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貪狼奪命（下）
天又黑了，不懂紅塵冷暖的大雨又在慢慢肆虐著。
月圓之夜已經過去了，蒼涼肅殺的呼嘯聲也已陷入沉寂了，可那被命運作弄的人，卻是在風雨之中不知所措著。
七殺窺世，貪狼奪命，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這兩句預言的含義竟會是這樣的。
渾身冰冷著，他會否開始後悔了？
狼人，也會如人類那樣懂得後悔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嗎？
他會嗎？不，他不會，盡管他現在還不是狼人，可他不後悔。他隻是恨，恨上蒼無情，要如此來回往複地捉弄他，如果他能擺脫自己的宿命，他一定要選擇做一個普通人，盡管，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撲通，他屈下雙膝，那般狼狽不堪地跪在泥濘的濁水當中，置身風雨當中，他真的有種心灰意冷的，絕望的感覺。
“為……為什麽會這樣？”十天前，當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異變後，他這樣對莎華問道。
“因為……..因為……..。”莎華的聲音充滿了遲疑和不確定，當時，她驚懼萬分地看著眼前的他，她是真的不敢相信，這一天竟會到來的如此之快，“你體內天池之淵發作的那天，誅仙劍氣反噬，伊泰安趁機散了你的元神………。”
七魂盡散，六魄皆亡，如果不是九心海棠神效未盡，如果不是貪狼妖主舍身護主，他早已經不複存在了。
是的，他活下來了。可是，他已經不是他了。
貪狼妖主用自己龐大厚實的身軀為他擋住了伊泰安的致命一擊，結果，貪狼妖主肉身被毀，無處容身的元神也是被伊泰安打的四分五裂，可終究，有一絲念力殘存了下來。
那絲念力乃是貪狼妖主的本命神魂，司掌諸天戰魂，主宰萬界星命，或許能夠在某種原因下暫時寂滅而陷入長時間的沉睡，但卻是絕對的，永恒不滅。
貪狼是寓意著硝煙與戰爭的星辰，古老傳言，但凡貪狼妖主出現的地方，都會遭受戰火摧殘之苦，以致生靈塗炭天下大亂。
這種本身就承載著宿命的東西，逆神不懂，但是他知道，他已經在冥冥當中與貪狼融為了一體，每逢一個月圓之夜，他體內的貪狼戾氣都會更甚一分。
當貪狼妖主的神魂全然覺醒之時，他就真的不是他了。屆時，他將在清冷肅殺的月光下，化身為非人非狼的怪物，凶悍暴戾，嗜殺成性，以至於，人人得而誅之。
雨水冰冷，可怪物兩個字更冷，他身心俱顫，充血的雙眼裏麵隻有那滿滿的絕望。
……
雨傘，擋風遮雨可以掩住太陽，偏偏搖搖欲墜猶如雨夜裏的彷徨。
傘下，莎華一步步輕輕走來。那般小心翼翼，好像生怕驚擾了藏在黑暗中的某種希冀。她明明知道早晚都會有這一天，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她終究，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沉靜應對。
她為他擋住了風雨，可怎麽也擋不住雨水濺落之後的一身泥濘。
夜色，沉默，黑夜裏總是匿藏著千百般的罪惡。
四方大地突然撕裂開來，刹那間至少有四道王者氣機洶湧澎湃著撞擊了過來。
能量波動，結界轉瞬成形，悄無聲息地將莎華和逆神嚴嚴實實地護住。
巨響聲大作，結界紋絲未動，而那藏身在黑暗的四名王者卻是如受重擊地現出原形，個個口吐鮮血，不斷暴退。
莎華俯下身，默默地蹲在逆神麵前，對於四周動靜完全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她唯一所關注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真正意義上地醒過來。
遠處，一名終是沒能穩住身形而跌倒在泥濘中的王者怒不可遏地翻身跳了起來，隨手凝練了一柄氣刃就要再度衝莎華這邊殺過來。
“跟我回家，好嗎？”莎華對逆神輕輕說道。
逆神埋著頭，呆滯黯淡的雙眼中沒有絲毫光亮，他就像是一具沒有知覺的行屍走肉，現在哪怕就是有一柄利刃深深地紮在他的心窩穿透他的血肉，他也會絲毫不為所動。從某種意義上講，逆神已經死了。
結界盛開，寒芒綻放，那名王者剛一衝到近前便被一股無形之力洞穿身體，當場倒地身亡。
其他三位王者盡皆驚怒，誰也不會想到，堂堂的天界王者在眼前這位女子手下，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師尊，我還有救嗎？”逆神終於抬起頭，眼裏盡是茫然地看著莎華說道。
莎華沉痛點頭，不管怎樣，她都必須給予他最後的，哪怕是極為渺茫的希望。
逆神慘淡一笑，笑的那般淒涼無力，那般蕭索悲戚，他知道的，莎華隻是在安慰他而已，可惡的宿命，他怎麽可能逃的掉。
咻，能量狂暴，三名天界王者在猶豫許久後終究是狀著膽子出手了。
寒芒天降，有一道曼妙人影及時出現攔住了這三名近乎在以卵擊石的天界王者。
“退下！”芊羽冷漠著臉色，心有餘悸地衝著三位王者嗬斥道。
麵麵相覷半響，三位王者相繼退後離去，而芊羽當然是留了下來。
“師尊…….。”
“芊羽，你不應該來這裏。”莎華打斷芊羽的聲音說道，“若是被伊泰安知道了，你會被連累的。”
“師尊，我不怕，我隻想知道師弟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芊羽在狂風暴雨中大聲喊道，可以看出，她也是很擔心逆神目前的狀況的。
這時，逆神默默地站了起來，這麽多天以來，他總算，能夠在非月圓之夜憑借著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了。
結界悄然散去，逆神無聲走開了，他那孤零零的背影在遠遠看來，真的就像是一具毫無生氣的行屍走肉，除了一具血肉之軀，就什麽也沒有了。
“師尊，他………。”
“外界怎麽樣了？”莎華又一次打斷芊羽道。
“外界？師尊您是指，天盟的動向？”
莎華遙遙望著那道逐漸消失在夜色風雨中的人影，恍惚間，她的雙眼也變得無措無神起來。
“天盟……..，天盟已向邪殿全麵宣戰了，而邪殿不堪逼迫，也終於是開始出手反擊。”略微猶豫了一下，芊羽據實相告道。
好長一段時間，莎華都一直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九天仙界紛繁複雜，有些事情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何況，她現在也無暇去管。
“師尊？”
“芊羽，找個機會，脫離天界罷。”沉沉的夜色中，莎華語氣有些悵然地說道。
“為……..為什麽？”
這一刻，夜色莫名變得朦朧起來。一片迷霧中，莎華神色黯然地走開了，而原地，芊羽卻是怔怔地發起呆來。
莎華欲言又止的那個瞬間，她到底想說什麽？
……
得到的，擁有的，隻有失去的才是最珍貴的。過往的，未來的，唯有正在經曆著的才是最折磨人的。逆神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有這麽一天。
墜入沉沉寒夜，迷糊中有種離開自己的感覺，體內那絲絲縷縷不由自主的蠢動，明明就在處心積慮地將他的身心占據，他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將變成什麽樣，可是他又真的無能無力，茫然無措中，他什麽也做不了。
經脈盡斷，他有時候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有在貪狼神魂覺醒的時候，他體內才會升起一股窮而不絕的力量，隨心所欲地支配著原本屬於他的身體。他知道，他已經回不到過去了，他已經不再是逆神了。
聖境，他是萬萬不能回去了。
可如果不回去，逆心怎麽辦，燕婉兒怎麽辦，還有燕恨瑄和小美這兩個小家夥又該怎麽辦？
“那好，我要你答應我——今後無論我有什麽危險，你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我身邊，且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不準離開。”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動用弑神劍。”
“師父，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就像我大哥哥一樣，要不這樣，我就吃點虧，認你做哥哥好了？”
“我要成為像師父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求叱吒風雲，但求無愧於心。”
那些記憶，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現，逆神仿佛看明白了許多，又仿佛看淡了許多，原來，在聖境的那兩年時光，就是他一直都要追尋的寧靜歲月。
可惜，一步走錯步步皆錯，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噗，想到這裏，他忍不住一陣陣的急怒攻心，又咳出了幾口血來。
殷紅的血色中泛著些微的灰黑之色，天池之淵已經深入肺腑，開始撕咬他本就幻滅不定的元神了。
……
流離整個黑夜，創痛並沒有好上一些。思緒漫遊在無垠的蒼穹無際無邊，有種找不到歸宿的感覺。看不到曙光與盡頭的命運，隻剩下疲倦，以及混亂、交織而成的無底深淵。
忘卻曾經與過去，刻意不去想那什麽貪狼奪命的寓意，現在，他隻想就此一覺睡過去，但願，永遠也不要再醒來。
他真的閉上了雙眼，也真的睡過去了，可是，他真的就醒不過來了嗎？
……
月黑，風高，淒冷倉惶的夜。
雨大，風狂，肅殺決絕的劍。
“殺了這些畜生，用作上蒼祭祀之禮！”
血雨腥風並不隻是在人類的世界中才會有，事實上，九天仙界的每一個族群，在每一天每一刻都會麵臨著生與死的抉擇。
狼群與狩獵者之間的爭鬥，是從來不曾停歇過片刻的，尤其是在這個亂世剛剛落幕，眾生萬物都急於禮祭上天諸神祈求太平盛世的微妙歲月。
狩獵者剛剛離去，帶走了數十上百頭渾身淋漓著鮮血的狼族後裔。
才不到半個時辰，有著大地守護者之稱的傀儡巨獸又殺上門來了。
狼族一脈在仙界算不上是弱勢群體，可刀槍屠戮，風雷無情，好戰的狼族天生有著諸多宿敵，隻要有一天太平，狼族自己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奇跡。
傀儡巨獸皮堅肉厚，力大無窮，仿佛天生就是為了對付以迅猛著稱的狼群而存在的，可饒是如此，這也是一場難分勝負極為慘烈的苦戰。
仙界狼族，這是一支天底下最為團結的隊伍，雖然沒有人類那般高深莫測的修為，也沒有傀儡巨獸那樣的天生神力，可狼群一旦發起狠來，會比地獄裏的妖魔都要可怕。
嗷——
蒼狼嘯月，狼王號令之下，群狼頓時變得愈加凶悍起來。傀儡巨獸不斷倒下，嗚咽的慘叫聲此起彼伏，短短片刻間，勝負已然有了分曉。
可是………
在那群山腳下，有一頭孤狼，卻是臥地不起，渾身顫栗……..
世間萬物，總有會那麽個別的單體，與周遭之物，格格不入。狼族好戰成性，生平最為憎惡的不是時刻都威脅著自己生命的宿敵，因為是宿敵給了它們生存下去的勇氣，沒有那諸多流逝在歲月中的宿敵，也就沒有今天的狼族。狼族最為憎恨的是同類，那種貪生怕死，膽怯無為的同類。
吼嗚，尖銳的咆哮聲中，一小支狼群掉頭脫離了龐大的戰隊，迅猛無比地奔跑到那隻孤狼麵前，然後，頭狼一口咬住孤狼的前足，並將之狠狠拋了出去。
砰砰撞地聲不絕於耳，孤狼瘦削的身軀接連在凹凸不平的地麵打了好幾個滾，鋒銳的石子將其身軀劃得傷痕連連，血色染紅了一片。
緊接著，又有幾隻狼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低吼著，嘶鳴著，不斷向嗷嚎連連的孤狼發起瘋狂的攻擊。
狼群並沒有要這隻孤狼的命，狼族從來不殺同類，這是狼族得以生存至今的守則底線。但是，狼族對於那些軟弱同類的磨礪，是慘不忍睹的。
四肢皮毛，首尾雙耳，每一寸，每一縷，都有著傷痕和血跡，那已經不是一頭狼，而隻是血肉模糊的一團，生在這個世間就是它最大的不幸，而性命猶存卻又是它最大的幸運。血淋淋的教訓，並沒有令它吸取教訓。
一頭怯弱不敢反擊的狼，根本就不是狼。
可事實上，它真的會是表麵看上去的一頭狼嗎？
……
寒冷的夜裏，逆神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他不是狼，不是怪物，他是逆神，在漫漫命途中迷失了自己的逆神。
眼前，莎華正默默地守在他的身旁，不知何時，他已經回到了那已然變得熟悉起來的房間中，渾身乏力地就像一個植物人一樣，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
屈伸著手指，他想掙紮著爬起來，可他越是使勁，身體就越是乏力，眼下這具承載著他一縷殘魂的軀體，還是他自己的麽？
“我扶你起來。”莎華輕聲說著探出了雙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兩條就像是強行拖曳在自己身體上的胳膊。
遲疑著，猶豫著，他終究還是借助著莎華手上的力量，緩緩從床上爬了起來。
屋外雷霆閃電，狂風暴雨似乎一直都沒有停過。
“來，先吃藥。”莎華轉身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不動聲色地遞到了逆神麵前。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蒼白的臉色平靜地就像是一汪死水，沒有生氣，沒有希冀。
一動不動地呆了好長時間，他才像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那樣，緩緩地，慢慢地，抬起手來，想要將那碗藥接到手上。
機械的動作化作了無形的利刃，深深地紮在莎華的心間，明明很痛，可她卻說不出來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也許，即便是沉穩如她，也是一樣會被一些東西擊垮的。
他的手沒有顫，也沒有抖，看起來很穩，應該可以端住一碗藥的。然而，手穩，那是因為僵硬，試問一雙僵硬的就像是冰塊一樣絕對不能彎曲分毫的手，能端住任何東西嗎？
“師尊，我…….我……..。”他當然也發現了自己手上的異常，可更為令人震驚的是，他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看著眼前披頭散發肌肉皺縮骨骼凸露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他，莎華沉痛地閉上了雙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又緩緩睜眼。
“曉琦，來，吃……..吃藥。”哽咽的聲音中，莎華動作遲緩地將一勺藥喂到逆神的嘴邊。
窗外，驟雨狂風。
屋內，異樣死寂。
砰，他僵硬扭曲的手突然掀翻了莎華手裏的碗，清脆刺耳的破裂聲中，湯藥灑落一地，打濕了地麵，也澆滅了一切。
嗷——
他變身成了狼人，極盡瘋狂地破窗而出，轉瞬消失在了茫茫雨夜……..
天邊，竟然有著一輪明月。
為什麽，這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