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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情竇初開

  鄧綏和小娥在出走二十日後,終於到達了冀州。


  然而當她們風塵仆仆的趕到將軍府時,卻得知耿燮已經在兩日前受命前往河套地區平定南匈奴內亂,鄧騭也隨行前往。鄧綏不顧景姬的勸阻,二話不說便翻身上馬,往河套方向追去。小娥不會騎馬,隻好留在將軍府等鄧綏回來。


  公元前六十年,匈奴虛閭權渠單於暴斃,引起內部分裂,先後出現五單於爭立的情形,混戰不斷,最後發展為呼韓邪單於和郅支單於的相互攻伐。


  公元前五十三年,呼韓邪單於歸附大漢,是為南匈奴。北匈奴在郅支單於領導下擊敗大宛、烏孫等國,強迫四方各族進貢,威震西域,一度領導了匈奴的短暫複興。從此北匈奴自恃兵力強盛,時常侵擾大漢邊境。直至兩年前,竇憲、耿燮率軍在金微山大敗北匈奴,北單於受傷敗逃,漢匈戰事才算告一段落。


  趁著北匈奴偃旗息鼓之際,南匈奴勢力大增,但因為部族派係複雜,內鬥不斷,戰亂愈來愈難以控製。安國單於野心勃勃,謀劃吞並大宛、月氏等部落,對中原虎視眈眈,而左賢王師子在匈奴軍中素有威望,遭到安國嫉恨,安國多次欲殺之。


  就在五日前,朝廷接到了中郎將王嵩的八百裏急報,言得師子密報,安國單於暗中聯絡北匈奴,在河套一帶蠢蠢欲動,請求大漢助其推翻安國。經過一番考量,劉肇決定接受師子的請求,遣耿燮為車騎將軍,率三萬漢軍,平定南匈奴內亂,助師子登單於之位。


  此時的南匈奴與兩年前相比已大為不同,沒有了北匈奴的掣肘,這群草原之狼們凶悍的吞並了多個小部落,勢力大增。


  耿燮兩日前奉命出征,這次他有意將鄧騭帶在身邊曆練。經曆過前番被鮮卑俘虜之恥,鄧騭如今變得沉穩持重了許多,也漸漸顯現出超越常人的膽識和謀略,在耿燮看來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


  大漢與南匈奴的分界,是逶迤千裏的祁連山。


  就在耿燮大軍抵達祁連山下的兩日後,風塵仆仆的的鄧綏也到達了漢軍大營,正在營外練兵的鄧騭聽到這一消息立刻炸了毛。


  戈壁荒漠豈是女子來的地方,實在太不像話!鄧騭立刻丟下軍務,風風火火的趕回大營,一見到鄧綏就劈頭蓋臉罵了她一通。


  其實鄧騭自小對這個唯一的妹妹心疼的緊,就算怒氣已經衝到了頭頂,也舍不得動她一個指頭。鄧綏知道哥哥不會拿自己怎麽樣,索性老老實實挨罵,心裏早已經樂的飛了起來。兩年了,她總算又回到心中牽掛的那片廣袤天地了!

  此刻,耿燮正和西域都護王嵩帶著一隊人馬前去探查地形。


  王嵩三年前被朝廷派來駐守西域都護府,名義上是幫助南匈奴維持疆域安穩,實則也是替漢庭監視南匈奴。老單於屯屠何在位時,南匈奴尚算安穩,對大漢也恭敬有禮。屯屠何去世後,安國繼位,開始推行強硬的軍事策略。安國的叔叔,左賢王師子常常與其意見相左,遭其忌恨,安國便欲除之而後快。事態的發展過於迅速,已不在王嵩所能應付的範疇,而且他擔心一旦安國動手,自己這個漢臣屆時也將性命難保,這幾日一直如坐針氈。終於等到耿燮率軍前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王嵩連夜布好漢軍大營,親自迎接耿燮。


  此行路上途經半月泉,耿夑低頭看了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這處泉水是祁連山中溪流匯聚而成,因為形狀酷似上弦月,邊地百姓稱之為半月泉。


  耿燮上一次來祁連山,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七八年前他也曾騎馬路過這裏,也曾看過自己的倒影。那時的他,還是一個小小的副將,跟在竇憲的身後,意氣風發,渴望著出人頭地。如今的他,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大將,卻再也記不起當年的模樣。歲月催人老,尤其是這塞外的風沙,更是讓人老的快。


  直到入夜時分,耿燮方才回到營中。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隻鄧騭,還有另外一個老相識。為了便於在軍中行走,鄧綏遵從哥哥的命令換上了一身戎裝,化名鄧紓,自稱是鄧騭的堂弟。


  不過耿燮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短短兩年光景,當年的小丫頭已經長大了。以前還有些圓圓的臉頰,現在變成了標致的鵝蛋臉,秋水般明亮的眼眸,如今更加深邃靈動。端麗的麵容燦若玫瑰朝霞,即使穿著戎裝,也遮不住她的明媚。這樣一個美人混跡在一群糙爺們兒裏,怎能不引人注目。


  耿燮一言不發的打量著鄧綏,眉宇之間露出不悅之色。鄧騭見狀立即上前請罪,將妹妹為逃脫入宮而投奔自己的事情如實到來,並聲稱若耿夑不收留,她便無處可棲身。耿夑聽他這般維護鄧綏,也隻能默許作罷。


  鄧騭正要帶妹妹下去時,耿夑突然神情嚴肅的指著鄧綏,語氣強硬的命令道:“這次給我乖一點,不準惹事!”


  鄧綏怔怔的看著耿夑,一顆心像海浪撞到了巨石,瞬間波濤洶湧。


  不知為何,一個多月艱辛的跋涉,在這一刻都便成了無與倫比的喜悅,她甚至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轉眼已入盛夏,河套一帶的夏夜酷熱難耐,將士們吃過晚飯就會跑到半月泉去衝涼。鄧綏身上汗濕的難受,卻隻能忍著,直到過了亥時,那些將士們都陸續回到兵營睡下,鄧綏才躡手躡腳的走出營帳,往半月泉方向奔去。


  此時夜已微涼,萬籟俱寂。繁星萬點的夜空中高懸一輪皓月,與沙漠裏泛著粼粼波光的半月泉遙相呼應,遠處的祁連山脈隱約顯現著雄偉的輪廓,天地之間仿佛就隻剩下她一個人。這是何等的遼闊,鄧綏無比自在,恨不得大聲喊出來。


  她小心張望,確定四下無人後,迅速脫下全身都被汗透的戎裝,放在泉邊的岩石上,然後穿著貼身內衣,赤著腳慢慢走近了泉水裏。


  塞外大旱,這半月泉水位低了不少,一直走出數米,水才漫到胸處。泉水尚留有一絲餘溫,對鄧綏來說卻是剛剛合適的。她閉上眼睛,貪婪的感受著泉水的清亮和天地的靜謐。


  突然,隱約傳來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鄧綏慌忙轉身來看,循著聲音的方向,果然望見影影綽綽中,一個人影往這邊走來。


  糟了!一定是和她一樣來納涼的士兵,若是被人發現自己的女兒之身可就壞了!情急之下,鄧綏隻能大喊道:“何人?”


  來人聽到她的聲音停下了腳步,似乎遲疑了一下,隨即卻又繼續往前走來。鄧綏有些慌了,此刻上岸顯然已經來不及,隻能躲在水裏借機行事。為了不讓自己的胸部顯露出來,她又往後退了兩步,沒想到這一步竟然踩了個空,剛好踩進泉水窪處,右腳狠狠撞在了水底的礁石上,隨即整個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向後倒去,泉水頃刻之間沒上了她的脖頸。


  鄧綏並不識水性,眼看著水要漫到鼻子,她奮力的撲騰了幾下,可是身體卻越來越往後倒去。這時她什麽也顧不上了,尖聲高喊道“救命!救命啊!”


  嘴裏已經嗆進去好幾口泉水,就在鄧綏意識已經逐漸模糊之際,恍惚中看到岸上那人奮不顧身的跳了下來。隨後,她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等到鄧綏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軟綿綿的沙子上,她用力的睜開眼睛,看到了滿天的繁星。剛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個夢,夢裏她跌落進了半月泉,拚命掙紮之際,一雙有力的手從她的背後托起了她。


  鄧綏用力揉著惺忪的眼睛,嘴裏還彌漫著泉水的味道。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鄧綏猛的回頭,透過篝火跳動的光焰,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耿燮的臉。


  原來,耿燮因為心緒煩亂,趁夜深人靜無意中散步至此,見到有人在水中洗浴,起先隻當是來納涼的士兵,直到鄧綏高喊救命時他才意識到是個女子。在這裏出現的女子,不用說,肯定是鄧綏。


  “你醒了?”耿夑的聲音依舊冰冰冷冷。


  鄧綏慌忙掙紮著坐起來,才發現身體被一件厚厚的披風緊緊包裹住。


  “醒了就過來烤烤火吧。”耿夑還是麵無表情的發號施令。


  鄧綏不敢違拗,正要起身時,右腳猛的一崴,險些摔倒在地,隻好費力的向著篝火的方向挪動著裹的像隻蠶蛹的身體。


  “把腳伸過來。”耿燮突然命令道。


  “啊?”鄧綏嚇了一跳,愣愣的看著耿燮。


  耿燮似乎懶得與她多說,徑直走到她的麵前,半跪下來,不由分說的握住了她的右腳腳踝。鄧綏一時間慌得不知所措,像隻受傷的小鹿,一動也不敢不動,隻能呆呆的盯著他。


  方才見她起身時右腳一崴,耿燮便猜測可能受了傷,他低下頭去,左腿跪地支撐,將鄧綏的腳搭在自己的右腿上,然後迅速為她脫下了鞋襪。


  果然,隻見她那嬌小的玉足整個都腫了起來,足踝處全是青的發紫的瘀痕。應該在水中撞到了硬物,踝骨出現了錯位。


  “忍著點。”耿燮抬起頭來,看著鄧綏輕聲道。


  他的目光從未如此溫柔,四目相對的刹那,一股電流瞬間擊中了鄧綏,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仿佛都麻木了,隻能感覺到臉頰熱的滾燙。


  “啊!”突然一陣鑽心的劇痛將鄧綏拉回了現實,一聲慘叫後,緊跟著眼淚止不住的飆了出來。看著鄧綏痛哭流涕的模樣,耿燮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一個微笑,安慰道:“好了,已經沒事了。”


  淚眼惺忪中,鄧綏看到了他的微笑。


  天啊,世界上還有如此迷人的笑,他的眼角眉梢,仿佛綻開了一場絢爛的煙花,所有疼痛,在這一瞬間全都煙消雲散了。篝火映襯下,他那原本鋒利硬朗的臉,此刻也變得俊美而溫柔。


  鄧綏像入了迷一般,傻傻的看著耿燮麻利的為她穿好鞋襪,然後站起身來,走回了原來的位置,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往篝火裏填柴。


  此時,茫茫大漠,星輝交錯,月泉相映,夜色掩蓋住了鄧綏心中的兵荒馬亂。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困又累的鄧綏終於支撐不住合上了眼皮。也不知何時,她已經移到了耿夑的身邊,此刻,沉沉睡去的她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耿夑低頭看她睡的像嬰兒一樣,不忍心將她喚醒,於是便一動不動的讓她靠著。


  篝火已經漸漸熄了下去。塞外晝夜溫差極大,加上風沙越來越大,沉睡中的鄧綏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耿夑見狀,索性把她攬進了懷裏,用自己寬厚的胸膛為她擋住風沙。


  當鄧綏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而她也已經躺在了熟悉的軍營中。昨夜發生的事情,好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鄧綏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直到低頭看到那件厚厚的披風,她才敢相信,原來不是夢。


  情竇初開的少女用力裹緊了身上的披風,那上麵似乎還留著他的味道,那是混合著塞外的風沙,強悍的,堅毅的,霸道的,卻又深藏著鐵血柔情的味道。


  後來,在鄧綏一生的漫長歲月裏,她永遠都清晰記得,這星月交輝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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