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長生棺(二)
這道士自不簡單,能覺察血書上的悲憤之氣。而說起這常笙小姐之死,確實是悲怨之極。
五年前,莫大人家道敗落,常老爺怕受連累,辭官回了酌釋州,與莫家斷了往來。常笙及笄之年的生辰,莫公子前來祝賀,卻受了常老爺和常夫人一頓奚落,又羞又氣,決意赴考場考功名。
常笙並非嫌貧愛富的姑娘,便偷偷派青兒送銀子首飾給莫公子。並書信一封寫出自己情誌不移的心誌。莫公子為此大為感動,遙遙望著繡樓燈光,暗自發誓,金榜題名之時,必然來迎娶她。自此便回京城發奮讀書去了。
不久,常老爺病逝。常夫人與二小姐常娥都難以主家,倒是常笙自幼隨父親學得些經商之道,又在闔府上下頗得人緣,便隻能擔起大任,常家內外地打點,很是操勞。常夫人母女雖看不起常笙是庶出的女兒,倒也樂得輕鬆,讓她操心去,仍過自己的逍遙日子,隻花錢大手大腳,沒了銀子便來向常笙取。常笙勸過幾次,反被常夫人數落,常笙大局為重並不與她們起爭執。忍讓之下,反讓常夫人得意,自認有理日漸囂張。
這天,常娥又來拜見姐姐,含笑說要支取五百銀子。常笙大驚,不由脫口道,“月初妹妹不是剛取了三百銀子嗎?”
常娥笑著歎道,“好姐姐,你哪裏知道?柯家表兄前幾日借去了二百銀子,我在金莊訂下一副首飾,訂銀就放了五十兩,三天後取也要二百兩,如此算來,我手裏哪裏還有銀子?姐姐總不能讓我不吃不喝度日吧?”
常笙猜到柯卜琇定是賭錢輸了來這裏拆兌銀子,還錢是沒個日子的。這常娥也是做衣裳、打首飾,鬧得沒完,想到家道艱難,不由開口勸道,“妹妹,你莫怨我多話。表兄雖是親戚,借錢也要有個忖度。他那撒手性情,銀子到了手裏流水似的。我們家如今不比父親在世時,手腳還是收斂些,坐吃山空是使不得的。”
話音未落,常娥手裏的茶盞啪地摔在桌子上,人也站了起來。
“姐姐這是什麽話?誰坐吃山空?這家業是父親經營下來的,你在這充什麽大?!給你麵子,叫你一聲姐姐,說開了你不過是替我家管管銀子罷了,倒是越發上臉真當自己是大小姐了!如今銀子都在你手裏,你怎麽花怎麽有理,我倒每月巴巴的來你這求——罷了罷了,你便吃銀子喝銀子吧!”說完反身就走了出去。
常笙早氣得發抖,卻是慘白著臉說不出話來。青兒在一旁見狀過來打抱不平道,“小姐,你這是何苦?受累挨埋怨!明日你去找了夫人將裏裏外外的事交出去,讓她們自己鬧去,你過清閑日子多好,你每日如此,都瘦成什麽樣了!”
常笙歎道,“我何嚐不知?可大娘和妹妹的脾氣,若家務和生意給她們,她們定不知如何料理,還不是讓舅老爺一家撈去,到時父親這家業就保不住了。”
果然,常夫人聽常娥回來告狀,也忖度了很久。知道自己和女兒都不能料理,若交給哥哥和侄子,定然是賭光敗光,到時自己真是喝西北風,於是又過來好言安慰常笙。隻說常娥還小不懂事,當姐姐的該容讓一些。
常笙本是個心地善良單純的,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多操勞些,常娥要的五百銀子,還是給了她。
若日子就這麽過,倒也太平無事,卻是今年立秋剛過,常娥小姐突發重病,渾身火燙,頭痛欲裂,請了郎中無數,卻不知是何病症,不得診斷難以下藥。
常夫人嚇壞了,倒是柯卜琇趁機邀功提醒道,“表妹是不是惹上了不幹淨的東西?還是找個懂法術的人看看,興許就好了。我經常去的賭坊裏倒是見過一個遊方的怪道士,經常遊蕩在那卻隻贏不輸,定有些本事,他說專門看家宅不利人口不安,隻是要的銀子不少,一回一千兩——不過若救了表妹,倒也值得。”
常夫人病急亂投醫,立即去找常笙。常笙聽了覺得荒唐,勸常夫人還是找好郎中診治常娥的好。常夫人聞言大怒,聲色俱厲地道,“你抓著銀子不放,卻硬要你妹妹死嗎?若耽誤了她,我要你償命!”常笙見狀不敢多言,隻能任由她拿著銀子去找那怪道士。
道士那日剛在賭坊裏贏了錢,便被人請到常府裏來。誰知他進門來見常娥在床上喊叫,仰天哈哈一笑,轉身就走。
常夫人一把拉住道,“仙長哪裏去?我小女是何緣故?”
道士冷笑道,“這小姐生辰八字注定夭壽,平日又嬌寵放縱,不修福德,將個二十年陽壽折成了十六年,她是陽壽到了,神仙也回天乏術!”
常夫人一聽,不由要放聲嚎啕,柯卜琇卻急道,“神仙既能看出這病症,定是能通天地之人,可否救我表妹一救?!”
道士眼珠一轉冷笑道,“救,我自是能救。不過,這是損陰德的事,我會折損了修行。”
姑侄倆聞言大喜,知道他這話是要銀子的,不由下跪求他,滿口應承他金銀自不會少。
道士這才道,“罷了。看你們心誠,我便破例一次。幫你們一把——生死有定數,陰陽自可通。二小姐陽壽到了,我卻有瞞天過海之術,可用旁人魂魄移換。瞞過陰司鬼差,待頭七一過,便大局定矣。不過這換魂術必要找個替死之人。”
常夫人聞言道,“這不難,我殺個丫頭便是。”
道士冷笑道,“豈能是個人就能提替的?這法子需三件:一是替之人是血緣至親,否則骨血氣魂不合,如何能瞞過鬼差?二是替死之人不能知此事,否則精魄不安,也不能行。三是此人不能橫死,要順其自然死了,病死、自盡都可,不能強索其性命。否則將怨靈凝聚,二小姐日後便夜夜夢魘、終成廢人。”
常夫人立時想到了常笙,忙不迭道,“神仙,我家有個庶出女兒,是常娥同父異母的,如今身子也不好,若是病死可能行?”
道士問過生辰八字後點頭道,“便是她了。可我看她命中注定有八十年陽壽,這回定不會病死。”
常夫人聞言沒了主意,柯卜琇笑道,“姑姑糊塗了?病若不死,難保她不自盡。常言道:殺人償命,氣死無怨。這笙丫頭是個有氣性的,不妨用用心思,讓她自己死了。”
道士冷笑道,“果然狠辣!我倒不管你們!我且用藥穩住二小姐的病,但隻能支撐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內,你們務必成事,否則二小姐頃刻命喪!”
常夫人聞言隻能如此,自此才施展手段,要活活逼死這常笙。
自那天起,常夫人對常笙態度大變,平日用度越發大手大腳,那柯卜琇也橫加幹涉綢緞莊的生意,讓常笙不勝其苦。若勸常夫人,她便拿出母親的威儀來壓派,勸柯卜琇,他一麵說是好心幫襯生意,一麵又在綢緞莊大肆謠傳閑話,說常笙年紀不小,心裏還戀著莫家公子,莫家如今一敗塗地,她定要拿著常家家財倒貼。常笙一個姑娘,怎能三對六麵與他爭吵,隻氣得茶飯難咽。
碰巧這天,常笙得知常夫人三天內就無端花光了三千銀子,不由過去問,常夫人笑臉相迎道,“女兒說的是,近來你妹妹有病,銀子花得是敞了些,你如今提醒,我自留意,省著便是。”常笙見她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麽,以為她通情達理,倒是自己多心,想著常娥有病,確實少不得銀子,反另行多給了常夫人些銀子,想到如今生意繁雜,分身乏術,就連下人的開支用度都交給常夫人來料理,這一下卻正中常夫人的下懷!
恰逢月底,下人的工錢卻並未發下,常夫人故作為難地發出話去,“如今是大小姐當家,我雖是當娘的卻說了也不算,大小姐說家道不比從前,凡事要節儉為上。我也知你們不容易,正在為難,卻也隻能發個五成。”
如此卻讓下人不滿,紛紛議論大小姐未免苛刻,如何克扣我們的工錢?!對常笙都心懷不滿。常夫人卻故意給常笙貼身的丫頭青兒全發了工錢,讓青兒都被姐妹們疏遠。
青兒本沒察覺此事,當聽見有丫頭議論,頓覺不好,怕常夫人是有意擠兌小姐,便急忙提醒。常笙也察覺府內上下對自己異樣的眼光,再聽青兒的話,頓時明白一二,怎奈她天生烈性,又極有涵養,怎麽也放不下臉去和常夫人質問,對於下人的冷言冷語隻能忍下,不久病體沉重倒在繡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