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醫院相見
「江言遇就在那家醫院，去不去隨便你了。」將醫院的地址和病房大樓全都說了出來，最後，季向陽丟下了這麼一句就走了。
只留下楚喬，獨自一人站在陽台里，感受到炙熱的風吹拂。
彷彿要將她整個人灼傷一般。
如果說之前，楚喬還堅定著自己的決定，不打算再和江言遇有任何牽扯，那麼現在，楚喬心中頑固的堡壘，也隨著當年的真相，被擊的破碎了。她又何嘗忍心過，忍心讓江言遇就這麼下去。
楚喬的心裡，有了新的決定。
……
這日下班前，楚喬給莫征衍打了個電話。
「今天下班后，我要去個地方。方便的話，你陪我一起去吧。」電話里，楚喬是這麼說的。
而後莫征衍也沒有多問，只是應了一聲「好」，「那下班后我來接你。」
以往莫征衍都是會陪楚喬坐巴士回家的，而這次因為提前接到了楚喬的電話，知道要陪她去一個地方，所以他是親自開車來的。
車子就停在先前莫征衍會等待她的轉角。
楚喬瞧見了那輛車，也瞧見了從車裡下來的莫征衍。
「怎麼沒見到阿勇。」楚喬問道。
阿勇是莫先生的專用司機，一般來說，莫先生是不會自己開車的。
莫征衍替她打開了車門，「既然是要陪你去個地方，那還是我自己開車比較方便。」
兩人雙雙上了車，從後車座改了位置，坐到了前排。
莫征衍踩著油門，車子便在頃刻間湧入了穿梭不息的車道里，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要去哪裡。」莫征衍雙手握著方向盤，低聲問道。
「醫院。」楚喬報了地址。
莫征衍側目，眼角的餘光瞥向她，「去看誰？」
楚喬的視線望著前方，輕聲說道，「江言遇。」
她沒有遲疑，更甚至是很平靜的，莫征衍的臉上亦是不起波濤。
「之前不小心出了意外事故，腿受傷了。」楚喬依舊是淡淡的口吻，「我和他也是高中同學，所以去看看他。」
聽見她這麼說，莫征衍沒有再出聲了。
車子在一段車程后，抵達了那家醫院。在醫院附近的水果店，楚喬買了果籃，也買了鮮花。去探望病人，也是需要買一些慰問品的。楚喬捧著鮮花，莫征衍提著果籃，兩人就往馬路對面而去。
楚喬凝眸一瞧，那就是江言遇所在的醫院。
憑著季向陽所說的病房號碼，楚喬順利地找到了那幢大樓，也來到了那間病房前。
楚喬敲了敲門，立刻就有人來應門了。
「請問這是江言遇的病房嗎？」應門的是看護，楚喬開口問道。
那人立刻道，「是的。」
「你好，我是他的朋友，來看他。」
看護趕緊就開了門，只是也小聲說道，「這位小姐，江少爺現在的情緒不大好，所以如果他不願意見你們的話，你們還是走吧。」
楚喬點了個頭。
看護將兩人迎了進去，而後喊道，「江少爺，有人來探望你了。」
隨即，江言遇的聲音，很是深沉沙啞，卻是冷漠的，透過那道屏風，傳了過來，「讓他走！我誰也不見！立刻給我走！」
江言遇呵斥著，那看護很是無奈，只得走向楚喬，輕聲說道，「不好意思，這位小姐，你們還是請回吧。」
楚喬眼眸一凝，神情也是凝重了幾分，而後不顧看護的阻攔，她一個大步上前，直接越過了那道屏風，赫然出現在了江言遇的面前，也瞧見了屏風後邊的江言遇。她的視線，筆直的，投注在江言遇的身上。
江言遇半躺在床上，俊臉蒼白，神情狠漠，沒有半點光鮮的模樣。他原本有些暴躁的情緒，甚至是醞釀著即將開始的縱聲怒吼，在瞧見來人的剎那，在對上那張清麗臉龐的剎那，忽然就全都靜止了。
面前而站的女子，一襲清爽的顏色，是熟悉的潔白，她聘婷而站，長發散在肩頭，散落在身後。她的目光，清澈而空明，這麼定定地望著自己。而她懷裡的薔薇花，綻放著芬芳的白色，奪目非凡，和她整個人相映成輝。
楚喬。
江言遇在心裡默默念著這個名字，一時間沒有了聲音。
那暴躁的情緒，那些蓄勢待發的怒吼，全都消散無存了。
楚喬瞧著江言遇，曾經那個天之驕子，是讓老師稱讚，讓同學敬慕的天之驕子，現在以這樣落魄的姿態，出現在她的面前。
楚喬胸口忽然一悶，也是說不出話來。
江言遇瞧著楚喬，他的眼底，原本是黯淡不明的，卻又慢慢的，聚起了一絲光輝來。
是楚喬。
她來了。
就在兩人僵持對視的時候，從那屏幕後，又忽然的，走出了另一道高大不凡的身影。
那是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男人。
江言遇忽而瞠目，只見對方突兀而強烈地閃現，而後站在了楚喬的身後。
「江少，剛剛聽楚喬說你住院了，祝你早日康復。」莫征衍溫溫開口說著，將那果籃給放下了。
江言遇的目光，和莫征衍碰撞在一起，一時間就連空氣都凝滯了。
半晌，江言遇才吐出兩個字來，「謝了。」
而後莫征衍輕輕拍了拍楚喬，低聲說道，「那你們先聊著，我在外面等你。」
莫征衍說著，離去的時候，朝著江言遇微微一個頜首而過。那樣適然大度的姿態，卻是那樣的篤定從容。
莫征衍離開了病房。
對於江言遇的安靜，那看護瞧著也覺得稀奇，卻也是退了出去。
只留下了楚喬和江言遇獨處。
楚喬這才開口，微笑說道，「早就應該來看你的才對，但是有些忙。言遇，你不會生氣吧。」
江言遇沉默，只是凝望著她，而後不著痕迹地搖了搖頭。
「我來把花插上吧。」楚喬說著，將花瓶里的花束取出，而後將自己帶來的薔薇花插進了花瓶里，放在了江言遇病床的床頭柜上，「記得以前你說過，薔薇花很漂亮，不過花店裡只有白薔薇了。」
那是江言遇第一次去楚家做客。
江言遇緊張的連手心都要冒汗，因為面對的人是楚喬的父親。
江言遇盡量想要表現出自己的禮貌，可是因為太過緊張，反倒有些拘謹。後來楚喬忍不住取笑了他，說他今天這麼怪怪的，真是好笑。他這才恢復了自己平日里有的模樣，更是抱怨她道：還不是想給你爸爸留下好印象。
第一次做客的經歷，就是在江言遇強裝鎮定中度過的。
就在那後花園里，當時的薔薇花，正是盛開的時節。
大團大團的繁花簇擁，十分壯觀十分美麗。
楚喬就站在那一簇簇盛開的花叢中，在薔薇花包圍的天地里，她的笑容，竟是動人心魄的美。
那日離開楚家后，江言遇給她發了個信息：楚喬，薔薇花很漂亮。
然而他不曾對她說過，其實薔薇花，沒有她漂亮。
真的沒有。
「想吃什麼水果嗎？」楚喬又是微笑詢問，讓江言遇的思緒收回。
片刻，江言遇這才動了動唇，「隨便。」
「吃蘋果，維生素多。」楚喬立刻就拆了果籃，從裡面選了一隻大蘋果，洗了水果刀后，就在他床沿的椅子里坐下，開始削皮了。
楚喬削果皮的本事，那是嫻熟的。
早在很久以前，江言遇就曾經瞧過。
那是一個冬日，就在校園附近，江言遇和楚喬一起放學回家。即將過馬路，兩人都下了自行車推車而行。卻橫衝出來一輛小貨車，貨車剎車已經失靈，瘋了一般往兩人撞了過去。
兩人當時都愣住了，一時間反應不及。
而就在那時，江言遇立刻有所行動，他立刻推開了楚喬。
楚喬當時被狠狠一推，推到了路的一邊。
江言遇卻沒有倖免，躲閃不及，還是被車給撞了下。
幸虧，沒有大礙，只是腦部受了點輕度震蕩。
大伙兒都去看望他，楚喬當然也有去。
後來陶思甜一聲令下，笑著嚷嚷將大伙兒全都轟了出去，而眾人也是識趣，也不久留。
楚喬特別歉然，說著對不起，更是罵他是笨蛋，在那種時候，應該自己逃命才對。
江言遇笑了，卻只是說：楚喬，我現在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要怎麼報答我？
楚喬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江言遇故意戲弄她道：好吧，就以身相許好了。
猶記得當時的楚喬，一張臉通紅起來，好似要擠出血來一般的紅，只說自己要走了。
聽說她要走，江言遇哪裡還敢繼續，立刻改了口：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就給我削個蘋果吧。
楚喬只得又留了下來，拿了個蘋果削皮。
當時的情景，還鐫刻在腦海里，卻正如此刻，江言遇眼中所瞧見的。
楚喬就坐在床畔的椅子里，她一隻手拿著蘋果，一隻手握著刀，仔細的，小心的，不疾不徐地削著果皮。
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很虔誠的感覺。
江言遇竟瞧的一怔，猶如此時，再次失了神。
「吃吧。」楚喬已經將蘋果削好，伸手遞給了他。
江言遇沉默著伸出手來，卻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沒有使力，只是輕輕地抓住了。
「為什麼來看我。」江言遇開口詢問，聲音低沉。
楚喬瞧著他輕聲道，「季向陽把事情都跟我說了。」
「呵！你都知道了？所以，你是覺得被感動了，還是良心過不去？還是你有些內疚自責？」不知道怎麼了，在聽到她這麼說后，江言遇忽然感覺煩悶無比。她前來的意義，都在這一刻都模糊了。
「內疚自責，倒也沒有，也不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楚喬的聲音很輕，卻是反問，「我又為什麼要良心過不去？」
「感動，有的吧，江言遇，你所做的一切，我真的都很感動。」楚喬的雙眼，望著江言遇，是一抹深深的光芒，「但是，我也沒有讓你為我做這些不是嗎？是你自己要這麼做，我有什麼辦法？」
江言遇忽然一陣沉寂，瞠目瞧著她，「那你今天為什麼還要來！」
「因為你姐姐。」楚喬蹙眉，似是困擾，「靜知姐來找了我好幾次，她開口求我。她求我去看看你，這麼低聲下四的，我怎麼好意思拒絕她？江言遇，別這樣了行不行？我已經有新的生活了，我過的很好，你為什麼非要抓著我不放呢？」
她一語雙關，不單單是說他此刻抓住她不放的手，更在說他的執念。
「別說是養我了，你現在都這樣了，你還能做什麼呢？」楚喬慢慢悠悠地說著，這一句話如刺扎進江言遇的胸口。
頓時，疼的他四肢百骸。
在楚喬的眼裡，江言遇忽然真的瞧不見她從前的半點樣子了，全都迷糊散開，找不到一絲痕迹。
「你給我走！」幾乎是從齒間磨牙而出的，那樣的憤然悲痛，江言遇豁地鬆開了手。
「那這隻蘋果，你不吃了嗎？」楚喬揉著自己的手腕，她的手中，那隻蘋果還一直拿著。
「滾！」江言遇吐出一個字來。
楚喬也不生氣，只是將那隻削好的不曾咬過一口的蘋果扔進了垃圾桶里。
而後她起身，望著他道，「放心吧，以後我都不會來的。」
楚喬說著，作勢就要離去。
江言遇緊繃了一張俊臉，他的額頭，青筋迸發。
「哦，對了。」就要離去的時候，楚喬頓了頓步伐。她側過身來，再次望向了江言遇。
那笑容是清麗無比，可是眼眸里的高傲卻是不曾見識過的。
楚喬笑道，「江言遇，我想我們大概真的不會再見了吧。畢竟，你現在也動不了了。」
江言遇的雙眸驟然一縮，那瞳孔里映出楚喬，她微微一笑，就要翩然地閃出視線。
江言遇竟像是找不到宣洩口，無從去宣洩那份難以言喻的情緒。只見那抹身影晃動著，就要離去。忽聞一陣濃烈的香味，是那薔薇花的香味。餘光瞥見那艷麗到刺目的白，江言遇突然有所動作，他一把抓起那花瓶，朝前方砸了過去。
哐啷——
在一聲驟響后，花瓶撞擊到牆壁，而後落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楚喬尚未走出病房，來不及去預料這突然的一切，只覺得什麼東西擦過臉龐，飛過了一道生疼的痕迹。
那破碎聲引來了外邊的人。
莫征衍立刻推門而入，奔了進來。
看護也自他後邊同樣奔了進來，「江少爺！」
莫征衍奔到楚喬身邊，低頭一瞧，只見她的臉龐，被花瓶的碎片，割出了一道口子，有鮮血滲了出來，流淌而下。
「帶著這個男人，從我的面前滾出去！不需要再炫耀了！你們全都給我滾！」江言遇厲聲喝道。
莫征衍眉頭一皺，不再理會江言遇，只是摟過楚喬，就往外邊走。
兩人一閃而過的身影，楚喬長發遮掩著面容，卻瞧見了臉龐上流淌而下的一道血痕。
江言遇更是氣急敗壞，「全都給我滾！」
看護來不及收拾殘局，就被他給吼了出去。
◎◎◎
莫征衍帶著楚喬離開病房后，立刻就找到了護士。因為只是小傷口，所以只需要進行簡單的消毒包紮就可以了。楚喬的臉龐上，以防感染，用紗布貼上了，護士提醒道，「洗臉的時候注意一下，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走吧。」楚喬點了個頭，而後輕聲說道。
瞧著楚喬起身，莫征衍也是離去。
兩人出了大樓，往停車的方向走。
上了車后，莫征衍沉默著發動引擎，開出了停車場。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靜。
莫征衍正開著車，他的目光，不時地瞥向她。左邊的臉頰，用紗布覆了傷口。而他的眼前，卻浮現起方才她沾染了鮮血的模樣，讓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驟然一緊。又想起方才的畫面，江言遇發瘋一般怒吼的模樣，顯然他們之間的談話並沒有預想中那麼平靜。
又或者，還有其他的因素。
莫征衍終於開口，低聲問道，「今天為什麼讓我陪你去醫院。」
楚喬側目望著窗外，那些掠過的風景，漸漸遠去。她沉默了下，而後說道，「一個人去有點無聊。」
這又算是什麼答案，卻還真有楚喬的風格。
然而，莫征衍卻並不滿意她的回答，眼眸都是一緊，那聲音愈發低沉，「回答我！」
「都說了……」楚喬蹙眉，扭頭開口。
卻在剎那，對上了他墨黑的眼眸，莫征衍的注目，泛著精光，那是能夠洞悉人心的目光，讓楚喬一下子沒了聲。
楚喬怔了下，輕聲說道，「以後都不會去見他了。」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莫征衍的思緒，卻在方才晃過了無數的可能。就在江靜知找上楚喬的那天，莫征衍就心存疑慮，也就在暗中查了一下。他早已經知道江言遇意外車禍，住在醫院裡，也得知了他現下的情況。
莫征衍一直都等著楚喬的反應，想著楚喬會怎麼做。
原本在接到她的電話時高興的，原本在聽到她要他陪同去醫院時，他也是高興的，哪怕去要探望的人，並不是他所樂意見到的那位。只是這結果，卻不如莫征衍所預期的那樣。
楚喬，她和江言遇發生了爭執。
江言遇更甚至砸了花瓶，砸傷了楚喬。
還有那一句話——帶著這個男人，從我的面前滾出去！不需要再炫耀了！你們全都給我滾！
莫征衍並不想去承認某種可能，但是事實卻又是如此，讓他想要否認都不行。
楚喬，她故意帶他去見江言遇！
「你會不會去見他，都和我沒有關係！」莫征衍眼眸一緊，突然喝道，「下車！」
楚喬一怔，來不及反應，莫征衍卻已經迅猛地路邊停車。
而他冷聲命令，「立刻下車！」
楚喬遲疑了下，只見他的側臉，那樣的冷漠，眼中聚著陰霾光芒，讓她心中一顫。
再也無法說上半句話，楚喬拿著包就下了車。
她剛一下車，莫征衍就踩下油門，車子飛速地駛過了楚喬的身邊，往前方而去了。
那車速是真的很快，楚喬佇立在原地，一個眨眼，車子就消失不見了。
那是楚喬，不曾見過的莫征衍。
那個眼神里，有著讓她心悸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