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年輕時曾揚言要飲遍天下最烈的酒,老來卻
130年輕時曾揚言要飲遍天下最烈的酒,老來卻發現,白水最長情
「再說了,喬承銘那麼有錢,完全可以給你請來全世界最權威的專家團隊。癌症說不定都能給你醫好,更何況這點小case……」
蘇暖玉振振有詞的說著,明艷精緻的五官,也收斂得很嚴肅。讓人覺得不是在說謊。
米灼年想了整整一晚,這一晚幾乎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猜想,都在她的腦子裡過了一遍了。事到如今,她有什麼想法也已經麻木了。
「暖玉,你不用說那麼多,我明白,」她憊懶地閉著眼睛,流淚太多,眼睛酸疼,「這世上不缺奇迹,說不定哪一天我就能好了……就算好不了,那也是命中注定。」
殘疾,生死,這些東西,人力真的所不能及。
「灼年……」蘇暖玉低聲喚道。
「就算以後真的只能在輪椅上過一輩子,我知道你們也不會丟棄我。我要做的只是克服我自己的內心而已……雖然我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克服,」米灼年頓了頓,又道,
「不過你放心,我會挺過去的。總不能去死是吧。」
「灼年,你別這麼悲觀……」蘇暖玉也說不上她這種態度算不算悲觀,總之,她看在眼裡,心裡難受。
「暖玉,你不知道,他們說……」米灼年說到這裡終究還是哽咽了一下,沒有眼淚,卻有一種泣不成聲的悲涼。
「他們說,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不要聽他們亂說!」
蘇暖玉聽見了,可能是心虛,直接罵了出來,但是很快她也察覺到自己這個反應過於激烈。於是趕緊圓說道,
「現在他媽有些護士太閑了,天天說些有的沒的,這就跟你酒店裡有些掃地的歐巴桑,也會聚在一起批-斗你一樣,你說你往心裡去個什麼勁兒啊!」
「真的么……」
「真的啊!你丫不會結婚了智商就唰唰唰往下掉吧……」
就這樣繼續聊了大概半個小時,米灼年的心情才終於有些明亮起來了。
半個小時后,蘇暖玉也準備離開。
推開門離開病房的一瞬間,她長長舒了一口氣。
米灼年心情終於變好了,而她的心情卻無端變得很糟糕——
剛才她說的那些話……其實她也知道,灼年的情況沒那麼樂觀。
醫生說她的腿是有可能恢復沒錯,但是恢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幾乎不值得讓人等待。
至於生育能力……
這個她倒是不太清楚,可如果真的是終生癱瘓,那當然也只能是終生不孕。
想到這裡,蘇暖玉覺得鼻腔一酸,纖細的身體靠著醫院的走廊,一點一點無力地滑了下去。
走廊里人來人往,貴氣驕傲的女人就這麼哭了出來,她穿著高跟鞋蹲在原地,精緻的五官上淚流滿面。
………………
幾個月後,又是一年冬,北京已經開始集體供暖。
米灼年已經從醫院搬回了茗丞,一切都恢復得很好,唯獨不變的,就是那雙沒有知覺的腿。
自從她站不起來開始,喬承銘對她就越發的好了。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壓下去日益暴躁起來的情緒。
她不是聖人,在知道自己殘疾以後,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她還很年輕,她的人生還很長。她還有很多想做沒來得及做的事,可現在都變成了不可能。
一抹陽光,米灼年坐在落地窗前看書。白色的高領毛衣圈著她日益尖細的下巴。
喬承銘進來的毫無徵兆,若不是聽到一下一下規律有節奏的拐杖聲,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靠近。
這些天她很孤僻,不說話也不愛笑,就坐在窗前看書。
喬承銘覺得有必要跟她談談,於是靠著旁邊白色的沙發背坐了下來。
餘光掃到她手裡是一本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大手直接把書抽了出來,扔到背後的沙發上。
「不要總是悶在家裡,我陪你出去走走。」
米灼年倒是沒很大的反應,語氣疏懶,往後靠著椅背,「好啊,那你推著我去地壇逛逛吧。」
「灼年。」喬承銘看著她,語氣嚴肅。
「有什麼不對嗎,史鐵生殘疾后,只有去了地壇才能找到內心的安寧,我也想感悟感悟人生啊。」她憊懶地笑笑。
「米灼年,你非要這麼頹廢?」
頹廢。
她在心裡反覆咀嚼這兩個字,然後看向窗外,笑了出來。
「原來我現在已經這麼頹廢了啊。」
她的語氣很飄渺,如同對著自己的深心,有一絲淡淡的惆悵。
喬承銘突然有些陰鬱,「灼年,」男人上前兩步,蹲到她前面,眼睛一直望進她眸底,「無論什麼後果,都有我陪你承擔。你在怕什麼?」
「可我不想讓你陪著我啊,」她也看著他,輕輕裊裊地說了下去,
「你才三十歲,還有大好的人生。你什麼都有,什麼都讓人羨慕,可你怎麼能有一個在輪椅上坐著的妻子?難道你想以後一輩子都在別人的指指點點和閑言碎語中度過嗎?」
他是喬承銘,他完美無缺。可她卻是他驕傲皇冠上唯一的污點。
這世間,沒有誰是想成為自己深愛的人的污點的。
「灼年,你知道,那些我不在乎。」
「哪怕我永遠都不能給你生一個孩子?」
「我也不在乎。」
她定定地看著那張英俊而虔誠的容顏,靜了三秒,然後收回了視線。
「好吧,」她閉了閉眼睛,「你不在乎,你可以不在乎,可我不想一輩子都拖累你你知道嗎?」
「怎麼會是拖累?」他握住她的手,語氣緩慢而認真,一點一點地給她解釋,「婚姻就是組建家庭,你能選擇自己的家人嗎?如果今天受傷的是你的父母,你丟得下他們嗎?如果今天站不起來的是我,你能不管我嗎?」
你能選擇自己的家人嗎,你丟得下你的父母嗎,你能不管我嗎?
三個問題,卻讓米灼年一個也答不出來。
米灼年的眼眶驀然一酸,下一秒,就把腿邊的男人抱進了懷裡。
「對不起……」
是她最近情緒太糟糕了,才會每天都胡思亂想。有意無意又傷害到他了。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我只是想站起來,站在你身邊,再為你生一個孩子……」
「沒有關係,」
男人反手抱住她,摸著她的髮絲,一下一下地安撫著,如同往常任何一次那般耐心,寬容,
「你都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
「可是我真的很無力了……已經快半年了,我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喬承銘,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說著說著就無助地哭了起來,眼淚掉在他的脖頸間,有酸楚也有恐慌。
「怎麼辦……我好害怕……我真的怕……」
「不用怕,我在。」
男人嗓音低醇而溫和,在她耳邊,猶如魔咒,像晨鐘暮鼓輕輕回蕩,
「以後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你想要什麼,我都送到你面前。你想我了,我就第一時間出現。你辦不到的,我都替你辦到。你要做的就是陪在我身邊,然後每天都開心,這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米灼年緊緊抱著他,肩膀顫抖,「可是我怕我會變……最後你也會變。」
殘疾給人的打擊,永遠不是說說那麼簡單的,生理上的缺陷,最後只能導致心理上的缺陷。
這點她很清楚,所以哪怕現在她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但以後會是怎麼樣,誰也不能保證。
她不能保證,她一輩子坐在輪椅上,就能一輩子就這樣樂觀下去。
只是幾個月的體驗,她就已經都不知道崩潰多少次了。
喬承銘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反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別怕,把眼淚擦了,我帶你出去走走,嗯?」
……
入冬的季節,雖然是午後,但還是有些冷。
喬承銘怕米灼年凍著,很仔細地給她穿好毛衣和大衣,甚至親自給她系圍巾。
茗丞的選址,本來就在三皇園林的中間。所以去任何一個地方都很便捷。
喬承銘沒有開車,就這麼推著她徒步走在公園裡。兩個人都穿著深色的大衣,看起來格外般配。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張熟悉的臉孔。
林婷亭裹著黑色的羽絨服,帶著口罩,兩隻眼睛腫得很厲害。米灼年幾乎沒有認出她來,倒是她一眼就注意到她的所在。
「米灼年!」林婷亭匆匆就跑了過來。
喬承銘下意識拉著輪椅往後退了兩部,眉頭輕皺,「你幹什麼。」
感受到他的排斥,林婷亭步子停下來。看了一眼高大俊美的男人,又看了一眼輪椅上纖瘦的女人,靜了三秒,說,「米灼年,我能單獨跟你聊聊嗎?」
「可以。」
「灼年。」喬承銘皺著眉,似有不悅。
米灼年清淡的笑了笑,「沒事,放心吧,我能有什麼事。」
林婷亭低頭,咬唇,「你站那邊那棵樹下看著我們,可以嗎?」
喬承銘沒同意,但也沒說不可以,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但那個意思基本就是默許了。
……
男人抬腳走到樹邊,長腿靠住樹榦,整個人的氣度都淡得很。
漂亮的手點燃一根煙,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一點一點地吐出來。
白煙散去,能看到輪椅上女人纖瘦的背影,以及側對自己戴口罩的女人。
能看到,但是聽不到。
……
林婷亭看了一眼她坐著的輪椅,以及過分蒼白的臉色,有些好奇地開口,「你……身體不舒服?」
「嗯,你想說什麼,現在就說吧。」
「我上次找你,讓風晴子入獄的事……」
「她已經死了。」她淡淡道。
「什……么?」林婷亭有一瞬的錯愕,但很快也反應了過來,繼續說了下去,
「既然她死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請你幫忙的了……我直接告訴你當年喬承銘為什麼要跟江珠兒在一起吧,你……」林婷亭頓了一下,觀察著米灼年的反應,「準備好接受了嗎?」
米灼年吸了一口氣,脊背挺的筆直。
沉默了三秒,還是淡淡開口,「不用了,既然我已經選擇跟他在一起,那就要相信他。他的過去是好是壞,我都全盤接受。」
經歷了這麼多,她覺得只有這樣長廂廝守,才是最重要的,過去的事、所謂的真相,都讓它隨風而逝吧。
於是便繼續說了下去,「他在我最落魄的時候陪著我,以後我也會陪著他,一直跟他在一起。」
米灼年說這句話的時候,晶亮的眼睛就這麼看著林婷亭,平靜,卻又無比篤定,像是一語成讖,而又虔誠的誓言。
她的這種認真,讓林婷亭整個人都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隔著八年光陰交錯而來。
「你真的不想嗎,不給你們的愛情留下遺憾?」
女人對男人的前女友,總是有一種天生的好奇,更何況那個人還是江珠兒。她不信米灼年真的就一點都不在意。
看著她的反應,林婷亭還是冷笑了一聲,「就知道你骨子裡那股驕傲勁兒肯定還是放不下,我今天就坦白跟你說了吧,反正說了對你只有好處,不會讓你失望。」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喬承銘跟我在一起,純粹就是為了得到你的消息吧?」
米灼年沒說話,淡淡地看著她。
「自從他跟我分手以後,你也知道,我過了一段很頹廢的日子。我根本放不下他,我每天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他的身上,」
「有一回上學,我撞到他們說話……」
八年前。
江珠兒早起去上學,剛在衚衕里買好煎餅和豆汁,轉身就看到了高大英俊的喬承銘。
英俊的男孩就站在那裡,她心裡咯噔一聲,趕緊把頭低下去,「……早,早上好。」
喬承銘不說話,但也沒讓開,冷冷吐出三個字,「跟我來。」
衚衕處一個無人的拐角。
江珠兒纖瘦的身體靠著門背,兩隻手垂在腿旁,拎著剛買的早餐,已經有點冷了。
他逆光看著她,眉眼沒有一絲溫度,
「米家和姜渝之間的事,你知道多少?」
江珠兒猛的抬頭,「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
八年前的清晨,無人的角落,若不是林婷亭當時幾近病態的跟蹤,這場對話估計這輩子都無人得知。
偏偏她又是這樣討厭米灼年,所以事實真相,遲到了這麼多年,她才告訴她,
林婷亭淡然而笑,「你家是名門高官,跟黑道上的人聯繫,那可不僅僅是掉烏紗帽的事,」
當年的事情錯綜複雜,但卻被林婷亭說的很簡單,可是每一句都足夠的心驚肉跳,
「剛巧你那會跟他慪氣,還找了個小男朋友。江珠兒跟他告白了,再加上喬承銘不想讓她做傷害你和你爸媽的事……就這樣順水推舟,順著她的意思了。」
其實回想起來,他也沒怎麼跟江珠兒在一起。所有的事都是江珠兒單方面表態,他沒否認罷了。
但只是這樣的「不否認」,也足夠把米灼年擊垮。
遲到了八年的事實,現在像潮水一樣一股腦兒的湧來,米灼年說不上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感覺。
那種感受太複雜,有心痛,有遺憾,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雖然八年的錯過確實讓人惋惜,不過過去的就都過去了,再惋惜也沒什麼意義。
米灼年撫了撫腿上蓋著的毯子,說話聲音淡得很,「好吧,你說的我都知道了,謝謝你今天願意跟我坦誠。」
林婷亭也笑,「我一直覺得我們是敵人,但好像今天,卻有一點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是啊,沒想到最後和好的居然是我們。」
米灼年也覺得意外,她想過珠兒會來跟她認錯,也想過風晴子最後會想明白改邪歸正,但是那些都沒發生。
反而是林婷亭,這樣毫無保留,毫無私心地,為她剷除她和喬承銘之間最後的一點心結。
沉默持續了片刻,米灼年抬頭看著她,說道,「你的那些繼子……沒再來為難你吧?」
林婷亭僵了僵,但還是冷笑了出來,
「折磨完了他們也玩膩了,但是我的這張臉,是風晴子毀的。」
上次見米灼年的時候,她的臉就已經被毀容了,這張臉原本就動過刀,被風晴子動過手腳后,就更加不堪入目了。
怪不得一直戴著口罩,米灼年怔了怔,不過很快還是恢復正常,說道,「人生總是有很多變數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你要相信明天會更好。」
哪怕她自己都看不到明天了,現在卻還是這樣勸慰著林婷亭。
不過好在這種勸慰對於孤單的人來說,總是有意義,更何況米灼年是把她從生死關頭拉回來的人,這種意義也就更加非同小可,
「米灼年,」
林婷亭嚴肅認真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最後,重重彎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以前我有多恨你,」
一個從小到大全面把你碾壓在腳底,一個讓你嫉妒嫉恨,甚至自卑到自暴自棄的存在,那種仇恨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
但是她又確實,在她最難的時候,扶了她一把。
所以,她又說了下去。
「當然,你也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你。」
「感謝你救了我一命,以前我一直覺得你配不上喬承銘,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們在一起,才是最好得結局。」
以前,她一度覺得米灼年這個人,心高氣傲,畏首畏腳。比之蘇暖玉少了一分勇氣,比之林婷亭少了一分率性,比之江珠兒少了一分柔順。實在是平淡得沒什麼特點,學霸雖學霸,但也不是可以跟喬承銘相提並論的天才。和那樣天之驕子相配,不免還是有點遜色。
但她同樣忘了,米灼年,比蘇暖玉多了一分穩重,比林婷亭多了一分善良,也比江珠兒多了一分豁達。
她雖然平淡,卻面面具到。就像一杯淡而無味的白水。
哪怕年輕時曾揚言要飲遍天下最烈的酒,老來卻還是會發現,只有白水最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