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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家之驛站

  張智和朱墨的家在一樓。


  正是夏天,一樓潮濕是正常的,但朱墨發現,家裏的水泥地麵經常像是剛用拖布拖過似的,滿地沁著細密密的水珠子。再看衛生間早已有裂縫的那麵牆,裂縫的寬度也明顯比以前大了。


  “你看,這會不會是那種地麵沉降引起的。昨天電視上還有節目說,因為房屋質量有問題,有些人家裏的牆上都出現了裂紋。”朱墨把出差回來的張智拉到衛生間用手指著那麵牆說:


  “你懂啥?”張智不情願地順著朱墨指的方向看過去。


  “咦,還真是,裂縫是寬了。我明天去找後勤的人過來看看。”


  第二天,後勤處長便領著常年在曙光院幹活的施工隊長來到家裏。敲敲牆壁、摸摸地板,在幾個房間來來回回看了幾遍後,那個施工隊長說:“很可能是地基處理有問題,要整它,看來工程不小。”


  後勤處長說,那就整吧。


  接下來的幾天,朱墨和張智就忙著騰地方,把家裏的東西都盡量往臥室裏放,臥室裏就擠得連放腳的地方都沒有。看到暫時實在沒法住人,後勤處長就在緊挨著張智他們家後麵的那棟樓上,把空著的一套房子臨時安排讓張智一家住。


  維修開始了,工程果然不小。挖開衛生間的地麵,施工人員發現,張智他們家的地板下麵因為管道漏水,挖出的土方都已經成了稀泥,而且漏水滲透的麵積已相當大,必須把廚房和客廳的地麵都挖開,重新進行地基處理。


  “再不整,要出大問題哩。”施工隊長對張智說。


  又過了兩天,家裏的客廳和廚房的地麵已被挖成了個大坑。


  一諾看到家裏變成了這個樣子,她爬到挖出的泥堆上,小手指著大坑睜大眼睛看著爸爸問:“這是要在咱們家裏考古嗎爸爸?”


  在場的人都笑了。一諾仍是一臉嚴肅。


  “算是吧。”張智逗女兒。


  “那考古可是要很長時間的。”一諾很認真地繼續說。


  結果還真讓一諾說準了。地麵全部挖開後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


  正好趕上暑假,張智就專程把一諾送回了銀城的奶奶家,然後回到西城,每天除了上班,一有空就盯著施工人員幹活。


  張智一家暫時借住的那套空房子,原來住戶的男主人也是曙光院的一名科研人員,前段時間辦理了技術移民,全家人都去了加拿大,房子已經全部騰空。


  因為是臨時住在這裏,又是夏天,張智和朱墨隻帶過來了一些廚房用品和那張一直用著的可以折疊的舊吃飯桌,臥室裏隻搬了一個床墊過來,鋪上涼席就是兩人睡覺的地方。


  房子出了大問題,張智不得不推掉了協會的許多工作,難得安心地在家呆著。


  一天晚上,可能是因為太累了,張智沒有再去辦公室。也沒電視看,孩子又不在身邊,張智就和朱墨躺在地板上的床墊上天南海北地聊天。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就聊到了美國。


  “哎,你知道嗎,美國家庭的住房,臥室可以很小,書房也可以很暗,但是,廚房一定要豪華,一定要寬敞,而且采光一定要好,視野要開闊。”張智說。


  “為什麽?”朱墨隨口應著。


  “因為廚房是美國人在家裏最主要的活動場所,什麽娛樂休閑呀、開派對接待客人呀,還有工作學習,都可以在廚房裏進行。所以,我就想著,咱們也趁著這次整房子,把咱家的廚房好好設計設計。”


  “喲嗬,出了幾次國,就想過美國人的生活了。你也不看看咱家那廚房才多大點兒。”


  “我是覺得美國人的這種生活方式挺好,情調、品位、家庭氣氛全有了。”


  “好是好,可我們家一年才有幾個客人,就塗榮常來吧,你還煩得不得了。還有你,自從當了這個秘書長,你在家的時間有多少,你算算。”


  張智沒有讓朱墨把話題扯遠:“美國人做飯很簡單,他們吃蔬菜,要麽生吃,要麽水煮。”


  “那樣吃,多數中國人可受不了。中國人要炒菜,而且要炒得熱火朝天,鍋碗瓢盆的聲音、油煎爆炒的聲音,那才叫做飯。”


  “那倒是。”


  “說起這,我想起來了。”朱墨翻身坐了起來接著說,“我們主任那次就特別驕傲地跟我們說,他們家兒子過年的時候寫了一首詩,他兒子已經上大學了。他說他兒子全部用象聲詞,描寫家裏過年的場景,什麽嘭嘭嘭、咣咣咣、咚咚咚、嘩嘩嘩,全都是這一類詞。你看,這樣的詩多有味道。所以,如果蔬菜隻是生吃或煮了吃,那廚房裏豈不是鴉雀無聲,中國人的飲食文化就毫無趣味了。”


  張智說:“想想也是。每年咱們回家過年,除了放鞭炮,走親戚,隻有廚房裏忙碌的聲音才最有過年的氣氛。”


  “說的就是嘛。”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都極有興致。


  張智接著說:“美國人在吃飯上是不花什麽心思的。我們那次到美國,導遊給我們講他聽過的一件真事。他說,有一次在一個中國餐館,一個中國人請一個年輕的美國朋友吃飯,當一道清蒸的有頭有尾的全魚端上來時,那個美國人突然高聲怪叫起來‘這是什麽這是什麽?’他的中國朋友告訴他,這是一條完整的魚,就是會在水中遊動的魚,懂嗎。那個美國年輕人說,吃的魚怎麽也是這樣的呢?”


  “哈哈哈,導遊這是戲說吧。美國人不至於這麽蠢吧。”


  張智說:“美國人這種思維的形成,跟美國消費市場的方便程度有關係。我們在美國的超市裏就看到,雞隻有雞脯肉,魚是魚片,蝦是蝦仁,買回去絕對不用再花大塊的時間去處理這些東西。”


  “咱們這兒的超市裏也有這樣分的呀,可那多貴呀。你想省事,錢呢?”


  本來聊得正起勁,朱墨一說到錢,把張智說得一下子沒了興致。


  天是沒法再聊下去了。關燈,朱墨轉身睡去。可張智的兩隻眼睛在黑暗裏依舊睜得大大的。


  他此刻自己也不知怎麽回事,剛才興味盎然談天說地的心境,突然間就沒了影蹤,取而代之湧出的是一種特別失落的心緒,就像臨時借住的這套空房子一樣,空空蕩蕩,沒著沒落。


  他的思維也開始呈現出跳躍性——


  婚姻已經是第十個年頭。最近幾年,他在家吃飯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少,家裏的事他確實沒怎麽操過心,有時出差時間長了,在外麵他也會想起朱墨。有機會的話,他還會給朱墨買衣服,買護膚品。可買回的衣服,朱墨要麽不穿,要麽也不去用心搭配,結果,穿出來後,就沒有他想象的那種效果。那些護膚品,朱墨就更是不感興趣。這樣一來,他給朱墨買東西的心情就一點點地消失了。


  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在他心裏很隱秘很隱秘的地方,他總覺得他的生活裏,有一個等待他停靠下來的終點站。但這個終點站到底在哪裏,他並不清楚,但肯定不在眼前。


  於是,不知不覺間,家,好像漸漸成了一個驛站。遠行至此,停下歇息幾天,然後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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