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月圓之夜
當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知道他已經開始變了模樣。有一種叫做撕心裂肺的傷，崩裂開來就有神奇的力量。閉上眼，卻看見長發飛揚，以及那浮動著嫣然輕笑的地方。
嗷嗚——，狼嘯聲尖銳，曾經的那個人陷入了沉睡，在這魔咒響起的月圓之夜，一隻孤狼在漫無邊際的荒野上奔騰如箭。
……
“冕下，真的要這樣嗎？”
“怎麽，不忍心了？”
“我隻是………。”
“刃夢，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神，神是沒有七情六欲的。”
“可他是無辜的。”雲端之上，滿臉閃動著複雜之色的刃夢仙子莫名奇怪地為那個人據理力爭道。
“無辜？”光明女神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他毀了人間屠戮了仙界，搶走了九心海棠掀起了仙冥浩劫，如此罪大惡極天誅地滅之人，你竟然說他無辜？”
“冕下，他………。”
“行了，你給我閉嘴。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麽自毀仙骨焚盡元神永墮煉獄永世不得超生，要麽，你就遵照我說的話去做。刃夢，別怪本座沒有提醒你，路隻有一條，一旦做出選擇就再不可能回頭了。”
“我……..。”
“想好再告訴我，你先退下！”
“是。”
……
噩夢，正是從這個月圓之夜開始的。
一頭孤狼形單影隻地挪步在荒涼淒清的大漠上，眼神裏沒有瘋狂，意識裏也沒有偽裝，它本是狼族一員，但卻偏偏脫離了狼族，獨自走上了一條難以回頭的路。
一步一個腳印，孤狼身上遍體鱗傷，因為吃力地往前挪動著腳步，那對本來無神的眼睛不禁變得有些猙獰起來。它要遠離狼族，去尋找自己的命途。可眾生萬物，即便是淩駕蒼穹之上的諸神，也少有能看清自己命途歸宿的，又何況，它隻是一隻膽小怯弱毫無血性的狼？
清晨，旭日初升。正午，烈陽當空。黃昏，夕陽如血。徒步前行，一步一停，它已經整整一天沒有進食了。
餓狼傳說，其實並沒有意料之中那般瘋狂離奇，即使麵對一隻撲躍之間就可吞食腹中的兔子，它也絲毫不為所動。可怕的饑餓並沒有將它擊垮，莫名的執念，始終都在支撐著它愈漸消瘦單薄的身軀。永遠都看不到盡頭的前方，就是它唯一沒有倒下去的理由。
黑夜裏沙塵滾滾，遼闊無疆的大漠上刮起了陣陣狂風。
就在狂風橫掃而過的這一刻，它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倒了下去，弱不禁風四個字無比詭異地閃爍在它那空洞卻又深邃的雙眼之中。
狂風過後，它又試探著，掙紮著，全力以赴地從血跡斑斑的沙石中爬了起來。渾身劇痛早已撕心裂肺，可它還是在堅持。可它並不知道，它到底在堅持什麽。
哆嗦著身子掙紮了半天，它終究是無比艱難地重新邁開了步子，可是，隻有一步，它又倒下去了。
大漠黃沙，天地肅殺，無情的世間好像就隻剩下了一個無助絕望的它。
狂風久久未散，它第二次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天昏地暗，空洞的瞳孔裏閃著微弱的幽光，如果它不是一頭以堅韌著稱的狼，它絕不會在此等境地下找到任何方向。
狼是永遠都不會失去方向的，不管在何時何地，一頭狼總能憑借著天生敏銳的直覺找到自己腳下的路，而這，也正是孱弱至斯的它還能勉強被稱作一頭狼的根本原因。
風已經停了，大漠之上方圓萬裏一片死寂，它聽不到任何聲音，同時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停滯一般的時空中，它徐徐閉上了雙眼，它終究還是倒下去了。
……
“對不起。”刃夢仙子低聲說著這三個字的時候，月圓之夜已經過去了，而她手中泛著閃光的匕首，也已經準確無誤地洞穿過逆神的胸口。
撲通，他筆直地倒了下去，血管凸起的頭顱狠狠撞擊在堅硬的石頭上，血水四濺的這一刻，他想，他解脫了。
恍惚，眼前有好多人影飄過，他明明想探手將之抓住的，可他卻是不受控製地從自己的身體裏漂浮了起來，周遭幻象瞬息萬變，到底發生了什麽？
“哥哥，你在哪？”聲音，是從夢裏傳來的嗎？
“曉琦，我想你。”這會是一場夢嗎？
“師父，救救小美。”那會是一場噩夢嗎？
七魂盡散，六魄皆滅，此時此刻的他，到底是誰？
天昏地暗，陰風四起，冥界之門哐當一聲在仙界開啟了。有一道極度模糊的人影從門內走了出來，手上托著黑光繚繞的長鐮，腰間纏著黑氣迷蒙的鐵鏈，一對黝黑色的瞳孔深邃無底，勾魂奪魄。
“什麽人？”刃夢仙子秀眉微蹙，對那道緩步踏上前來的模糊影子厲聲大喝道。
“你，能看到我？”模糊的影子腳步一頓，似是有些愕然道。
“什麽意思？”刃夢仙子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隱約間，她竟是在對方身上感應到了一股窮窮的死亡之氣。
“你有聽說過一個正常的人，或者神，能看到有著禁忌之稱的生死判官嗎？”模糊影子低聲說著，又往前走了過來。
刃夢仙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突然間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道：“你是…….是冥界的生死判官？”
生死判官斷生死，這兩位冥界至強地位雖在冥王之下，可卻是直接聽命於傳說中的那位冥尊，若論實力，恐怕猶在冥神之上。
“確切的說，我們是九曲黃泉界的生死判官才對。”模糊影子的聲音突然變了，如果說剛才的聲音還隱約透發著生之氣機的話，那現在這道聲音的主人，簡直就是死亡的代名詞，但凡聽聞者，無不喪膽失魂。
刃夢仙子明顯的嬌、軀一震，強行壓製住心頭躁動，驚懼交集地盯著眼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的黑色影子，“你，你說，你們？”
“生死判官，一體雙生。”“陰陽相融，生死交替。”“我既是生。”“我也是死。”
“我們主宰生死，操縱陰陽。”“生死是看不見的。”“陰陽也是看不見的。”
“所以你能看到我們，著實令人驚訝。”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一句接著一句，交替融合著道出了生死判官的來曆。而同時，也一語雙關地對刃夢仙子提出了質問。
生死判官本就是無形無質的一種虛無存在，為什麽刃夢仙子可以看到他們？
“為什麽？”楞了好久，刃夢仙子遲疑著問道，“為什麽我能看見你們？”
影子裏的兩點目光閃滅了一下，就好像，兩個人彼此對望了一眼在用眼神交流著什麽。
殘忍的靜默中，旁邊地上，逆神的身體已經生機散盡，再沒有了點滴氣息。
“知道什麽叫禁忌嗎？”忽然間，生死判官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
刃夢仙子搖頭，她對於禁忌這兩個字確實沒有太多的概念。
“我們就是禁忌。”生的聲音說道。
“可是，雙生花是超越禁忌的禁忌。”死的聲音說道。
“世上隻有一種人能看到我們。”生死兩種聲音交相融合齊聲說道。
“哪種人？”刃夢仙子有些急切地問道。
“被雙生花選中的人。”
……
蕭瑟的風，生生把人的雙眼吹痛，是誰，在九曲黃泉界的最深處蠢蠢欲動？
漫長的夜，搖曳的鬼火，是逐漸凋零的彼岸花在將光明歌頌。
“生之魂。”“徒兒在。”“死之魂。”“徒兒在。”“爾等雖主宰生死，操縱陰陽，但是切記，諸天萬界，有些東西切不可觸碰，更不可將之收入九曲黃泉之界。”
“不知，老師所指何物？”
“雙生花。”
無情的宿命灑滿紅塵厄運，冥冥中一隻大手遮住蒼穹，陰陽錯亂的時空穿梭如風，誅仙弑神的劍，劃破蒼穹。
“把他帶走罷。”生死判官凝望著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屍體，黯然長歎中對刃夢仙子說道。
“帶…….帶走？”刃夢仙子沒有聽懂，事實上，她今生今世，至死也不會懂。
然而，生死判官沒有再回答任何問題，這位雙生一體的冥界至強，直接揮手隔斷了五行時空……..
“這是通往人間的路，去罷！”
天地間風起雲湧，已然不能生死與共，愛和恨亦幻亦空，在這陰陽逆轉的最後一刻，能否在冥冥之中再道一聲珍重？
“哥哥？哥哥，我要去找哥哥。”聖境，逆心突然間心生感應，發了狂一般第無數次凝結渾身力量要去衝擊籠罩在聖境上空的結界。
“小師姑。”小美急忙撲身上前將逆心抱住，“小師姑你冷靜，冷靜啊，師父他說過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小美你走開，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破開這層結界，我要去找哥哥。”本來，逆心心裏還抱有著一絲希冀，以及奇跡，可是這一刻，逆心能明顯地感覺到，希冀破滅了，奇跡消失了，她就好像能夠看到，哥哥殘留世間的最後一點氣機，正在逐漸消失，再消失，然後，灰飛煙滅。
“小師姑……….。”呼聲戛然而止，小美被逆心狠狠一掌推了開去，雖然逆心是無意識的，可是力量，卻是毋容置疑的。
“小…….小…….。”小美滿口咳著鮮血，她已經沒有力氣喊出聲音來了，也許，她早就本該如此了罷？誰讓她一次又一次拚命阻止著逆心的，誰讓她要去做那多管閑事的討厭鬼的？
逆心回頭望了一眼小美，小美的眼裏含著淚水，可是，逆心的雙眸間一樣有著淚光閃爍。可是不忍歸不忍，心痛歸心痛，此時此刻，她隻想不惜一切代價地衝破眼前那可惡的結界，今天，她無論如何也要走出聖境去將哥哥找回來。活人也好，屍身也罷，她一定要見到哥哥。
深吸一口氣，逆心不容許自己再失敗一次，結界和她之間，在片刻之後隻能存在一個，要麽結界支離破碎，要麽，她元神盡滅。
“小欣。”在逆心即將催動渾身功力要點燃自己元神的時候，一旁，一直低頭沉默著的燕婉兒終於是忍不住站了出來。
“小欣。”她輕輕的，但卻很用力地按住了逆心逐漸泛起玄凰聖焰的手，“再等等，再等一等好嗎？”
“婉兒姐姐？”逆心看向燕婉兒的目光顯得有著驚愕，她似乎沒有想到，也或許隻是沒有想明白，她為什麽也會阻止她？
“我擔心哥哥，我怕他會出事，我怕他再也回不來了，我隻是想………。”聲音開始是很小聲的，可逆心說著說著，聲音就變得越來越大，到得最後，本就哽咽的聲音直接哭了出來，在這一刻，逆心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沉痛，淚水就像綿延不絕的一場雨，轉瞬間在她麵容憔悴的臉上洶湧起來。
微風蕭瑟，天地淒清，本是仙界淨土的聖境，恍惚間，忽然間變得蒼涼肅殺起來。
小美哭了，沒有哭出聲來，她隻是將長發淩亂的頭埋入了膝蓋，抽搐顫抖著，她不想別人看到自己流淚的可憐樣子。
燕婉兒輕輕將逆心攬入懷裏，她的臉上有著可怕一般的平靜，作為弑神劍主的女人，她不允許自己哭。
“心兒，相信他，他一定，一定會回來的。”語氣是堅韌不可摧毀的，可是聲音，無法掩飾地飄蕩著哽咽悲愴的弦律。
小弦默默地將小美抱了起來，緊閉著雙眼感受著懷裏那笑家夥躁亂的心跳，她真地很難想象，如果，“如果小逆哥哥真的回不來了，我們該怎麽辦？”
燕恨瑄死死握著手裏的長劍，過分的用力，長時間的僵硬，他的手已被劍柄磨破了皮，溢出了絲絲血跡。作為弑神劍主的嫡傳弟子，他也不允許自己哭，雖然他還小，可他是真的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身邊的人。
哢嚓的聲音突兀地在虛空中響了起來，石破天驚的一幕，竟是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結界，支離破碎。屏障，漸消漸散。那股死死鎖住聖境的氣機，正如水一般褪去，消失，殆盡。
結界是逆神親手布下的，堅固厚實程度無與倫比，就連與他心靈相通的逆心，花費了近半個月的時間也是無力將之打破。如此結界，當然不可能會突然間鬆動破滅。除非，結界的主人，已經不複存在。
“哥……..哥哥……..。”聲音顫抖戰栗，逆心怎麽也不敢相信，外麵那片看似風平浪靜的天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頭昏眼花的片刻，逆心渾身癱軟地倒了下去。
“小師姑！”“心兒。”………
……
看世間，風雲豪奪，變幻諸多。看不清，誰是佛誰是魔。劍下那，半身枯骨，伴著黃葉墜落。
半生癡狂半生寂寞，愛與恨都是傲妄的錯。一局殘棋，還是無人能夠看破。
“悠悠歲月。”“匆匆而過。”“但願。”“我們沒有做錯。”
“天上一天。”“人間百年。”“不知。”“他能否逆轉宿命，卷土重來？”
生與死的聲音交替不休，在冥冥中宣告著一段宿世孽緣的最後落幕。
“多謝二位！”虛無空洞的聲音突然傳來，人間大門徹底閉合的瞬間，冥界冥神現身了。
“是你？”生死判官驚訝，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冥神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不錯，是我。”
“哼，你就不怕有來無回嗎？”生死交融的聲音冷冷道。
冥神無奈苦笑，“我想，兩位對我有點誤會。”
“誤會？你弑君殺父，謀逆篡位，居然敢……..。”
“父王他違逆了冥尊的意願，我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冥界冥神毅然打斷生死判官的聲音語氣決絕地說道。
“你說什麽，你是……..是冥尊的人？”生死判官有些愣住了。
冥神卻是不再多言，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至少，不能說的太明白。
黑氣消失，冥神離開了。生死判官怔在原地，這兩位主宰陰陽的生死裁決者，竟是在這一刻，憑空產生了一種極度迷茫的感覺。
……
人間，月圓之夜。
兩大劍道高手對決皇城之巔，各為其主生死由天，一戰，勝負論乾坤。
“師兄，收手罷，你…….。”
“燕凡，你知道我想要什麽，你也阻止不了我，出手吧，決生死，斷勝負，這將我們的最後一戰。”
“師兄！”
“少廢話，看劍——乾坤一劍破！”
哢嚓，天雷滾滾，大雨傾盆而下。
燕絕一劍斬出，八方失色，天下皆驚，這人間山河，恐怕將從此易主了。
……
雨夜裏，瀟瀟輕聲將四周侍衛喚退，在這生死攸關之刻，她卻是莫名其妙地有種釋然的感覺。
釋然，那其實是一種本就十分奇妙的感覺。就像柳暗花明過後，突然間看到了人間地獄一樣，原來，世間萬物都是虛妄的。
“公主殿下，兩位尊主已經交手了。”異樣的安靜中，有侍女來報。
人間隻有一個帝國，帝國隻有一個公主，兩年前，君皇暴斃，瀟瀟公主便是整個帝國的唯一掌權者。
可是，政、權繁雜，因為兩大尊主的緣故，瀟瀟公主並未完全取得各大軍區的掌控權。
繁雜二字太過玄奧，簡而言之就是，燕絕尊主叛變了。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夜晚，天上明明下著滂沱大雨，可那天外，卻偏偏懸著一輪明月。在人間，這種天地奇景根本就是千古罕見的。
“你聽到了嗎？”瀟瀟突然對侍女問道，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一種穿越時空而來的呼嘯之聲。
“聽到什麽？”侍女很小心地試探著問道。
瀟瀟走到門外，仰望著天上明月，若有所思地說道，“狼嘯，我好像聽到了蒼狼嘯月的聲音。”
侍女變了臉色，聽到蒼狼嘯月四個字，她隱約間好像想起了什麽。
月圓之夜，蒼狼嘯月，傲劍蒼穹，人間隕滅，難道，那個古老的傳說竟然是真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