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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節:亂流

  儘管需要儘快離開帝國境內以避免成為利益鬥爭的幫凶或是犧牲品,二人卻並不能直接從繁忙的帕爾尼拉港口乘船離開。


  賢者根據目前所知的信息和親眼看見的東西,再結合過去的知識,已經可以作出一個細緻的推論——這其中或許有一些發展脈絡的變化,但大體上應當便符合他們所面臨的現實。


  盯上他們的大貴族有能力找到下榻的旅店,繁忙但卻處於嚴密管控之下的港口自然也逃不開他背後集團的監視。儘管最直接的棧道與出入口部分守軍皆已被康斯坦丁的黑軍替換,但黑軍到底是外來人,沒有相應的知識與關係網因此依然極度依賴帕爾尼拉本地的港口管理體系和船長商人。


  帕爾尼拉是一座奇特的城市,作為新興的大城而非古都,歷史短暫的港都濃郁的商業氣息使得宗教乃至皇室的權威都難以在這得到施展。


  港都有港都自己的規矩,自己的運行邏輯。而這一切都是本地的新興商人貴族階層抱團自發形成的。像黑軍乃至瑪格麗特背後的家族這樣的外來統治者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只要地頭蛇們稱臣納貢實際上大多數至高統治者都不會對他們進行重組換血。


  只要形式上的服從與實質性的利益乖乖上交,統治者們都安於直接讓現有的既定秩序運轉下去。畢竟重新制定規則從基層開始進行大換血實在是費心費力,尤其是海港還得仰仗經驗豐富的商人與船長來盈利。


  民間有人將這種獨立性不免諷刺意味地稱作「帕德羅西內的南境城邦」,很顯然這座城市中那些遠比至高統治者存在得更為久遠的財閥貴族們並不完全地忠於雛菊之徽,他們更傾向於將自己認定為某種合作者而非從屬者。


  儘管必須服從於領主並上繳稅金,但同時他們也有的是法子偷稅漏稅。私底下各種遊走於灰色地帶甚至直接違背帕德羅西法律的事情這些人沒少干,而歷代領主除非事情鬧得實在太大也一般都會為了穩定收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就是帕爾尼拉所存在的「新思潮」,它與舊的皇權與神權都存在有根本衝突,因為商人注重利益而這就意味著很多時候他們並不會完全遵從高位者的指示,而是以自己的利益為最優先。


  那名找上門來裝模作樣的帕爾尼拉貴族,便恐怕是其中某一個較有影響力的貴族集團代表。


  港都帕爾尼拉是當今帕德羅西帝國最富庶的城邦,這裡充滿機遇卻也因此危險重重。許多慕名而來以為可以靠自己一些小聰明打拚出人頭地的小商販很快便發現自己會被同行們聯手打壓,若不加入他們遵循他們的規則便只能始終在底層掙扎。


  能維繫數百年的貴族家系沒有一個是找遍上下挑不出個聰明人的,他們早早便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權力將蛋糕瓜分完畢。並且始終貪婪,總想得到更多;又始終警惕,憂心著不遵守他們棋盤規則的新來者會奪走自己已有的。


  而他們對康斯坦丁的不滿根源實際上亦與亨利和米拉有所關聯——


  征服者閣下取締舊有傭兵公會的行為並不只是導致大量傭兵失業。他大刀闊斧地以皇家的名義接管了這個盤根錯節在整個帕德羅西乃至里加爾世界都遍布足跡的組織,這個盈利非凡,許多帕爾尼拉貴族垂涎已久卻無法得到的龐大組織。


  但光是嫉妒就想背刺他一刀只能算是商人中的不入流者,在真正的商人眼裡天底下就沒有不能合作分一杯羹的對象——而這便引出了康斯坦丁與帕爾尼拉貴族們真正的矛盾所在。


  冒險者公會非常古老,這並不是一個停留在口頭敘述一筆帶過的概念。存在時間漫長的組織能在各地紮根自然免不了要讓利給當地貪婪的貴族們,這一改朝換代康斯坦丁直接讓帕爾尼拉貴族們與舊公會的條約盡數作廢。


  經由漫長歲月累積下來的無數契約有一些早已成為沒落貴族家系唯一的經濟來源,這自然是不可動搖的衝突。即便是那些不怎麼仰仗這筆契約來過活的貴族,他們也絕對不會對自己少收了一筆錢這件事感到由衷的開心。


  最開始他替換組織的時候很多貴族還是抱持樂觀態度的,他們覺得比起一個背後掌管者身份神秘莫測的組織,同為帝國人還是皇室的他肯定與他那位一向溫和順從的父皇一樣,會儘可能地討好自己以獲得配合。


  當今皇帝是歷代冊封騎士最多的一位。


  只要花些錢或者討好他幾乎都可以獲得騎士冊封的資格,這導致帕德羅西境內多出了許多徒有其表的騎士,很多甚至不久前還是商人如今也可以頂著「某某爵士」的名字遊走四方——實際上這也是大多數帕爾尼拉商人貴族的本質——所以他的兒子,哪怕在戰場上表現英勇,自然也會照著這個劇本演出的。


  對吧?


  派出的使者吃了閉門羹。即便親自求見最終也只是得到了冷澹簡短的否定答覆——


  一切舊有契約一概作廢。


  他不打算配合他們的規則走。


  不僅如此還在這之後將亂成一團的南境商人們大量引入帕爾尼拉,放任他們打破了本地的商業平衡,湧入的南境商人自行抱團形成了足以和本地商團抗衡的勢力——他們更順從,因此康斯坦丁也予以他們更多優待。


  這進一步蠶食了帕爾尼拉商人貴族的利益。


  不論你的家族有多古老,不論這套潛規則在這座城市運行了多少年的時間。他不打算遵守就可以不遵守,而這一切的底氣就是他的那支常勝軍。


  貴族富商們自然是很生氣的,可他們即便生氣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買來的爵士頭銜和訂製的精良板甲提供不了任何軍事知識與真正的作戰能力。僅憑那些唬人的私兵和花錢雇傭的雜牌傭兵,南境商人領主們組建起來更龐大的規模都已經撞了個粉碎,他們又怎麼有人會捨得傾家蕩產去跟這樣的對手搏命。


  那都是他們自己真金白銀砸出來的私兵,那些裝備都是自己花錢買的,互相推脫著讓對方上去口口聲聲只要你先宣戰我必定響應但實際上誰又真的願意去做。


  畢竟帕爾尼拉的貴族圈子也不是鐵打一塊,許多貴族集團之間互相的利益鬥爭也早已演變成了家族世仇,能讓仇人的實力受損對他們來說是大快人心之事。


  所以頂多出這種欺騙利用在他們眼裡無知愚蠢的失業傭兵的法子,分文不花想靠嘴上功夫來噁心一下康斯坦丁和瑪格麗特,試圖造成二人的矛盾。


  ——騎著馬離開帕爾尼拉的路上,賢者將這一切分析並細緻地告訴了洛安少女。


  後者雖然因仍舊年幼所以並不完全理解這其中的各種糾葛,但也多多少少理解了目前帕德羅西帝國的各種暗流涌動。


  「和月之國,好像。」已經在新月洲經歷過一次這種貴族內鬥的破事,洛安少女在聽完立刻便聯想了起來。


  「人就是這樣,不論修飾時用的是什麼語言,不論發明了多少種拐彎抹角的辭藻和比喻。」


  「骨子裡都是,我的就是我的,死的是別人總好過死的是自己。」賢者聳了聳肩,如是說著:「歸根結底,他們並不作著同樣的夢。古老拉曼帝國復興的夢要求上下一心,但帕爾尼拉的商人貴族想做的是自己財產與勢力不斷攀升的夢。」


  「每個人都想讓對方配合自己的夢,每個人卻也都不願意配合對方的夢。」


  「活著真難啊。」騎在米提雅的背上,洛安少女如是感嘆著。


  ————


  一日半的行進過後二人來到了一處榮光基本上都被帕爾尼拉所掩蓋的小漁港,這個季節的莫比加斯內海魚獲不是特別充裕而相對來說波平浪靜一些。因此有一些漁船會在澹季轉業充當兩岸運輸的工作,他們的價格相比起正經的商船而言要便宜許多,但居住環境和乘船體驗也因此十分惡劣。


  兩人找了許久才找著一艘夠大的可以讓米提雅也上去的船舶,船長原本對於女人和馬匹登船是非常不情願的,但沉甸甸的金幣面前眉頭很快鬆懈而嘴角則高高掛起。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算是什麼難事,雖然妥善理財是個好習慣,但在該花的時候摳摳搜搜可能會導致錯過最佳時機。


  不過有意思的是,見著兩人的裝備行頭和出手闊綽的模樣,船長卻說起了他聽聞的事情。


  「貴族老爺們給的,看來是真的多啊。」他的話語沒頭沒尾,而亨利也沒有直接表達疑惑或者否定的意思,而是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是啊,不過也不儘是這樣,有些還是比較吝嗇的。」


  模稜兩可的話語有助於推展對方的話題,船長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表情立刻閃過一絲不爽:「對的,有些人毫無貴族氣質空有頭銜。扣扣巴巴的,明明就是上午剛到的新鮮的魚,非要說是昨天的。昨天的那不都臭了嗎。」


  「給這種人做保鏢的話,一定免不了遭罪吧!」共同厭惡的對象——以及前面的大包金幣——拉近了距離,船長如是說著:「不過,賺的這麼多,蘇奧米爾的大劍士。嘶,是只接受蘇奧米爾人?」他轉過頭打量著一頭白髮的洛安少女,至此他認定的二人是什麼身份已可知曉七八分,而亨利繼續不置可否:「也要看情況吧,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沒有統一的標準。」


  「也是,就像對我來說已經算是大魚的,有些人他就是不認,非要說只能賣小魚的價錢。」船長頻頻點頭,緊接著竟然把手搭在了賢者的肩膀上——這對身高差近30公分的他而言是很吃力的行為——說:「老兄和我似乎挺聊得來,一會喝一杯?我還有些魚乾。」


  米拉在一旁有些無語地看著明明在各說各的,卻似乎認為自己找到了知己的這位船長,而賢者聳了聳肩:「有何不可呢。」


  就這樣,在一個幾乎不相干的情況下得知了蘇奧米爾的大劍士們如今似乎在為貴族們提供保鏢服務之後,他們雇傭到了一艘不新不舊,樂意將他們運往西海岸的船。


  回亞文內拉的旅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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