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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長生棺(一)

  第三部引言:


  六界之內,沉浮芸芸眾生;正邪之間,堪破悲歡離合。


  塵世幾許清濁,仙路幾多蒼茫,仗劍行,涉水而行舟。


  破情關、斷妖魘,道是無情卻有情,有情卻似無情時。


  神界、妖境、人間,興亡榮衰之間,一瞬滄海,一瞬千年……


  《長生棺之:常笙篇》


  導讀:……頃刻之間,道士麵前的草人左搖右擺,似要活了一般,本來端坐在地的道士忽然睜眼,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那寫著常笙生辰八字的草人上,一陣青煙,那草人搖晃幾下,幾乎倒地。


  而此時,那棺中的莫公子明顯感覺身旁的常笙身體動了一下,他一驚黑暗中側臉看,隻見常笙的屍身發出盈盈綠光,眨眼間,整個棺中幽幽亮起來,似有無數螢火蟲在飛舞……
……

  筆者詩雲:

  風打金釵淚不幹,濁風惡浪歿青鸞。


  葉飛寒夜悲芳影,花落黃昏啼玉欄。


  塵世無心憐淨月,檀郎有意扭天盤。


  黃泉可有回頭客?燭影靈前宿世棺。


  一派秋色清澄如畫,無邊落葉繽紛。


  卻說這三千世界中,有一酌釋州,州內有一常府。此時這府內外縞素,正在大辦喪事。論起這常家,是這酌釋州的大戶,常老爺曾在朝為官,官至侍郎,後牽扯上一件無辜的案子,明哲保身辭官歸鄉,在酌釋州內做起了絲綢生意。


  三年前常老爺過世,家道便比不了過去了。而這剛剛過身的,是府內的大小姐常笙。卻說這大小姐年方十八歲,珠玉之質、蓮花之姿,雖是個庶出的,但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還將操持家裏生意和府裏內務打點得井井有條,平日裏很是操勞,不久前病倒便日漸沉重。常夫人倒是請了很多大夫也不見半點好轉,終於水米不進,九月初四天剛放亮便咽了氣。


  幸好衣裳棺槨都事先備下了,常夫人趕緊讓丫頭們給她擦身換衣,化妝梳頭。一個自幼隨著笙小姐的丫頭青兒見小姐瘦得形容枯槁、弱不勝衣,不由捂著臉吞聲大哭。如今府內主事的人隻是常夫人,還有二小姐常娥。二小姐是常夫人所出,比常笙小姐小兩歲,身子也不甚好。常夫人怕喪事辦得不妥,便請來自己的兄長,舅老爺柯伍來操辦。柯伍到了,還帶來自己的兒子,也便是常夫人的侄子柯卜琇。柯卜琇人很精明,常老爺在世時,還曾誇他是個有頭腦的,隻是不很務正業,在外口碑也不大好。這柯氏父子到了常府,就即刻忙著辦起來,一應事務,不擇巨細都吩咐得周到,常夫人也便安心了。


  午時未到,常笙小姐便入了棺,棺材搭入靈堂。陸續便有人來祭拜,別人還好,那丫頭青兒隻哭得淚人一般,想著平日裏大小姐對自己的好,恨不得一頭撞在棺材上跟了去,隻恨心裏有事不能隨行,隻無可奈何。


  少頃,柯卜琇從外辦事回來,卻拉姑母常夫人到僻靜之地告知,“我聽到個信兒,說京城莫家的事過去了,莫大人也官複原職了。”常夫人先是一驚,隨即道,“當真嗎?”


  柯卜琇道,“自是真的。而且姑母你道新科狀元是誰?”


  常夫人搖頭。柯卜琇歎道,“便是莫大人的公子莫延郎。”


  常夫人越發吃驚道,“敢是他真中了?”


  柯卜琇道,“久得不到莫家的消息,誰知他家竟又興家了呢?”


  常夫人皺眉道,“如此他豈不會來尋事?”


  柯卜琇道,“尋事如何?無非是與笙姑娘的婚事,如今她人都沒了,這事還能提?何況他中了狀元,少不得有公主閨秀聯姻,我看他縱得了信兒過來,頂多哭一陣子也就完了。”


  常夫人想著有理,如此常笙小姐的婚事自不敢怠慢,力求風光,。


  黃昏未到,卻是府門有人來報,“莫公子到了。”


  常夫人剛說請,早有一人跌跌撞撞從門口衝進來,也不見禮、也不說話,徑直衝到靈堂內。一眼看見那棺材,不由兩眼發直四肢冰寒,撲到那棺上一把抱住,喊了一聲“笙妹!”便肝腸寸斷地撫棺大哭。


  這來的,正是笙小姐的未婚夫君莫延郎。二人本指腹為婚,早有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海誓山盟,誰知數年一別,再見便是陰陽陌路,莫公子如何不傷心,根本不顧人解勸,隻哭得天昏地暗、捶胸頓足,終於昏厥在地。


  再醒來,已是二更,莫公子兩眼發直、神色悲愴,也不肯在屋內歇息,茶也不喝、飯菜也不用,再次入了靈堂來給笙小姐守靈。


  三更過,人聲寂靜。莫公子披著素白鬥篷,蓬頭亂發、滿臉淚痕,獨自對著殘燭棺槨,隻歎自己得了消息便千裏飛奔來此,竟不得一見。又想到父親惱怒常家當初鬧退婚,如今已做主給自己另訂婚事,不由心如死灰。看著那燭光下的棺槨,聽著秋風陣陣,隻將什麽前程大事丟到九霄雲外,低聲哭道,“笙妹妹,延郎到了,你若有靈,可否現身一見?世上無你,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笙妹妹,你可聽見我說話?如何不等我來?你莫非是怨我?”


  他隻管絮絮叨叨地自語,卻是那白色幔帳一動,莫公子想難道是笙妹來了?急忙挺身看去,卻是個一身孝服的丫頭紅腫著眼走過來,先看四下無人才低聲問道,“莫公子,你可認得我?”


  莫公子點頭道,“你是笙妹妹的丫頭,青兒。”


  青兒含淚道,“正是我。莫公子,你如何來得這麽晚?你讓我家小姐等得好苦。”


  莫公子聞言淚如雨下,隻聽青兒道,“小姐待我情深義厚,青兒本該跟小姐去,黃泉作伴,苦於小姐交代的事未了,所以特地等公子過來。”


  莫公子忙問是什麽事。青兒從袖子裏取出一塊絲帕交過來道,“便是這個。”


  莫公子忙不迭接過展開一看,卻是一首用血寫的詩,正是常笙的筆跡。心裏一驚睜眼看去,隻見那詩寫道:


  蓮蕊逢秋難結子,浮萍聚散怎由身?

  飄然一縷離苦海,不負來生隔世春!


  莫公子看完,如遭當頭一棒,看著“苦海”二字,心如刀絞、萬念俱灰,哭了一聲,“笙妹,你死得好委屈啊”,撲身起來抱著棺材又哭了一場,而此時,那青兒已默默退出去,不見蹤影。


  莫公子本是個癡情之人,如今得知常笙臨死的百般委屈與悲涼,感同身受痛苦萬分。想到塵世如此無情,身不由己,萬千繁華有何可戀?一時悲痛迷了心智,不由動了輕生的念頭,回頭見天色未亮,想著尋個無人之地死了一了百了,想來笙妹所去不遠,定能在陰司為伴的。便渾渾噩噩出了常府,茫茫然到了城外一處樹林,見此處安靜,便解下那腰上的絲織腰帶解下來,搭在一棵樹上,搬了石頭就要踩上去。在他打好了死結要尋短見時,卻聽見有人在身後道,“要死快死,磨磨蹭蹭,擾人清夢!”


  莫公子回頭看時,原來身後一棵樹下躺著個俊朗的年輕道士,正枕著寶劍看自己。但見他眉目清秀,氣度非凡,滿臉樂天不恭的神色,此時盯著自己,倒像在看戲。


  莫公子想著快些了結,卻也不好回答他“馬上就死”的話,隻點點頭,要將頭伸進去。


  “等等!”那道士坐起來阻止道,“你既決意要死,可否不踢騰?你若又踢騰又掙紮,我不知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死,卻是救你不救?”


  莫公子被問得臉熱,隻說道,“我不踢騰就是!”正待再要伸頭進去,那道士又道,“還有!你死了倒要不要我放你下來?你掛在那裏晃蕩,我如何睡得著?”


  莫公子被氣壞了,隻從石頭上下來道,“你不用煩惱,我到別處死去便是!”


  那道士笑道,“早該如此!”


  莫公子取下那腰帶,要去別處尋死,那道士又道,“你既要死,不如將身上值錢之物送給我,否則死也帶不到陰司去,豈不糟蹋?”


  莫公子正要發火,卻想想也對。罷了罷了,就算做好事,便將身上值錢之物都拿出來丟給那道士,舉步又要走。那道士繼續道,“你這衣裳不錯,既要死,不如也一並給了我,可好?”


  莫公子沒想到他如此得寸進尺,大怒道,“你這道士無賴!我縱是死了,也是讀書人,怎能赤身露體,毫無體麵?”


  道士笑道,“你還是看不清,人來世上,不就是赤條條來去嗎?況且你不給我,難防你死了我去脫了來。縱我不去脫,有貪財不開眼的見了,還不是將你放下來扒個精光——既要死,還提什麽體麵呢?”


  莫公子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地站住腳。道士見狀繼續道,“何況,你一跺腳死了,連父母的養育之恩都拋諸腦後,忍心叫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還顧什麽自家體麵?看你年紀輕輕,大好年華,錦繡般的前程,你都一並扔了,還顧什麽自家體麵?再有你一死在這無人知曉,少不得被禽鳥啄食、野獸撕扯,到時屍首狼藉不堪,還顧什麽自家體麵?”


  莫公子聞言卻心頭一熱,悲不能禁,登時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那道士這才走過來拍著他肩膀道,“看你模樣,分明是大家公子富貴出身,為何尋此短見,我隻知世上無知女子會如此看不開,你飽讀詩書的貴公子,如此豈不可笑?”


  莫公子止住哭聲歎道,“你哪知我的苦處!我與心上之人陰陽兩隔,再難見麵,她死得委屈,我活得窩囊,還要去迎娶別家之女,想來如何能不死?”


  道士笑道,“原來是殉情,如此你倒是個癡人了。你又怎知她死得委屈?”


  莫公子取出那血書給道士看,道士展開一看,也不由一驚道,“好大的悲憤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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