分數沒有達到最低錄取分數線。
“碩士畢業四五年了,好多東西都是又重新拾起來的,平時工作太忙了,所以,這次英語差了兩分。”張智到學校找到田教授,話裏的意思是希望教授能通融一下。
張智是海東理工大學畢業的學生,又有著十幾年的國家部屬科研單位的工作經曆,參加過“八五”“九五”和國家“863計劃”的項目研製,取得過相當分量的科研成果,就博士研究生專業課的考試而言,作為導師,他認為張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而且,張智又是中國UPC工業協會的秘書長,這樣的身份來學校讀博士,學校當然是願意接收的。
不過,田教授不打算放鬆自己的錄取標準。他像是開玩笑地對張智說:“我可是一個多次被學生指責為思想不夠解放的人啊。”
田教授對張智來訪的目的很清楚,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在學術上去打折扣,甚至弄虛作假。
“現在,在職讀博士成了社會上趨之若鶩的事情,特別是高校裏的人文學科,你看看有些‘博士班’,可以說是門庭若市,有些學校甚至麵臨著巨大的招生壓力。當然,你和他們這種情況不一樣,但是我如果鬆一鬆,咱們不也就淪落到那種地步了。所以,我更要嚴格錄取標準。”田教授語重心長地對張智說。
張智在讀本科的時候就選過田教授的課。十幾年過去了,現在,田教授是被學校返聘繼續擔任博士生導師的。張智這次之所以選擇報考田教授的博士研究生,也是衝著田教授的學術水平來的。
這一點,田教授心裏是知道的。但田教授不想讓自己和學生之間,成為社會上認為的那種利益交換的關係。
“學校辦學需要方方麵麵的支持。特別是掌握科研經費、項目、計劃指標的部門,可以說,都是學校辦學的衣食父母。但是,大學就是大學,它不是隻發文憑,它是要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在國外,拿個博士學位多難呀,可是在咱們這裏……”
張智不好意思地說:“這次我的英語成績離分數線就差兩分,要是今年錄取不了,就得再等一年。說實話,邊工作邊複習,實在是太難了。”
“委培招生單獨考試,本身就是學校自己劃定分數線,英語線比國家統招分數線要低,所以,如果再突破的話,標準就太低了。”
田教授鼓勵張智:“明年你繼續參加春招,隻要英語過線,專業課對你這個協會秘書長來說不是問題,這個我心裏有數。”
田教授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讓張智也感覺自己如果還有通融通融的想法,那就真有了混文憑的嫌疑。
他不敢再考慮什麽捷徑,準備要實實在在地在英語上好好下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