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轉為黑夜再轉為泛白。這一晚上她都在忐忑不安中渡過，這天微微亮她就迫不及待的爬出了深溝。這天已經亮了，那怪人不會有耐心等她一夜。
一陣冷風吹來，她冷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這陣風讓她嚇得瞪大了雙眼，這濃鬱的血氣是什麽？難道昨晚不是她的錯覺嗎？
這風口來的方向，就是他們鎮子的方向。她邁開步子就跑，用她最快的速度奔向鎮子。剛出了叢林，她就看到了讓自己恐懼一生的畫麵。
她嚇得腿軟跌坐在了地上，雙目瞪大，上氣不接下氣，險些就緩不過氣來。
一片屍橫遍野，鎮長就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膚色白如蠟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天空，滿是恐懼，似是那天上有惡魔在勾著他的魂。嘴巴長得很大，似是在喊冤哭嚎。
“報告大人，羅門鎮二千一百六十三人的屍體全都在，唯獨缺了一個人。”一個穿著侍衛服的人，畢恭畢敬的對著一個州官抱拳說道。
二千一百六十三人的屍體！燕棠的心裏似乎被驚雷炸響，那可是鎮子的人口數。
“哦，那一個人是誰？”州官高昂著頭，說話有些不清楚，他的口裏含了一片薑，緩解著穢氣。他皺眉斜著眼，不耐煩的在鼻子邊揮著風。
“就是羅開眼的徒弟，燕棠。”那侍衛說道。
“哦，羅開眼的徒弟，這師徒倆平時亂接私活就知道他們有鬼。讓仵作下去，隨後把結果報與本官就是。這地方是人呆的嗎，走走走。”州官將口中的薑隨意的吐在了地上，趾高氣昂的走了。
“來人啊，火速捉拿燕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侍衛對著他的一幫手下喊道。
燕棠在一邊聽著，本想出去的，這下看來不能了。她雖是一頭霧水，但從這隻言片語中也得知了些情況。
早在一個月前，師父就說他引火燒身，可能命不久矣。當時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自己笑了笑也沒當回事。誰知道，師父的那一句話，不但給他惹來的殺身之禍，還讓全鎮人都遭到了滅口。
而且，那個侍衛說捉拿自己，而不是捉拿師徒兩人。師父難道已經死了！燕棠不敢相信，他這個老狐狸怎麽會輕易的死在別人的手裏。什麽人如此心狠手辣，對他們師徒倆下手也就罷了，居然連全鎮兩千多人都不放過。
這可不是得知駱老爺醜事那麽簡單，師父一定還另得罪了更大的人物。
“唉，這兩千多具屍體，咱們一百多個仵作，每個人二十個，也夠嗆了。”兩個仵作抱怨著，朝著叢林裏走來。
燕棠側身躲進了樹叢裏，他們二人是來小解的。“不過說真的，什麽人能這麽狠，殺掉了兩千多人。羅門鎮的守衛也不算差了，竟也一個都沒活。”
“少說兩句，這些事是我們能說的嗎，小心明天你也小命不保。”另一人答道。
一百多個仵作？燕棠靈機一動，抄著小道回了家，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順便化了妝做了些易容，混入了仵作的行列裏。這些鎮民的死因，就是找出凶手的關鍵。
憑著直覺，鎮民的死定是跟那赤發怪人有關，但他一個人是殺不了兩千人的。這裏麵也許會有師父的屍體，燕棠內心忐忑不安，但這麽多的屍體，她看也看不過來。
“算了，若是其他仵作發現了羅開眼的屍體，定是會向上頭邀功的，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燕棠深呼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二狗！說來也巧，沒想到這隨意遇到的屍體竟是自己昨晚還在一起喝酒的人。
二狗臉色蒼白無一絲血色，五指蜷縮，雙目驚恐的瞪得老大，他在死前看來被嚇得不輕。二狗雖然是個痞子，但膽子是比誰都小，不然也不會得了二狗這個諢名。
不知怎的，見慣生死的燕棠看著二狗，心裏竟然有一絲發酸。人非草木，她對這一起長大的混混，也有了一絲的感情。
“二狗放心，我燕棠一定不會讓你們白死！”燕棠喃喃說道。
二狗全身各處隻有身上留下的些許淤青，這都是他平時挨揍留下的，拳腳並不是很重，不致命。隻有一處致命傷就是喉嚨上的一道細細的刀痕。
一刀斃命，這讓燕棠不由得想起了那個赤發怪人。若是昨天那招自己沒有躲開，興許留下的傷口就是這樣的致命傷。二狗就算不是死在那個人手裏，也一定是死在他同夥手裏。
“哈哈，是羅開眼！是羅開眼啊！我找到了！”突然，仵作當中有一個人興奮的大聲叫了起來。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像得到了信號的鴨子一般火速的奔往了那個地方。
“幹什麽！都回去幹活！”那侍衛拔出腰間的刀厲聲喝道。若是一百多人都圍過來看，那場麵可見亂了。
一見到刀，仵作們也都是嚇得停住了步子。隻是伸長了脖子看了幾眼，唉聲歎氣的撤回去了。
“唉，你這小仵作怎麽回事！”侍衛看著衝過來的燕棠，竟是嚇了一跳，手中的刀也是完全亮了出來。
師父！燕棠叫不出來，她的嗓子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視線逐漸模糊，淚水正在眼珠子裏打轉。養育了她十幾年的師父，這一夜之間怎麽就沒了。
“老子讓你回去！當耳邊風啊！”還沒來得及再仔細看，燕棠
就被侍衛一腳踢倒在了地上。
“疼！”燕棠在悲痛中聽不到侍衛的威嚇，但這腹上的疼痛卻是將她拉回了現實。
“唉，官爺，年輕人好奇心重，您別生氣別生氣。”某個好心的仵作攔住了侍衛，抱拳彎腰的求饒。一邊扶起燕棠將她拖走，小聲說道：“小子你不要命了！這人是出了名的暴脾氣，這裏這麽多屍體，他要不高興直接把你宰了丟在死人堆裏！”
燕棠捂著腹部忍著痛，木頭一般的被拖走。“那個人真的是羅開眼嗎？”她無力的問道。
“嗨，羅師父的名氣這方圓百裏誰人不知。我們幹仵作的誰都知道他，不會認錯的，你看那羅夫人不還躺邊上呢嗎。”仵作說道，也是重重歎息了一聲。
什麽！師娘！燕棠一時間也忘了疼，掙開仵作扶著她的手，轉身看去，那邊上的人果真就是師娘。
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但她咬緊了牙關，將流出的淚水一把抹去。緊握著自己的雙拳，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但已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她快速的逃離開來，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她流淚。
原來見慣生死的人，在麵臨自己親人生死之時，還是會悲痛欲絕。
“師父，師娘。”燕棠低頭呢喃著，除此之外她再說不出其他話來。得驗屍，她必須查出真相。是誰屠殺了鎮上的人，是那個赤發怪人，還是另外凶手。
燕棠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過來。除了二狗，她將剩下的屍體檢驗了幾具，有些屍體緊閉雙目，麵目安詳，顯然是在睡夢中被斃命了。有些則是麵色恐懼，如鎮長一樣見鬼的神情。但幾乎都是一樣的手法，一刀封喉斃命，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不多時，那個耀武揚威的侍衛頭子便下令不用再驗了，將所有的仵作都聚集起來。
其中一個年紀稍微年長的仵作站了出來，說道：“大人，這些屍體的死都大同小異，全是被抹了脖子。依小人多年的經驗來看，這些人恐怕是被山上的馬賊搶掠殺死的。”
燕棠一聽，心裏便冷笑。馬賊隻為求財，為什麽會將全鎮兩千多人都殺了，而且她回過家，家裏的東西都整整齊齊，一點也沒有被搶奪過的樣子。
這個老仵作在說話的時候，也有些口齒不清，臉上的表情略有些抽搐，好像是在害怕什麽。
“嗯，既然如此，你們便寫上文書簽上字。府衙那邊自有定奪，這些屍體就暫且放在這，若三天內沒有人來收屍，便一把火燒了。”侍衛頭子也不追問，隻是草草的下了令。
燕棠跟這師父師娘多年，從沒見過他們有什麽親戚上門。那州官的口氣，看來對他們師徒二人都沒什麽好感。這全鎮的人都死了，就她燕棠還活著，如今她也不能隨意的現身。不然，就這昏庸懶政的州官，非給自己按上勾結馬賊的罪名不可。
但是在離開之前，她必須驗清師父的屍體。
等到夜幕降臨，那些看守屍體的人都出去喝酒了。沒有人願意在這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這也正好給燕棠行了一個方便，毫無顧忌的就能接近師父的屍身。
“師父，為了查清真相，燕棠無禮了。”燕棠朝著師父鞠躬再三，她對死者向來都很尊敬，不必說這個人還是養育自己十幾年的師父。
本以為自己能平靜下來，但燕棠的手指還是忍不住的有些顫抖。“冷靜點，隻有一次機會。要是慌了，豈不是辜負師父的栽培。”精力不集中，在這黑夜裏很多東西都會遺漏。
趁著四下無人，燕棠將蠟燭點燃放在邊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師父脖子上那同樣的傷口，但這個傷口跟其他人身上的卻不一樣。
師父的刀傷，皮肉平坦，整整齊齊的就是一條紅線，顯然是非常穩健的劃開。但一個活人絕不會乖乖躺著，讓人劃開自己的喉嚨。
若是死前的刀傷，會有噴射血液，皮肉外翻，死後則相反。昨日暴雨已看不到什麽血漬，但這皮肉還是可以分辨。
師父確是在這之前就已經死了，但師父的肋骨完好，身上也沒有別的致命傷。
燕棠掰開了師父的下巴，舌頭並沒有發黑，唇色也是泛白，並沒有中毒的跡象。她將銀針刺入師父的胃中，也沒有檢驗出任何的毒素。
這就奇怪了，一個人在沒有致命外傷又沒有中毒的情況下怎麽會死？她摸了摸師父的頭骨，堅硬完好無腫塊，沒有任何暴力擊打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