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是縣戶籍辦主任
下了班,高芬芬回到宿舍精心打扮了一下,才騎著自行車輕車熟路地朝那幢大樓奔去。【】
走進大門,她有點害怕。好在門口沒有人注意她,就舒了口氣,繞過場院上的一輛警車,走上二樓。她老遠就看見最東頭那間屋子的門虛掩著,心不禁「撲咚撲咚」直跳。
走到這間辦公室的門外,她穩了穩心,才舉手敲門。
「請進。」裡面傳來陳松寶的聲音。
高芬芬將兩手插在今天特意穿的風衣口袋裡,推門走了進去:「你好,打擾你了。」
陳松寶忙起身熱情地給她倒茶:「朱小姐,請喝茶。」
高芬芬在那張三人沙發上坐下,繃緊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了一點。她好奇地打量起這間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屋子來。
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屋子,跟一般的辦公室沒有什麼不同。一張不大不小的辦公桌,辦公桌上有一部電話,後面有四個多抽屜的立櫃。就這些,沒有什麼神秘的。
陳松寶今天的神情特別好,臉上的焦味變成了興奮的紅光,下巴颳得像個青皮土豆。他眼睛亮亮地看著她說:「朱小姐,你有什麼事要問啊?」
高芬芬的臉漲得通紅:「我想,問問,搞農轉非,都有些什麼規定?」
陳松寶笑了:「我猜到你要問這事。朱小姐,我告訴你,這方面的規定很多,但經常在變化。」
高芬芬注意到,他對自己的稱呼變得親切了。屋子裡的氣氛也隨即輕鬆自然起來,便大膽地抬頭迎住了他的目光。
陳松寶口氣一轉說:「但指標很少,每年只有四五十個,佔全縣農村戶口的萬分之零點五。」然後把身子往後一仰,感慨地說,「因此,我這個副局長兼戶籍辦副主任,不好當啊。」
高芬芬試探著問:「那陳局長,像我們這種小鎮吃統購糧的人,有沒有可能呢?」
陳松寶認真地說:「很難。」過了一會,又補充說,「不過,也不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事在人為嘛,你說是不是?」
說著,兩手往腦後一枕,眯起眼,意味深長地盯著她。
高芬芬不傻。她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弦外之音,從他的眼光里看到了這種可能性。腦子裡迅速翻騰起來,但她明白這種可能性,是要用代價交換的。
而她有什麼呢?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別的什麼也沒有。真的,她沒有在縣城當官的好爹娘,也沒有好落場,更沒有好的靠山……所以只有抓住他,才能抓住這種可能性。
怎麼才能抓住他呢?當然先用眼睛。這是她無往而不勝的法寶。然後一步一步,掌握好分寸和火候。千萬不能操之過急,不能羊肉沒吃著,反倒惹了一身臊。
於是,高芬芬在沙發上扭了扭豐滿的身子,將一對迷人的眼睛,像煙霧似的眯起來,把粘糊糊的目光朝他眼睛里刺去。
陳松寶身子如觸電似的一震,定睛要咬住她的目光不放:「朱小姐,你好漂亮。真的,在我們縣城,我好像還沒有看到過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
「陳局長,你過獎了。」高芬芬咧嘴笑了笑,然後及時像關門一樣關下眼瞼。
她要掌握好分寸,所以趕緊站起來說:「既然沒有可能性,我還是死了這個心吧。陳局長,我走了,影響你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說著就要往外走。
陳松寶馬上站起來,有些著急地說:「噯,再坐一會嘛。這個事急不來。我,以後可以。」
他有些慌亂地在當地轉著圈,沉吟了一下說:「這事,說難,比登天還難;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就幾張表格而已。高芬芬,你來看看,喏,就這幾張表格。」
陳松寶說著,真的拿鑰匙去打開背後一個柜子的抽屜。他已經把「小姐」兩個字去掉了。
高芬芬想不到他的稱呼變得這麼快。這使她高興,也讓她警惕。她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她太想看到這些東西了。這夢寐以求的東西,馬上就能親眼看到,她有些激動。
陳松寶卻沒有把抽屜里的表格拿出來,而是只將一個檔案袋給她現了現,又放回抽屜,示意她轉過去看。
高芬芬就真的轉到他的辦公桌後邊,站在檔案櫃的前面,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檔案袋,從檔案袋裡抽出一沓材料看起來。表格只有四五張,上面都蓋了一些公章……
可她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忽聽耳邊傳來異樣的喘息聲。她回頭一看,陳松寶正兩眼**似地看著她。
她趕緊丟下手中的材料袋,退開,轉身往門外走。
陳松寶連忙叫住她:「你留個聯繫電話吧,以後有什麼消息,我好及時告訴你。」
高芬芬把單位里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他,匆匆走出門說:「那就謝謝陳局長了。」
高芬芬是一九七六年九月中旬到縣城工作的。她爸爸通過關係,找人請客送禮,才憑她的美貌和嗓音安排進了縣文工團。
可她一到縣城才知道,原來她引以為驕傲的小鎮居民戶口其實就是農村戶口,只是糧油到公社糧站統一購買而已,所以那種糧本叫「農村統購糧」。
戶口性質是農村的,那麼工作性質也就不能變為小集體和大集體,更不能轉成全民性質,即所謂的「國家人員」。
在一九七六年,戶口不僅是一個人身份的象徵,而且關係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可以說,一個人的一切都與戶口有關。工作性質,福利待遇,工資分房,孩子上學,買糧求醫,什麼都與戶口有關,所以人們都把戶口看成是人的「第二生命」。
上面印發的糧油本分為三種顏色:全民和大集體戶口為紅色,非農業戶口為藍色,農業戶口為黑色,所以人們都把在單位里工作的農村戶口的人稱為「黑人」,不僅待遇不同,還要受到歧視。
這個發現對高芬芬的打擊很大。以前她一直在小鎮上,在學校里,沒到縣城工作,所以對戶口的事不太清楚,也沒有那麼重視。自我感覺一直很好。現在到了縣城,她才知道了戶口的厲害,才明白自己原來還是一個被人看不起的「黑人」,被單位列入另冊工資特低而又沒有肉貼等待遇的「臨時工」。
這年她十八歲,已經知道了社會上的一些人情世故,尤其是男女婚姻等大事。有好心的同事告訴她,象她這樣的「黑人」,要是考不取大學,就只有走「讓婚姻來解放自己」這條道路,也就是找一個好人家,尋一個好男人,然後把自己的戶口遷出來,工作性質轉過來,變「黑人」為「白人」。
否則,連將來自己的孩子也是「黑人。」因為政府實行的是「孩子戶口跟母親走」的政策。她還可怕地聽說,農村戶口的「黑人」,在縣城享受不到單位分房的待遇,子女也沒有在縣城上學的權利,更沒有醫療養老等保險。
她知道了這一切后,一下子急得什麼似的,好在她還有一個天然的條件——美貌。所以到了縣城不久,她就在歧視農村戶口「黑人」的濃厚氛圍里,在好心人的勸說下,急於要用自己的美貌去尋找一個好人家,特色一個好男人,來解放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考不起大學的,所以恢復高考高度后,她連報名都沒有去報。她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只有走「讓婚姻來解放自己」這條路,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過上「白人」一樣的幸福生活。
於是,她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涎笑著漂亮的臉蛋,使出渾身解數,跟所有她認為有利用價值的人討近乎。
同時,她把漆黑的眼珠撥得如梭子般靈活,拋出含情脈脈的目光,到處搜尋家境好背景硬的「小公雞」。她知道自己是農村戶口,不能再找個農村戶口。
所以,她只得忍痛割愛,把高中同學李錦軒排除在外,逼自己不給他寫信,也不再想他。那天到築堤前線演出,晚上要回來時,被李錦軒撞上。不,李錦軒在那裡苦苦等了她一個晚上。她聽到他喊他的聲音,不禁嚇了一跳。看見他的時候,心更是一陣慌亂,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只得在單位里一個對她存非份之念的上司的注目下,搭了一句嘴,就匆匆告別了他。
回到宿舍,她一個人鑽在被窩裡偷偷哭了一場。她為心上人的痴情感動而哭,也為自己為了戶口的冷漠無情而哭。
在縣城,為迎合「小公雞」們的審美情趣,她努力向開放的縣城姑娘學習,逼自己燙頭髮,塗口紅,畫眼線,抹指甲油,穿時髦的喇叭裙,著迷人的透明衫。趕自己去逛商店,跳舞,看電影。
有時,她還故意解下髮夾,讓烏黑的頭髮瀑布般披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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