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論對錯
“晚輩張戍拜見前輩,敢問前輩尊號?”張戍來到了書案之前恭敬行禮。不管這位麵容枯槁的老和尚是誰,恐怕輩分都不會低,以晚輩相稱不會有錯的。
“繁縟禮節就免了。尊號?我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我都快忘了別人是怎麽稱呼我的了。我隻記得很久以前師父叫我小慧空,後來我被師父囚禁在這裏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和尚的聲音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很可能會被風吹散,像是氣息微弱,又像是對說話有些陌生故此才又慢又弱。
聲音很小、語氣緩慢,但是落在張戍的耳朵中卻聲如炸雷。自己剛剛看過了《慧空手劄》,還在藏經閣中遍尋有關慧空的記載,隻找到了那麽一小段記載。當自己在心中對這位“慧空”充滿了好奇的時候,才發現這位至少在自己心中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居然就在自己的樓上,僅僅和自己隔了一層樓板而已。莫不是這藏經閣的的九層就是一座囚籠,囚禁著這位釋門書籍上著墨很少的充滿傳奇的慧空和尚?也難怪這九層會被禁止進入,這說不上是釋門最大的秘密,至少也是釋門不可為外人道的秘聞。
現在的講經首座弘一是釋門第十代講經首座,而慧空和尚是第八代講經首座的徒弟。按照這個輩分算的話,現在的講經首座還要喊這位慧空和尚一聲“師叔”。至於年紀的話,恐怕至少也得有兩百歲了吧,這簡直就是一尊活化石。
“您就是延德首座的徒弟慧空大師?”張戍輕聲問道。雖然明知道釋門不會再有第二個慧空,但張戍還是宛在夢中,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阿彌陀佛~家師法號延德。”慧空蒼老的聲音回答道。
“嗯~那這~這裏就是您被延德首座囚禁之所?”這麽當麵問或許會有些冒犯之意,但是現在張戍卻是有些擔心,如果這裏是延德首座囚禁慧空的囚籠,那自己該怎麽出去?這樣一座囚籠慧空大師都被囚了一二百年,自己可別出不去啊!“晚輩不是刻意冒犯,隻是~”張戍也察覺到自己這麽直言多有冒犯之舉,趕忙解釋。
“這裏並無禁製,也沒有什麽限製。當年家師讓貧僧在這藏經閣九樓思過,什麽時候貧僧想明白了才準尋貧僧離開這藏經閣。隻是貧僧讓家師失望了,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想明白。阿彌陀佛~”慧空在闡述自己往事的同時,也是在為張戍解惑,這裏不存在禁製,想離開就能離開。而慧空之所以一直沒有離開,是因為謹遵師命罷了。
張戍心中輕輕緩了一口氣,他還等著回賀靈山和趙筱嵐呢,可不能在這裏整日與一位麵容枯槁、幾近油盡燈枯的和尚整日相處在一起。立於書案前的張戍看到了書案上的那本書,正是之前張戍看到過的那本《慧空手劄》,“大師,這本手劄是您所著?”張戍注視著書案上的那本書。
慧空低下頭,看著書桌上那本沒有被翻開的書籍。慧空伸出一隻幹枯的手掀開了書案上的書:“這是貧僧閑來無事亂寫的,施主還是第一個看過他的人呐。”
“大師您知道我看過這本書?”這句話剛說出口張戍就後悔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看了這本書,恐怕也不會把這本書收起來。自己這話問的真的是太美一點兒技術含量了。
慧空邊用那幹枯的手翻閱著書案上的書邊說:“這手劄自我寫成之日起就一直被我待在身邊,當年師父他讓我自囚於這藏經閣九樓之後,這本手劄也就一直跟我在這九樓中待到現在。前些天施主來到藏經閣後,我看施主不為經文不為功法,似乎是對我釋門的曆史很感興趣。而且,自從我自囚於這藏經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釋門之外的人。貧僧對施主很好奇,於是便把這本手劄放到了下麵,如果施主看到了這本手劄便是你我有緣,如果施主與這手劄擦肩而過,那我與施主便沒有這般緣分了。如今看來,我與施主還算有些緣分呢。”慧空說的很慢,翻書同樣很慢。
張戍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看到這本手劄的時候這本手劄表麵看上去很新,像是從沒被人翻閱過一般。而且這樣一本有些大逆不道的手劄居然可以放在那裏,本就讓張戍感到十分好奇。現在知道了,這本書就是一個魚餌,引自己上鉤的魚餌。
“多謝前輩賞識,讓前輩費心了。”這麽一位活化石級別的釋門大能,而且張戍看到這本手劄之後就一直對這位慧空僧人十分好奇。現在能見到真人,張戍自然有很多事想問,有很多話想說,比如慧空在手劄中談到的“極樂世界可能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世界”這個觀點,和釋門、道門來自另一個時空有些相似之處,是這慧空知道些什麽,還是他想到了什麽呢?盡管有很多話想問,但是張戍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當年就是因為貧僧說了這些,才被師父勒令自囚再次。師父讓我想明白,可是我想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我錯在哪裏,我始終沒有想明白。佛祖就不可說麽?佛法就不可辯麽?是佛祖不準說,還是那些敬畏佛祖的佛子不讓說?我想以佛祖的大胸懷,豈容不下幾句閑言碎語?小施主你看過貧僧所寫的這本手劄,您怎麽看呢?”慧空停下了翻書的手,將那手劄拿在手中來回打量。片刻後接著說道:“老了,這麽多年都沒有和人說話了,難免話多了一些,還請施主不要見怪。”
這絕對是釋門秘聞,現在由當事人親口說出來張戍本就心中震撼,尤其是這麽多年一二百年過去了這位慧空和尚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何方。重要的是讓自己來評判是非,這可是讓張戍誠惶誠恐啊,“大師,晚輩惶恐。晚輩非釋門中人而且年紀尚幼,豈敢妄加評判。”
張戍這話說的多少有點兒言不由衷的,他確實不便對釋門的私事妄加評判,但是卻也很想知道這段密事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一定不僅僅是囚禁一位口出狂言的和尚這麽簡單。
“貧僧這麽多年都沒有想明白,或許正是因為貧僧乃當事人。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施主非釋門之人,或許會看的更明白一些。”慧空緩緩說道。能看清自己在廬山之中已經難得,還能知道誰是山外之人並虛心請教,這份魄力倒也是難得。
張戍思慮片刻之後對慧空深鞠一躬:“晚輩鬥膽,如有不妥或冒昧之處還請大師見諒。晚輩有幸看過大師的手劄,晚輩認為大師的這些言論並沒有錯。”這不是阿諛奉承,這是非常誠懇的肺腑之言。
“既沒有錯,為何師父當年然我自囚?是師父錯了?”慧空枯槁的臉上漏出一抹笑容,隻是這笑容配上這張臉,實在不是那麽好看。
張戍盤膝坐在了書案前那光滑的木地板之上,整理整理衣服接著說道:“晚輩認為延德祖師也沒有錯。”
“我無錯,師父他亦無措,那錯在何處,錯在何人呢?”聽著張戍看似和稀泥的油滑之言,慧空沒有反感,反而是非常認真的在思考。
如果這真的是張戍和稀泥的話,那他自然不知道接著該說些什麽。好在張戍並不像唐堂那樣善於和稀泥,這番話也是真心實意的肺腑之言。“大師,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您的這些言語行為在外人看來是對,在釋門中人看來是錯;延德祖師囚禁大師在旁人看來是錯,在釋門中人看來是對;再往遠了說,道門和釋門道法不盡相同,又該是誰對誰錯?對錯是相對的,真的有絕對的對錯麽?要論對錯就要看大師您身處何方了。”
張戍的這些話似乎並沒有讓惠安有什麽明悟些什麽:“這些年貧僧也想到了這些,可是想不明的是,師父到底想讓貧僧站在哪個位置來看待自己呢?我是該站在對的那個位置,還是該站在錯的哪個位置?”
張戍終於明白了,慧空並不是想不明白所謂的對錯,而是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對的一麵還是該站在錯的一麵。“大師,延德首座真的是要大師您分個對錯麽?延德首座一代高僧,他隻是想讓自己的徒弟分個對錯麽?我想延德首座應該不是如此固執之人。”
慧空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那裏。
其實張戍沒有說完,延德首座自不是固執之人,固執的隻是慧空本人罷了。這麽些年,慧空一直自囚在這裏,或許就是固執地以為延德首座讓他站個對錯分明。
慧空沉思,張戍就這麽靜靜地盤坐在書案的對麵。在這燈火之中辨不清時間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張戍突然覺得周身的空間仿佛一震,像是瞬間脫離了原本的時空一般。張戍抬頭看向慧空,此刻慧空有了明顯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