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曠世天劫（上）（二）
天華山上，依舊瑞靄繚繞，風平浪靜。
此時，獨臂竹桓在南麓石林裏喝酒。自從手臂被廢，竹桓性情便與從前不同，貪愛杯中之物。此時陣陣冷風席卷，他覺得有些冷，便將衣袍拉了拉，卻聽見有腳步聲近了。他想來該是哪位師弟來尋他，便說道，“我要在此靜修，不要打擾。”
說著正仰頭要喝酒，酒壺卻被人抓住，他目光迎上去，卻見是掌門笑梓彎腰在眼前看著他。竹桓頓時嚇得酒醒了一半，慌忙翻身跪倒垂首道，“弟子不知師父駕到，失禮了，恕罪。”
笑梓拿過酒壺去，看著他道，“喝酒若有得，也算修行。卻不可借酒澆愁，辜負了這美酒，也荒疏了修為。”
竹桓低頭不語，笑梓說道，“起來吧，莫要再跪著了。”
竹桓這才起身來，笑梓說道，“竹桓，你是同門師兄弟裏，悟性最好的，卻為何總是心事重重？你我十幾年師徒，你可願對為師明言？”
竹桓遲疑了片刻，搖頭道，“弟子並無心事。”
笑梓嗬嗬一笑，轉身背對著他，望著石林盡頭雲氣繚繞之地道，“你卻是隱瞞不了我的。為師明白你的心結，一共有三：第一是你樂郊師弟，第二是你鸞奇大師伯，第三，便是你的手臂。”
竹桓頭頂如遭焦雷，臉色變了幾變，想出言分辨到底是不知如何開口，眼見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來，低聲道，“師父明鑒，如今樂郊師弟確實和一些妖物糾纏在一處，弟子怕長此以往……”
笑梓道，“你怕樂郊會墮入魔道？”
竹桓微微點頭。笑梓將那酒壺搖了搖，看著這石林內外雲霧繚繞，遠處天華聖境似幻似真，仿佛天地亙古未變之靈氣凝結於此，生息不絕。
“竹桓，你可知我當年，也曾在世間曆練，與精靈結交，見識過六界之內諸多善惡是非。我的師父，瞬簡師祖當年曾告誡過我，天地大道，因果是非自有定數，善惡大限，卻自在人心。樂郊自有他的機緣，若他正心不滅，自有因果。但若他真的墜入魔道，縱然是我的兒子，我也決不手軟，親手除魔衛道。”
竹桓靜靜聽著，那邊笑梓已經歎息一聲，接著道，“若說起你鸞奇師伯的事，我知道自幼便是你的心結，解鈴還需係鈴人，你若想知道此事的原委，便隻有自己去鬼王境去問他本人——正好，”笑梓從袖內取出一封信來，道，“這封信，是我要交給你鸞奇師伯的，你替我一並帶過去。”
竹桓雖不知笑梓此舉是何用意，但還是說道，“弟子遵命。”笑梓看他那失去手臂的袖子緩緩飄舞，便說道，“竹桓，你的手臂雖然不再，卻依舊是我笑梓最得意的大弟子，是天華山修為最高之人——為師父希望你記住。”
竹桓叩頭道，“弟子知道了。”
待竹桓默不作聲領命離開天華山時，笑梓盤膝坐在屋內，卻不停歎息。小蕊見他平日裏周身靈氣平定，此時卻有些紊亂，本想上前問他，笑梓卻已閉目喚她道，“小蕊，你過來。”
小蕊走過去，盤膝坐在他對麵，卻見笑梓神情與往日大不相同。
“你是否有事要問我？”
“我早就有事要問你。兒子走了這麽些時日，我幾次要去找他，你為何不讓我去？”
“你當真以為天華鏡的折損是意外嗎？此事必有蹊蹺，難以回避。樂郊此行本是天意，是福是禍，並非你我能左右。倒是竹桓，他自幼在天華山修行，悟性極好，本是將來靈修掌門的不二人選，但他心結由來已久，加上失去一條手臂，心性大不如前，我卻有些擔心。”
小蕊見他說得真切，便道，“如此說來，你讓他去鬼王境，是要鸞奇師兄來開導他了？”
笑梓點頭，隨後道，“小蕊，自從我做了靈修派掌門，自覺重任在肩，對你和兒子不能照顧周全，此時這得知因果福禍的天華鏡不再，小龍君莫名失蹤，我心底那種不安卻日益厲害……若是將來有一天，真有大禍臨頭，我必不能拋開天華山，你……”
小蕊打斷他道，“你在說什麽？你不走，我也不走。若真有什麽大禍，那我們一起背，我們一起闖過陰山鬼界，你不怕死，難道我會怕嗎？”
笑梓點頭，伸出手來握住了小蕊的手。
一時千言萬語，卻是無須多言。
……
話說那淺芸帝君步入情恨華殿，這殿內除了自己那兩個女兒化為的仙童冷漠而立，並無別人。隻見四下高懸六界因緣寶鑒，熠熠生輝。她正誌得意滿地環視，耳畔卻傳來風奴的聲音，“帝君，風奴有要事相告。”
淺芸知道這是風奴的傳音。這風奴本是幻影為魂，雲霞為魄，得道的小仙，雖然不能位列仙班，耳目能達六界，更擅傳音之能，下至地府上達九霄。此時聽見她傳音，淺芸帝君揮袖在華殿建起結界來，封閉了四下耳目，才淡淡說道，“你說便是。”
風奴道，“此時，那樂郊已前往鎣璃山。”
淺芸唇角一揚，悠然道，“哼，都在本神的掌握之中。”
風奴又道，“還有一事。靈修派掌門笑梓，派他的大弟子竹桓，前往鬼王境送信。”
“送信？是那個少了一條手臂的竹桓？”
“不錯。”
淺芸想了想，卻道，“那鸞奇被囚禁鬼王境清修，與笑梓不相往來二十年，如今卻是為何忽然要送信給他？——風奴，你去攔住他，想辦法把那封信拿到。我倒要看看，他要說什麽。”
風奴應聲道，“風奴遵命，風奴告退。”
淺芸這才打開結界，抬頭看這些幻境內的畫麵，對著雪峰環繞的鎣璃山頭那時隱時現的火焰，露出神秘莫測的笑意。
……
竹桓離開天華山時，除了帶著那封信，卻還帶了一壺酒，若在從前，他念動法訣去鬼王境本不需半日，此時卻走到黃昏還是路途遙遠。對於師父派遣他去鬼王境的緣由，他本心內不解，加上千頭萬緒的思量讓他心緒煩躁，不由更是放慢了腳步，在一處破廟落腳時，也變頹然拿出酒壺來，抬頭便喝。
一陣風來，他隻喝了幾口，便昏昏然入睡。
清風一陣，一個身材纖細，麵容如花的少女現身，此人正是風奴。她看竹桓沒了動靜，便徑直走過去，手正要伸到他的衣襟口袋，卻聽見頭頂有人說道，“長得這麽體麵，卻偷東西嗎？”
風奴一驚，抬頭看時，卻是個看上去十四、五歲的紅衣少女，立在破廟門前的石碑上，對著她說話，這少女大眼圓臉，耳朵尖尖，身後還拖著一條貓尾巴，搖來晃去。
風奴冷笑一聲，“原來是個還未修成人形的小妖精。”
少女聽了這話冷笑一聲，輕巧地從石碑上跳下來道，“沒錯，可我爺爺說了，隻要我在這廟宇之內，參禪積善，一心修仙，早晚可以修成正果的。”
風奴道，“那你修煉便是，何必過來多嘴？”
少女看著風奴道，“我在此修煉二百年，你是第一個在這裏玩弄法術，還要偷東西的人，你說我該不該管？”
風奴揮袖怒道，“自不量力的東西！你道我是什麽人？我本上天小仙，修行在你十倍之上，識相的趕緊滾回你的破廟去，否則沒有你的好處！”
少女一聽她這麽說，耳朵亂動一番，卻猛地撲到竹桓那邊對著他耳朵大喊，“喂，醒醒，有人要偷你東西啦！”
竹桓本在夢中，聽到這喊聲倒是清醒了點，身體動了一動，風奴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卻左手張開聚集道寒光，那小貓妖也機靈，瞬間變回原形鑽進竹桓那空空的袖子裏，一路爬到他後背去了。
竹桓已然醒來，卻見黃昏餘輝下一白衣美貌少女，弱不勝衣臨風立在眼前，不由問道，“你是何人？剛才是你喊我？”
小貓妖正要說話，風奴的傳音便過來，“小妖，你要再說話，我變立時叫你灰飛煙滅，這廟宇之內的精靈，一個不留！”
小貓妖見風奴會傳音之能，剛才那一道寒光也確實靈力十足，知道鬥不過她，又擔心真的會牽連廟宇內的爺爺，便閉了嘴，將柔軟身軀盤得小小的，不敢再動。
風奴正色籠袖，笑吟吟不答，反而道，“竹桓道長，你自不認得我，我卻知曉你的來曆。我本情恨帝君座下小仙，風奴。”
竹桓見她如是說，便行禮問道，“不知上仙為何到此？”
風奴緩步走向他，一陣清風掠過，竹桓心頭微動，耳邊聽見風奴道，“我本奉命在此等你，有要事相告。”
“上仙有何指教？還請明言。”
風奴本想偷取他的信函，此時竹桓醒來，以她的修為，奪走這信函也並非難事，隻是難免一場爭鬥打草驚蛇，想來卻不明智。想到這她笑道，“竹桓道長可知道，天外天之主小龍君，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