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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斗批會

  娘走上來,再次對她說:「小春,你坐坐好,路上當心點。【26nbsp;】」 

  女兒卻依然沒叫她。他知道女兒受她媽的影響,也誤解了親婆,可見環境對一個孩子的影響有多大啊。 

  女兒走後,娘倆回到三哥的家裡去說話。說說,他想起女兒剛才說的不習慣與后爸生活等等的話,就忍不住失聲痛哭,涕淚縱橫:「我的小春好慘啊,我想想,真痛心哪。」 

  娘一邊流淚,一邊來給他擦眼淚,勸他:「不要哭了,當時叫你不要離,你偏要離,現在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還哭什麼?」 

  過了年初四,李錦軒身上的傷好多了,創傷處漸漸收了疤。 

  初四這天,幾個姐姐姐夫都來了,在二哥家吃了中飯,二嫂手腳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一家人奇怪地都不走了,連大哥三哥家的所有人也都嘻嘻哈哈地走進來,揀凳子坐下來。 

  一坐,就滿滿地坐了一屋子,有二十多個人,象要開會一般,坐在那裡等待著。 

  李錦軒垂頭坐在桌邊,心緊緊揪著,臉**地發燒。知道家人的「批判會」又要開始了。這種陣勢已經不是一次了,他慚愧得真想鑽進地洞里去。 

  忽然,大家都閉口靜默,屋子裡一下子變得肅靜無聲。小輩們都拿眼睛瞄著長輩,神色有些好奇和緊張。 

  「咳。」大哥先開腔,聲音不高不低,但充滿了憂慮,「李錦軒,你現在到底昨辦啊?我們都替你擔心哪。原來,我們這麼多阿弟兄姊妹,算你最有出息。就你一個人考取大學,當了國家人員,吃了省力飯,我們都為感到驕傲。」 

  大哥是部隊複員軍人,能力不低,但因為他性格耿直,脾氣暴躁,退伍后一直沒能得到重用。無爹,大哥為大,所以他有權,也有這個責任關心阿弟的命運。 

  「可是現在你呢?弄得連我們也不如了。」大哥聲情並茂地說,「我們沒有工資,但有地皮種;我們沒有出息,但有家有小;我們有什麼事了,還有村裡鄉里關心;我們生病了,有人照顧;沒有菜吃,到自留地里去拔一把,燒燒就可以吃了。而你呢?你現在沒有了單位,沒有了工資,沒有了家庭,一個人流浪在外,做不成生意,開不成公司,沒有一分錢收入。要是生病了,誰來照顧你?誰給你報銷醫療費?啊?你沒法活了,誰來關心你?上海能管你嗎?你現在真的很危險,你知道嗎?」 

  李錦軒的頭越垂越低。 

  「你們這些下海失敗者,就是被社會遺忘的人,就是當今社會上最貧窮的人。」大哥象開會講話一樣,有聲有色地說,「你們不如下崗工人,他們有最低生活保障;你們也不如農民,農民有地種啊。李錦軒,你現在沒根沒底,就象在天上飄著的一隻風箏,要是線一斷,還不知要飄落到什麼地方去呢?唉,所以我勸你,不要再一意孤行,頑抗到底了,還是回頭是岸,懸崖勒馬吧。你還是趁早退回老家,到市裡去找找你的老同學,老同事,讓他們幫幫忙,落實一個單位,踏踏實實地找一份工作,安安分分再成個家。」 

  李錦軒真的象個被斗批的犯罪分子,低著頭坐在那裡,尷尬不已。 

  二姐急切地插嘴說:「你今年幾歲了?快四十啦。你再這樣拖下去,就要做和尚了。我幫你去偷偷算過命的,算命瞎子說你要是不去化錢消災,就會有厄運。不是妻離子散,就是要有十年的牢獄之災。我已經替你化了兩百元錢,讓他給你做了一個消災的法術。」 

  「嘖,真是瞎搞,我不相信。」李錦軒咂了一聲嘴,嘀咕說。但被他們這樣一說,他心裡越發著急起來。 

  「兄阿弟姐妹,都是為你好。」二哥當過村支書,見過世面,說話更是頭頭是道,「我認為,你還是回來干你的老本行好。別人不了解你,我們還不知道你嗎?什麼樣的人,吃什麼樣的飯,你不是經商的料,只能吃吃書本飯。」 

  李錦軒抬頭看了二哥一眼。 

  「以前,我們家裡人多少都沾過你一點光,而現在呢?阿侄男女韜勿著你光,你還要連累家裡人。」二哥擺事實,講道理地勸說他,「你借這兩萬元高利貸,到底派了什麼用場?啊?當初說得好好的,後來怎麼就沒音訊了呢?弄得我們多少著急?你知道嗎?日里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一直打電話催你還,我們又不好意思。」 

  「唉——」李錦軒慚愧,內疚,心揪得緊緊的。 

  二哥又說:「我只好把小永,莉花他們身上的錢都拼湊出來,再不夠,我就厚著麵皮,去問來祥他們借了錢,先替你還了這要命的高利貸。本息加在一起,總共25685元。要是再不還,這利息滾下去,誰吃得消?」 

  說著,將一張還貸的憑證送到他面前。 

  李錦軒接過這張憑證,難堪得手都抖了。 

  潑辣能幹的二嫂快言快語地說:「只有兄阿弟姐妹,才這樣好的。換了別人,哼,吃勿著咯。你李錦軒為什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因為太老實,心腸也太軟。」 

  李錦軒的頭再次低下來。 

  二嫂總結一般說:「現在是個什麼世道?人吃人的世道!你知道嗎?你不吃了他,他就吃了你。你看看現在這個社會上,都是些什麼人發的財?銅頭鐵眼,煤炭心腸,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的人哪。而你呢?一個好好先生,一個吃蠶豆怕響的男人,能搞得過他們嗎?」 

  李錦軒的臉越來越紅了。 

  大嫂尖著嗓子說:「你李錦軒,不象最小的那個死小倌。你是小方卿落難,窮秀才被欺,所以我們還是看得起你,希望你快點好起來。我公開說,要是那個死小倌回來,我們就一個也不睬伊。哪怕伊死在外面,我們也不去看他一眼。自家阿弟兄也騙了,他還是人嗎?」 

  三哥是個老實人,平時說不大來話,這會兒卻也憋不住說:「李錦軒,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了,我們阿哥阿嫂,都希望你勿要再一條道走到黑啊。到時候,你真弄得飯也吃勿著了,啥人來救你?我們都是種田人,自顧也有困難,哪裡能救得了你?」 

  娘聽到這裡,才開口說:「錦軒,你就聽聽阿哥阿嫂的話,啊?勿要再到上海去了,快點去找找董惠兵,叫伊幫忙,找個啥工作。上海這個地方,不是人人都能混得下去的。就象衛星說的,李錦軒在這裡做,還算是河浜里的一條青魚,而到上海混,就不如大海里的一隻蝌蚪了。」 

  「五伯,你昨不也學得狠一點呢?」小永說,「現在,大家都在搶鈔票,你心要狠,還要會算計人,坑蒙拐騙都會搞,才能搶得過人家。」 

  李錦軒知道他們都是好心,心裡非常感激,但有些話他不敢苛同,可他現在沒資格反駁他們,就始終緊閉鐵嘴,一言不發。性格倔強的他,還是不相信,自己就真的不能成功。 

  這樣,他們說說,也就無可奈何地散場了,「斗批會」又一次無果而終。 

  然後,親人畢竟是親人,他這樣頑固,暗地裡卻還有人在替他使勁。 

  年初六上午,李錦軒正準備收拾收拾到上海去,突然有一輛桑塔納轎開到機耕路上,拐進了他二哥家的場院上。 

  從裡面鑽出來一個人,站在門口的李錦軒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啊,是許慧傑?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這個小蟹,回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身寬體胖的許慧傑,被二哥二嫂熱情地迎進客廳,坐下來后,埋怨說,「李錦軒,你這是不對的,這麼多年,連一個音訊也不給我們。你是不是在上海發了大財,看不上我們了?」 

  李錦軒不好意思地說:「開玩笑。你是怎麼,知道我回來的?」 

  「你不跟我聯繫,有人跟我聯繫的。」許慧傑說,「你春節回來了,也不來看看我,我真有點不開心。」 

  許慧傑是他最要好的中學同學。高中里,他們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團支書。恢復高考那年,兩個家裡一樣窮,成績卻一樣好的農家兒子,同吃同住同複習,後來又先後考取了師範,一同分配當了老師。再後來,就走了兩條不同的路。許慧傑從當一般老師開始,先是教研組長教導主任再到副校長,然後校長工商局副局長,一步步走了上來。 

  據二哥他們說,許慧傑家裡好得不得了。市裡有兩套房子,鄉下還砌了一幢別墅。家裡送的東西多得吃不完,用不光,還經常拿到他姨子的商場里去賣。工資獎金從來不用,家裡有很多存款。而且仕途輝煌,還有提拔的希望。 

  而他呢?則從教師到記者,從記者到出去進修,從出去進修到下海,從下海到一蹶不振,越來越窮,漸漸落魄成了今天這個鬼樣子。 

  所以他下海后,就斷絕了與老同學老朋友老同事的一切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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