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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節:道沃夫博格戰役(五)

  對於任何想要打勝仗的指揮官而言,在戰略層麵上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注意到敵我雙方當中的一切細節問題,是優先級極高的一件事情。


  士兵們是否對於衣食住行滿意,是否有什麽流言蜚語在軍營之內不受控製地傳播。人總是需要吃飯的,不論多麽優雅崇高的口號和熱血沸騰的激情都無法用來填飽肚子——他們的臨界點在哪裏,經曆過許多代的貴族嚴格軍事思想教育的騎士和與他們朝夕相處的軍士這些人與下級傭兵還有民兵們評定標準必然不同。


  一直過著貧苦生活習慣了饑餓的民兵在麵對發硬的麵包時可以默默地忍受,而養尊處優吃著更好的食物的騎士們或許就會皺起眉頭;習慣了戰鬥場景的騎士和軍士還有經曆過戰爭的傭兵們在瞧見廝殺場麵的時候還能較好地保持冷靜,而那些農民或者難民出身的人就會開始慌張得手足無措——人從來就不是生而平等的,來自不同階級過著不同生活的人麵對不同的事物會產生的反應各不相同,試圖以同樣的標準要求並沒有經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民兵們維持秩序在通常的戰場之中就已經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了——


  當這一切到了最難熬的守城戰役時,麵對這些平日裏雖然也有前來狼堡當中站崗,但從未真正見過大場麵的殘酷戰役的農民出身的弓兵的士氣開始不受掌控地變低時,經驗不足的騎士和軍士們試圖改變情形的舉措,錯的離譜。


  “軟弱無能的廢物!撐下去,我們都沒有要求你要上去城牆上戰鬥,隻是在這裏撐下去而已,你連這都做不到嗎!”大聲的叫罵在黑色城堡的一角響起,作為結實堅固的城堡外圍牆壁強大防禦力的代價,狼堡內部除了伯爵宅邸以及騎士居住的地方以外其餘通道之類都顯得十分狹窄。


  隻純粹是為了防守戰而生的城堡無法與舒適的宅邸相比擬,加之以進入春天的艾卡斯塔逐漸回潮的天氣,陰冷潮濕角落裏頭還有很多蟲子和老鼠,對待在這裏頭的守軍民兵長弓手們心理上麵的影響相當之大——但這一切都還比不過那些用草席和破布包裹但臭味仍舊陣陣襲來的死人屍體。


  幾天之前,他們都還是能夠發出歡聲笑語活生生的人類,此刻就隻是躺在那兒被蟲子和老鼠啃食發出陣陣讓人頭暈目眩的惡臭。


  艾卡斯塔平原四季如春的溫暖潮濕氣候在這個時候顯得不那麽美妙了,溫度加速了屍體的腐化過程並且使得各種蛇蟲鼠蟻都相當活躍。民兵們起初是想要把屍體丟出城外的,裹上厚厚的草席先丟棄到外麵避免疾病和惡臭。但來自愛德華一方的攻勢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在好幾個人試圖拋棄屍體卻導致屍體增加以後,狼堡的軍士們嚴令禁止了他們再繼續做這樣的事——哪怕是趁著夜色。


  “別那麽軟弱,不就是屍體嗎!”回蕩在城堡中間的由住在城堡高層遠離屍體放置區域的軍士口中咆哮出來的話語,更加加深了他們和民兵弓手之間的隔閡。


  除了少數射術較好的弓箭手還被吩咐駐紮在二樓的箭縫附近警戒,帶著刻意保留下來的殘餘箭矢等待對方再度靠近時得以襲擊以外,餘下的占據到六成人數的其他弓手們,都隻能夠蝸居在城堡裏頭的各個角落,與蛇蟲鼠蟻和陰冷潮濕的地麵為伴,努力地拉緊破破爛爛的披風,試圖在夜裏以各種可能的姿勢獲得一點卑微的睡眠。


  同伴屍體的惡臭襲擾著他們,起初還有人會努力去趕跑那些前來啃食屍體的老鼠和蟲子,但後來在連續兩三天都沒法好好地睡著以後,每一天每一個蝸居在下麵的人都隻是像行屍走肉一樣麻木地活著。


  有一次某個民兵半夜驚醒然後開始尖叫,他因為身上衣物沾染的腐臭味而被老鼠當成死屍給咬了,民兵怒罵著詛咒著這一切的人又吵醒了其他好不容易睡著的人,雙方都是一肚子氣鬥毆起來又把上頭的軍士也給吵醒了,以暴力介入的軍士抽出皮鞭用身份地位壓製體罰的行為進一步地導致一切惡化——


  這是一場準備不足的戰爭。


  時年四十一歲的狼堡伯爵阿道夫?馮?道沃夫博格站在城堡最高端的窗戶向著下方望去,如是思考著。馬米的貴族擅長戰略防守,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曾麵臨過數次王國境內的流寇劫匪,即便是他自己也在二十歲到三十歲的年齡段之中曾經數次與洛安盜匪的劫掠集團以及叛亂的貴族戰鬥過。


  狼堡伯爵善於防守的名號正是在這數年的征戰當中打下來的,搭配以黑色城堡那強大的攻守一體的能力,這座黑色的地標性建築隻是存在於此就是對任何心有不軌之徒的一大震懾——但這場戰爭,他們確確實實是準備不足了。


  “咚咚。”“伯爵。”大門是敞開著的,麾下沒有隨同之前的騎兵隊一起衝出去,仍舊健在的一位可信任的同樣是馬米人出身的金發騎士象征性地敲了敲門就走了進來對阿道夫進行戰況匯報。伯爵從他的表情已經猜到了大概,而隨著騎士的話語,城堡內部僅僅數天時間就急轉直下的士氣情況也再次被提及。


  誠然,這種規模的敵軍他們從未遇到過。因此初期階段為了抵擋那過分猛烈的攻勢,庫存的弓箭消耗殆盡,若不是緊急叫停,怕是現在不止百分之六十的弓手都會變成飯桶。這是他們犯的第一個準備不足的錯誤,其他的攻城器械也是如此,但考慮到各種人為和心理因素,假如再有一次機會的話,麵對那樣猛烈的攻勢,他們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在其他的事情上麵,就真的隻是人為的錯誤了。


  在戰鬥的前三天那猛烈箭雨當中死傷的民兵留在城堡的內部散發出來的惡臭到了現在甚至就連伯爵自己的宅邸打開窗戶都能夠聞到,加之以可能帶來的疾病和水源汙染,迅速地處理掉屍體是極為重要的事情,可那些軍士為了防止因為丟屍體的事情死太多人到時候城門被攻破無人防守禁止了這一切,現在屍體開始腐爛發臭充滿蛇蟲鼠蟻了更加沒有人願意扛著它們去丟棄。


  惡臭味帶來的休息不足和影響食欲進一步地導致下方的很多人都變得神情恍惚,但比起這一切更加嚴重的還是軍心的渙散——感覺自己派不上用場的弓手們整天隻能坐在那兒,下級的軍士有很多管不住自己的嘴對他們言行粗暴地罵道是“吃白飯的”,誠然城堡當中為了守城做準備的話糧食和水方麵的消耗也是必須斤斤計較的,但說出這種話語顯然會令本來就有這種感覺的民兵更加偏向本就擁有好名聲的愛德華一方。


  已經有數次有人試圖逃離城堡了,軍士們不得不在城門的地方親自駐守以防止有人在夜裏偷偷打開城門投降之類的事情。這形同監獄看守一般明擺著的不信任,加上對那些試圖逃向愛德華一方的人他們處以體罰與唾罵的行為進一步地打擊了士氣——但這也是無奈之舉。


  首先假如城堡被攻破的話他們需要更多的人手來協助防禦,再者,假如開了先例讓那些覺得自己派不上用場的弓兵們逃出城門的話,勢必會有更多的人想要追隨他們。


  “為什麽他們可以而我們不行!”


  一旦出現了這種情況,整個戰局就會在一天之內徹底崩盤——但——


  但這一切,本應是至少在被圍城一個半月以後才會出現的。


  不論是處理屍體的事情,還是鼓舞士氣,又或者讓軍士們控製自己的言論。這些所有的東西阿道夫伯爵都是十分熟悉的,可他自戰役開始以來就一直沉默不語,失去了上頭英明領導的準確而又有效的指揮,懵懂的民兵弓箭手們和一心一意覺得他們和自己一樣必須死守城堡的軍士騎士們之間產生的衝突日漸劇烈。


  這是一場準備不足的戰爭——阿道夫?馮?道沃夫博格伯爵從未準備過,因此對此嚴重準備不足的戰爭。


  他試想過很多次,很多很多次。道沃夫博格家族是舒爾法加的堅定支持者,是國王陛下穩定的捍衛者,不論任何敵人來襲,他們都會像是這座世代傳承的堅實的黑色城堡一樣成為最堅定的堡壘捍衛。


  “即便身死於此,亦不可有一絲一毫的疑慮,因為優柔寡斷,會使你失去一切。”自曾祖父那輩就流傳下來的祖訓阿道夫伯爵以身心銘記,若是此刻麵對的敵人是西瓦利耶或者哪怕是帕德羅西這樣可怕的敵人的話,阿道夫的表現都會遠勝於此,他會身先士卒,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率領所有的士兵們一同壯烈殉國。


  可這不是。


  他也曾想象過,也曾詢問過那如今已不在人世的父親先代伯爵假如一個舒爾法加的人對著另一個舒爾法加的人發起進攻,他到底要幫誰。


  “道沃夫博格家族是國王的捍衛者,所以假如有大逆不道的王子企圖篡位,我們自然是要捍衛國王。”這樣的回答他如今仍舊記得可——


  假如那位王子所代表的,是亞文內拉這個國家的未來呢?

  自己所應當做的,是站在他的身邊,與那位了不起的或許是舒爾法加家這麽多年以來最為優秀的王子共同去開辟這個國家的未來,看著這個自己生養長大的王國一步步變得繁榮起來,看著自己心愛的領地上麵的子民們過著富足的生活臉上充滿笑容。


  抑或者堅守自己的崗位和責任,像是新生之前必然會迎來的痛苦那般作為舊時代的證明,與注定了要失敗的亞希伯恩二世一並歸入曆史的餘燼呢?

  希望、與責任。


  正因為背負了身為貴族的驕傲,這個選擇對於阿道夫而言,才是如此的困難。


  正因為他難以抉擇,才會像是故意在放任一切變得惡化一樣,坐視著狼堡內部的情況變糟。


  “……情況大體就是這樣了,伯爵大人,就連水井裏頭的水這兩天也有些渾濁,簡直就像是一切都在針對我們一樣。”騎士默默地報告著,而一直都沒有回過身的伯爵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像是驚醒過來一樣回過了身。


  “你說水井?”阿道夫瞪大了雙眼表情嚴肅地這樣說著,騎士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不住地點著頭,而伯爵閣下摸著自己花白胡子的下巴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佯攻!”


  “對手的真正動作在地下——”他這樣說著轉過了身試圖朝著下方走去,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城堡大門右側的城牆忽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響。


  ……


  時間回歸到約莫一個小時之前。


  早在昨日上午就將這漫長的通道挖到了城牆地基部分的我們賢者先生,並沒有讓隊伍進一步地前進,而是開始擴大起了這片區域。


  更多的愛德華麾下的民兵們搬著砍伐下來的大塊原木支撐艱難地進入了通道,魔法師學徒們精準地控製好一整段的土地緩慢地使它們鬆動然後卸下,馬不停蹄的隊伍錯肩而過將無法壓入周圍的泥土用袋子裝起來帶到外麵,空間一步步地擴大著,每有一部分的泥土被挖出民兵們就在亨利的指揮下小心翼翼地架上支撐用的木樁。


  待到將一整個空間的內部都替換成了木樁以後,他們又在地麵上堆砌了很多柴火淋上易燃的黑油,一路鋪著開始往外退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撤離以後,他們趕了一群野豬進去。


  然後。


  點燃了柴火堆。


  迅速擴散開來的火焰燒灼到了支撐物上麵使得城牆下方的泥土地麵地基變得幹裂發脆,而被火焰所灼燒的野豬發出尖叫聲橫衝直撞將支撐物給撞倒並且不停地刨著泥土的地麵。


  之前用來給人們呼吸的通氣口散發出陣陣黑煙為燃燒提供氧氣,但上方已經撤離了弓手的狼堡守軍並沒有能夠及時地發現到這一點。


  當大火燒灼到那些大型的支柱使得它們的結構也終於變得脆弱起來,最終在因為缺氧和高溫瀕死的野豬最後的撞擊下轟然倒塌的時候。


  結實又沉重可以抵禦一切正麵攻擊的道沃夫博格城堡大門附近十餘米長的城牆。


  在發出一聲響徹天際的“哢擦——”聲之後。


  隨著地麵塌陷而化成一地廢墟。


  “鏘——”早就預備好的查爾斯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回身高喊:“全軍——”


  “突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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