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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深冬故人來

  立冬這天,陰皇後與周沁藍在長秋宮閑敘家常,周沁藍無意中提到了一個人。


  “姐姐,還記得鄧貴人的那個陪嫁侍女,左小娥嗎?”周沁藍啜了一口茶,淡淡無意的問道。


  陰皇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幾分譏諷:“自然。當年妄圖以美色引誘陛下,險些被鄭顏和楊錦繡生吞活剝了,鬧出那麽大的動靜,怎麽可能會不記得?”


  兩年前,左小娥離開皇宮,嫁到清河王府上為侍妾。後宮中,關於她的眾說紛紜,隨著她的離開漸漸湮沒。她在清河郡那片新的天地裏開啟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嶄新而精彩的人生,隻可惜,因著清河王的不得重用,遠離了權力的中心,他們的一切也都變得遙遠而無足輕重。


  周沁藍略一沉吟,又問道:“我聽說,去歲清河王妃崩逝,近日清河王奏請將這個左小娥冊立為王妃,可有此事?”


  陰皇後冷冷一笑:“紅顏禍水,清河王若不是被美色所惑,怎會將一個出身卑賤的婢女立為王妃,簡直令世人恥笑。”


  “那為何陛下會允準呢?”周沁藍有些不解道。


  陰皇後恨恨道:“當然是受了鄧綏的蠱惑。她的一個婢女都可以貴為王妃,足以向天下人昭顯陛下的盛寵······”


  周沁藍沉默不語,又啜了一口清茶,淡淡道:“聽說當年是鄧貴人執意要讓左小娥出宮,才極力撮合她與清河王的。想來這主仆二人應該也是生了罅隙,但這其中是因為引誘陛下的傳聞,還是另有其他隱情,便不得而知了······”


  窗外淅淅瀝瀝,傳來雨打芭蕉的聲音,一層冬雨一層寒,陰皇後抱緊手中的暖爐,陷入了沉思。


  清河郡下第一場雪的那天,劉慶和左小娥終於等來了翹首以盼的聖旨,這意味著左小娥正式成為清河王妃。


  實際上,自從一年前耿姬去世後,左小娥已然成為了這座王府的女主人。與寬厚隨和的耿姬比起來,左小娥日漸顯現出她過人的精明和狠厲的手段,將王府內外一應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劉慶也放心的將人財物權全部交與她,自己樂得做個清閑貴人,闔府上下莫不對左小娥敬畏有加。至於劉慶的兩個側妃,早已徹底失寵,被漠視和遺忘。


  既有夫君的獨寵與信任,又生下了聰明伶俐的世子,如今,王妃的身份也坐正了,看似擁有了一切的左小娥,終於騰出心思,將目光投向千裏之外的洛陽。


  按例,新晉封的王妃須要入宮向皇後請安。左小娥也不例外。


  離開整整兩年,這是她第一次重返洛陽。當豪華的車輦緩緩駛入皇城巍峨的大門時,左小娥美麗的眼中微微漾起了水波。兩年前,她灰頭土臉的離開這裏,坐在逼仄破舊的馬車裏,一路風塵,在別人看來更像是被放逐。如今,她再次歸來,以高貴的清河王妃的身份,華服霓裳,攢珠簇金。她,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侮的婢女了。


  小娥很想讓當年淩辱過她的人看到她此時此刻的樣子,隻可惜,鄭顏死了,楊錦繡早就失寵了。至於鄧綏,聽說她如今獨攬聖寵,又身懷龍子,大約是整個後宮裏最春風得意的女人了。想到這裏,小娥默默的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長長的宮牆一眼望不到頭,轉過一道又一道彎,終於在東華門前停了下來。小娥款款下車,抬眼望見頭過的話。


  囿於重重疊疊的深宮,隻有這一方狹窄的天地,果然不如清河郡來的自在。小娥在心底默念道:鄧綏,別人都道你是風光無限,可隻有我知道,在這裏,你永遠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快樂,而你,卻永遠都無法逃離這座囚籠,真是可憐。


  長秋宮侍女蔓兒已經在宮門處等候,她不明白為何陰皇後對這隻飛上枝頭的烏鴉這般抬舉,竟還命自己親自在宮外相迎。想當年,身為皇後貼身侍女,長秋宮半個管家的她,可是從來沒有把這個妖豔賤婢放在眼裏,如今她倒是想看看,烏鴉是不是真的能變成鳳凰。


  等到左小娥出現在她麵前的那一刻,蔓兒瞬間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無知和可笑。眼前的女人,與兩年前的侍女左小娥完全判若兩人。華服釵環簇擁下的她,雍容華貴,美豔絕倫,恍若天生的王妃,那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中,透著睥睨眾人的高貴和氣度。蔓兒幾乎看呆了,沒有一絲遲疑,情不自禁的屈下了雙膝,臣服在她的裙下。


  小娥盈盈一笑,客氣的拉起了蔓兒。她原本還有幾分好奇,當年從來不拿正眼看自己,永遠一副趾高氣揚之態的蔓兒,如今見到自己會是什麽反應。現在看來,這般奴顏婢膝,果然是天生的奴才。


  蔓兒畢恭畢敬的引小娥進入長秋宮,陰皇後早已在內殿等待,陪在她旁邊的是周沁藍。


  小娥娉娉嫋嫋的步入內殿,眾人頓覺眼前一亮。


  陰皇後並沒有忘記小娥的樣子,可那時的小娥隻是鄧綏身邊的一個丫頭,縱然有出眾的美貌也隻是一身奴婢之態,然而此時此刻,她竟如脫胎換骨一般,美的驚心動魄,美的光彩照人,甚至華麗如長秋宮,在她的映襯下也顯得黯淡無光。陰皇後終於明白了,為何這個出身卑賤的丫頭,能夠輕而易舉的俘獲清河王的心。


  在陰皇後和周沁藍暗暗驚詫的目光下,小娥盈盈下拜,恭敬道:“奴婢拜見皇後殿下,拜見周貴人。”


  陰皇後柔聲道:“快平身吧。你已經是清河王妃了,不必再自稱奴婢。”


  小娥謝恩起身,乖巧答道:“啟稟皇後殿下,小娥在殿下麵前永遠都是奴婢,還求皇後殿下庇佑。”


  陰皇後不動聲色道:“鄧貴人才是你的舊主,可曾去過安福殿,與她敘舊?”


  小娥微微一笑,淡定回答道:“皇後殿下是後宮之主,自然也是小娥的主子,小娥當然以皇後殿下為尊,以長秋宮為先。”


  陰皇後與周沁藍互視了一眼。小娥的過分謙卑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卻也讓她十分受用。她立刻吩咐蔓兒搬來繡墩,就擱在自己身邊,招呼小娥緊挨著自己坐了下來,又吩咐蔓兒取來暖手爐,遞給小娥,眉眼含笑道:“外麵天冷,快暖暖手,別著涼了。”


  小娥一臉受寵若驚,連忙起身道:“奴婢多謝皇後殿下關心。殿下對小娥這般疼愛,小娥銘感於心。”


  “快坐下吧。”陰皇後端起一盞熱茶,一邊輕輕吹著氣,一邊看似漫不經心道:“說起來,你能有今日還得多謝鄧貴人,你最該感激的也是她啊······”


  小娥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短暫的遲疑後,平靜答道:“當年在宮裏,若非有皇後殿下和周貴人姐姐的垂憐,小娥斷不能走到今天,當然要感激殿下。”


  陰皇後輕啟朱唇,抿入一小口茶,不置可否。隻聽周沁藍在旁道:“當年,我記得鄧貴人與清河王妃可是情同姐妹,分別兩年,應當甚是掛念,想必也定有許多話要敘,快收拾一下去安福殿吧······”


  小娥微微一愣,美麗的臉上掠過一抹陰沉的雲霾,言辭冷漠道:“周姐姐玩笑了。小娥出身卑賤,與鄧貴人有雲泥之別,怎敢有姐妹之情?”


  周沁藍默默看向陰皇後,眼神中帶著幾分篤定。她沒有猜錯,這對曾經的主仆,果然已生罅隙。


  陰皇後微微頷首,這一番試探下來,她似乎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於是便不露聲色的微笑道:“說起來,我對你和鄧貴人入宮前的事知之甚少,今日倒想聽你講一講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雲淡風輕,卻裹挾著一股寒意,就像她平靜端莊的麵孔下,洶湧著不為人知的怨念深重。


  小娥立刻會意,眉梢輕輕一挑,現出一絲飽含深意的微笑。


  雕花朱窗外,北風嗚咽。馬上就是大寒,再接下去便是數九嚴冬了。今年的洛陽格外的冷,連續幾日不見太陽,陰冷。


  長秋宮裏,陰皇後、周貴人,還有左小娥,圍坐在熊熊燃燒的炭火爐旁,閑話家常,直至天色漸晚。


  暮色沉沉時,小娥方從長秋宮出來,她徑直出東華門,上了王府的車輦。臨上車之前,她驀地回首,沉沉凝望,一時間萬般情緒湧上心頭。


  順著她的目光遠遠看去,那是安福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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