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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棋子

  幾日之後的早朝,一場看起來早有蓄謀的立儲之議,令劉肇措手不及。


  太常何褘、光祿勳鄭弘、宗正魏輔等人聯名上書,請求立平原王劉勝為儲君,以安天下。劉肇臉色陰鬱的接過朱奉遞上來的奏折,沒有人看到他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他冷冷的掃了一眼奏折上的文字,目光落在了最後的署名上,密密麻麻竟是十幾個重臣的親筆落款,卻獨獨少了一個人,可劉肇心裏很清楚,策劃慫恿這一切的,一定就是這個此刻沉默的立在朝堂之上,隱身在何褘、鄭弘等人身後,貌似謙恭無比的鄭眾。


  劉肇不置可否的將奏折隨手擱在了麵前的禦案之上,威嚴的目光緩緩的掃視過群臣,停在了剛剛得到重用的徐防身上。


  徐防,陳留人,自幼家貧,但是其孝賢德才之名卻廣為傳播,甚至早在幾年前便傳到了劉肇的耳朵裏。劉肇曾命西曹將其錄入官職,可是這徐防卻絲毫不給麵子,以照顧病重老母為由拒絕了。彼時的劉肇方親政不久,正是意氣風發之際,心中隱隱不悅,卻也絲毫未為難與他。不出一年,徐防母親病故,徐防丁憂三年。在這三年中,他親眼所見如今的大漢在當前天子的治理下,正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賣官鬻爵、**不堪的大漢官場也逐漸有了起色。徐防知道該是他一展抱負的時候了。於是他毛遂自薦找到了西曹,西曹長史對他當年不識好歹之舉仍耿耿於懷,便有意為難。此事又傳到了劉肇耳中,他嚴厲訓誡了長史,將徐防任命為廣陵郡江都縣縣長,徐防在這一任上幹了三年,治理有方,為官清廉,甚得民心,後逐步擢升至尚書台,官至禦史大夫。


  劉肇將太尉大任委於他,除了看重他的德行才幹,剛正不阿,更重要的是他出身貧寒,無門無派,更是對朝廷中的結黨營私之風深惡痛絕。眼下隻有這樣一個人,才能攪動起這一潭深水。


  劉肇看向徐防,不露聲色道:“徐防,對於眾臣所提之議,你有何意見?”


  在眾人各懷心思的目光下,徐防跨前幾步,立在朝堂正下方,奏道:“啟稟陛下,我大漢自武帝以來便有立賢不立長的傳統,眾所周知,平原王雖然仁孝,可才智明顯不足,臣以為難以繼承大任。”


  “徐大人,”太常何褘立即反問道:“平原王雖然才智平平,可他畢竟是陛下唯一的皇子,不立他為儲君,難道徐大人還有其他人選嗎?”


  麵對何褘明顯帶有敵意的詰問,徐防毫不示弱,反而義正言辭的懟道:“既然沒有合適的人選,眾位大人急於立儲又是何意呢?陛下如今年富力強,何大人又如何斷言平原王就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呢?”


  這一番咄咄逼人的質問,令何褘等人頓時啞口無言,臉色像霜打過的茄子一般難看。


  這時,一直高坐龍椅之上一言不發的劉肇終於開口了:“各位愛卿,你們的意思朕都知道了,立儲是國之大事,容朕再好好想想。”


  劉肇的語氣冷靜平緩,似乎是要不動聲色的平息這場紛爭。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瞥向了鄭眾。


  一場本來勝券在握的立儲之計,卻被一個意想不到半路殺出的徐防給攪了局,鄭眾不是沒想到要爭取徐防的支持,隻是這個徐防是塊油鹽不進的硬石頭。而劉肇明顯是要借助雙方爭執不下之勢將此事輕描淡寫的化解。


  鄭眾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他站出來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立儲之事確實還為時尚早,但為防萬一,臣提議將平原王召回京城,讓他常伴陛下身邊,如此一來,一方麵可使其跟隨陛下研習政務,以補才智之缺,另一方麵也可震懾四方胡寇,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眾人隨即紛紛附議,這一提議確實並無不妥之處,劉肇前番一場突如其來的暴病,所有人都還心有餘悸,萬一再有這般情形發生,無人繼承大統,久之必然生亂,屆時匈奴、西羌等胡寇勢必趁機來犯,大漢將陷於水火。所以鄭眾的這一提議,連徐防也表示附議。劉肇沉思片刻,便允了。隻是自大漢立朝以來,皇子分封諸王侯後,非繼承皇位不得再入京城久居,更何況劉勝的生母鄭氏早已亡故,貿然將其召回京城,難免不合祖製。


  這時,何褘心生一計,上前奏道:“陰皇後膝下無子,不如讓平原王拜在皇後膝下,一來召回京城便順理成章,二來皇後賢德,有皇後在旁教誨,也可令平原王長進更快。”


  劉肇眉頭微微一蹙,沉默片刻後,他意味深長的看向鄭眾道:“鄭眾,你意下如何啊?”


  鄭眾連忙恭敬的回答道:“啟稟陛下,老臣以為何大人所言極是。”


  劉肇又看向徐防,問道:“徐防,你呢?”


  徐防思慮片刻後慎重答道:“啟稟陛下,臣以為何大人的建議並無不妥。”


  “好吧,”劉肇似乎一身輕鬆的站起身來,一邊從玉階走下來,一邊頭也不回的擺手道:“既然這樣,朕就依了你們!”


  眾人紛紛跪倒,高呼“皇上聖明”。


  待劉肇走出大殿,鄭眾和何褘站起身來,意味深長的互視了一眼。雖然立儲之計沒有達成,但是將平原王劉勝召回京城並拜在陰皇後膝下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一切還是在他們的掌控之內。


  不出一月,平原王劉勝便奉旨進了洛陽。宮中舉行了簡單的儀式,宣告劉勝從此成為陰皇後嫡子。


  當劉肇見到自己這個三年未見的唯一的兒子時,心中並無多大的喜悅。他失望的發現,劉勝今年雖已年滿十二歲,心智卻與一個**小兒無異,似乎與三年前離開洛陽前往封地的時候沒有任何長進,隻是長高了些,長壯了些,卻也愈發顯得笨拙。


  拜見過自己的父皇之後,劉勝便在內侍的引領下來到了長秋宮拜見自己新的母後。三年時間,已經讓他對這座皇城的印象逐漸模糊,他隻依稀記得他的母親,那個豔若桃花的女子,還記得那一重又一重幽深的宮牆,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劉勝就這樣懷著懵懂的心情踏進了長秋宮,可當他抬頭看到那個在大殿中央高高的鎏金鳳椅上正襟危坐的女人時,猛地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樣,臉上顯現出驚恐的神色,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


  陰皇後見狀微微一怔,過去的事情,這個有些癡傻的少年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完全忘記。不過,記不記得也無所謂了,她想要的無非是劉勝養母這個身份而已,至於這個所謂的養子,能容他活著,已經是自己對他最大的仁慈了。不過,說起來畢竟是第一次母子相認,且是當著廣德殿內侍監的麵,還是莫要太難看了些。


  於是陰皇後臉上堆砌起看似溫和慈愛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向劉勝。


  劉勝驚恐的看著這個女人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身體竟然開始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他已經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事,隻是對眼前的這張麵孔本能的恐懼。他無助的向後退去,突然有一隻手重重的托住了他的後背,讓他再也無法後退半步。劉勝詫異的轉過身去,看到了一個年老的男人,皺紋像刀刻在臉上一般,縱橫交錯中露出一雙有些嚇人的眼睛。他陰沉的聲音隨即響起:“平原王殿下,您該拜見您的母後了。”


  說話間陰皇後已經走到了劉勝的麵前,她伸出手來,輕撫著麵前這個隻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兒子,細聲細氣的微笑道:“勝兒,還認得母後嗎?”


  平原王劉勝自此便在長秋宮的偏殿住下。進宮的第一日,他受寵若驚的被眾人前呼後擁,然而,在那日之後,他便像一個被隨意丟棄在宮中的物件兒,再也沒有人來和他說話,陪他玩耍,隻有每日固定時刻,侍女會來送膳,早膳和午膳之間,會有一個胡須發白的人來教他誦讀那些他從來都沒有聽懂過的東西。他的父皇再也沒有召見過他,而他的母後,似乎根本就不想見到他。


  不出三日,劉勝便對宮裏的一切厭惡透頂,他無比的懷念平原王府,懷念自己在平原王府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他的平原王府,雖然不大,可是每天都熱鬧的很,總有一幫侍衛和小侍女們陪著他嬉戲,他最喜歡的是跟他們鬥蛐蛐兒、比賽扔飛鏢。


  第四日,照例用過午膳的劉勝委實百無聊賴,便趁著名為侍奉實為監視他的小太監不注意,偷偷的溜出了長秋宮。他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一路跑著,穿過了禦花園,跑過了小石橋,看到了紅花綠樹和鶯鶯燕燕,這才感覺自己能透過些氣來了。


  就在他跑過一道宮牆時,轉彎卻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他定睛一看,是個侍女打扮的人,已經被他壯碩的身軀撞翻在了地上。劉勝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地上的侍女一邊埋怨著,一邊吃力的扶著腰坐了起來,她倒是想看看是哪個冒失鬼這麽不長眼,於是她抬眼看向麵前的人。


  “殿下?!”侍女失聲大喊一聲,她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劉勝,一邊迅速爬將起來,一邊走近他的麵前,聲音顫抖著問道:“大殿下,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劉勝被這侍女的舉動嚇壞了,隻見侍女眼中含著淚,哽咽道:“殿下,我是秋蓉,我是秋蓉啊!”


  秋蓉······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劉勝拚命撓著腦袋,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字。秋蓉一把擦掉眼淚,立刻上前拉起呆若木雞的劉勝,一路往西小跑。


  當劉勝被秋蓉引著走進眼前這座宮殿時,一股莫名熟悉和親切的感覺瞬間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他雖然已經不記得這個地方,但他的潛意識裏似乎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安全感。


  這裏便是安福殿。


  自劉肇病愈之後,鄧綏便很少出去走動,宮裏也很少有人踏足安福殿,劉勝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安福殿古刹般的寂靜。


  鄧綏像看著一個久違的老朋友一樣看著麵前的劉勝,這個曾經被她固執的庇護過,與她在這宮殿裏相伴過一年時光的老朋友。


  當一襲素淡青衣,不施粉黛卻姿容絕麗的鄧綏出現在劉勝麵前時,他的心頭突然湧動起一股真真切切的暖意,仿佛在寒冬之中看到了一束明媚的陽光,他莫名強烈的想要親近麵前的這個女人。


  鄧綏拉著劉勝在身邊坐下,溫柔的端詳了他很久。這麽多年來,許多人都變了,連她自己也變了,唯一不變的,或許也隻有這個單純的孩子了。


  她隨口問了劉勝一句從何處而來,劉勝回答:“長秋宮”。


  鄧綏心中一凜,隨即便猜到了七八分,後麵她什麽也沒有再問。


  她還記得劉勝喜食甜食,便吩咐秋蓉去拿了幾樣小甜點來,淺淺的笑著,看著劉勝狼吞虎咽的吃著。隨後,她輕聲對秋蓉囑咐道:“等殿下吃完,你立即帶他回長秋宮去,記得路上避著點人。”


  秋蓉用力點了點頭。她明白鄧綏的顧慮,劉勝私自跑出長秋宮,還與她見了麵,若是被陰皇後發現了,不知道要受些什麽責罰。


  於是,待劉勝開心的將甜點一掃而光之後,秋蓉便立即狠下心來拉著劉勝往外走。可是劉勝卻不想離開,偌大的皇宮,這是唯一令他感覺溫暖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眼神充滿著哀求的看看秋蓉,又看看鄧綏。


  鄧綏不忍的轉過身去不再看他,秋蓉眼中又噙了淚,咬著牙將楚楚可憐的劉勝連拖帶拉了出去。


  然而,世上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


  不過幾個時辰之後,陰皇後便知道了這個小小的插曲。她從未將這個所謂的養子放在心上,隻要大家相安無事,她也不想管束他,準確的說,她甚至根本都不想看他一眼。可是,他偏偏私自見的人是鄧綏,這就非同小可了。


  陰皇後命令內侍將劉勝關進了偏殿,從外麵上了鎖,派人在殿外日夜看守,並嚴令連一隻蒼蠅也不允許飛進去。任憑劉勝在裏麵哭喊,啞了喉嚨,她也充耳不聞。


  可即使這樣,陰皇後還是不放心。劉勝,是她眼下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而這枚棋子一旦落入鄧綏的手中,那麽一切都將走向未知。更令她不安的是,劉勝本就與鄧綏曾有過親密的關係,如果鄧綏要拉攏劉勝,似乎是輕而易舉的。


  惶惶不安的陰皇後將此事告知了鄭眾。


  與陰皇後一樣,得知此事的鄭眾也陷入了不安,這也讓他意識到一個現實,隻要鄧綏還活著,他與陰皇後便總是難得安穩。


  鄧綏,她是劉肇曾經最寵愛的女人,雖然眼下貌似失寵,但難保她不會耍什麽手段再重新俘獲聖心;她還是平原王劉勝最親近和信任的人,當初鄭眾選中劉勝為棋子,除了因為他的身份,更重要的是這個心智殘缺的皇子是一個最易於控製的傀儡,可是鄭眾沒有料到,棋子也是有心的,可他的心恰好是偏向於鄧綏的,萬一有一日劉勝繼承大統,怎知不會站在鄧綏的一邊。更重要的是,鄧綏身後還有一個龐大的鄧氏家族,有一個功勳卓著的父親鄧訓,和驍勇善戰軍功赫赫的兄長鄧騭。這一切,都是鄧綏東山再起的重要籌碼。所以對於陰皇後和鄭眾來說,隻要鄧綏不死,便永遠是他們的心頭大患。


  於是,如何將鄧綏和她背後的力量連根拔起,成了陰皇後和鄭眾眼下最頭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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