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盛夏的果實
江靜知突然出現之後，楚喬心神不寧起來了。一整天下來，都有些渾渾噩噩。她不想讓自己一直去想，可是怎麼也平靜不下來。腦子裡不斷地跳出江言遇的影像來，是他朝氣蓬勃，是他陽光微笑，是他溫煦而溫柔的注目。
楚喬覺得心口，窒悶起來了。
當天下班，莫征衍前來接她。
楚喬沒有怎麼開口說話，只是沉默地往前方走著。
「想去哪裡吃飯？」莫征衍問道。
「哦，隨便吧。」楚喬輕聲說道，哪裡還有心思考慮其他。
莫征衍面上沒有變化，餘光掃向她凝重的側臉，光是從她臉上的神情，也瞧出了隱隱不對勁。
與往常一般，莫征衍送她回家。
到了住宅區附近，前往巷子里的一家小店用餐。那家小店是一對老夫妻經營的，價格公道，味道也很不錯。
楚喬住到這裡之後，就時常會來這裡解決晚餐。
後來，又加了一個莫征衍。
因為兩人經常是一起來的，所以那對老夫妻也認識了他們，瞧見了他們，也會笑著打招呼，「來了啊。」
莫征衍點了個頭，楚喬則是微笑。
點了幾個菜，兩人就找了張空桌坐下了。
不過多久，菜就上來了，香味撲鼻。
安靜的用餐，也不多說什麼。
楚喬吃飯的時候，也是很有禮儀的。而莫征衍更是不在話下，同樣的無聲。
只是今日，莫征衍卻發現了其中的異樣。
一碗飯，楚喬就這麼捧著，吃飯的速度慢到不行。她好似是一邊在吃飯，一邊在思考什麼。
「在想什麼？」莫征衍終於開了口。
楚喬回神，「沒什麼。」
「工作上的問題嗎？」莫征衍又是問道。
楚喬只是「恩」了一聲，那態度卻是不願再多言。
瞧見如此，莫征衍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這個夜裡，楚喬睡的不安穩。
而在入睡之前，她告訴自己不需要去理會了。
她不會去的。
她和江言遇，還是不要再有任何聯繫，這樣才比較好。
楚喬這麼想著告誡著自己，這才昏沉地睡了過去。
隔了兩天，楚喬好似緩和過來了，不再那樣焦慮了。卻不料在下班的時候，又瞧見江靜知在辦公大樓底樓的大廳里等候她。江靜知就坐在大廳的椅子里，靜靜地等候著，瞧見她出了電梯，她立刻站起身來了。
楚喬秀眉一蹙，迎上了她。
「楚喬。」瞧著她走近，江靜知開口呼喊。
「靜知姐。」
「抱歉，又來找你了。」江靜知也是為難不已，更是擔憂，「楚喬，你還是不願意去見見言遇嗎？他真的很需要你啊！」
江靜知舊事重提，讓楚喬已經壓下的煩惱，再度掀開了。
「楚喬，言遇現在的情況真的很不好。醫生說了，早些復健會更好，時間拖長了，就會更加糟糕。楚喬，你就和我一起去醫院看看他吧，只有你能幫他了。你去醫院看他，幫幫他好嗎？」江靜知的聲音很輕，卻也很急切，不斷說著。
楚喬心頭一緊，她硬聲說道，「靜知姐，對不起，我已經說過了，我真的幫不了他。」
楚喬說著，作勢就要走。
江靜知眼看著她又要離去，急忙追著她。
兩人幾乎是並肩而行著，就這麼出了大樓。
「楚喬，不需要耽誤你多少時間的，也不是需要你每天都去陪他，只去一次也可以！難道一次也不可以嗎？」江靜知一邊追著她，一邊在楚喬身旁說道。
「靜知姐，我真的幫不了……」楚喬咬牙開口，卻又被打斷了。
「楚喬！」江靜知拉住了她，那雙眼眸通紅，那樣的懇切，「靜知姐都沒有求過你什麼，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求你去看看言遇！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顧及你們那麼多年的情分嗎？」
「對不起……」楚喬硬下了心腸。
「楚喬，你怎麼忍心啊！」江靜知亦是發慌，那聲音焦慮卻又輕顫著。
楚喬的心也隨之顫抖起來了。
她怎麼忍心。
怎麼忍心。
楚喬動了動唇，她是如此艱澀，「我……」
「江小姐。」而在這個時候，另一道男聲豁然響起，壓過了楚喬的聲音。
也彷彿為楚喬解了圍。
聽到那聲音，江靜知扭頭望了過去，只見前方是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
正是莫征衍。
江靜知瞧著莫征衍，有一抹愕然，從眼底迅速地閃了過去。而後，又快速地恢復了從容，她拉住楚喬的手也鬆開了。
莫征衍在這個時候，走向了他們。他自然地站在楚喬的身後，那姿態無疑是一種霸道的宣誓。
「江小姐，好久不見。」莫征衍溫溫開口。
江靜知微笑說道，「莫總，好久不見，沒有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
寒暄過後，莫征衍問道，「江小姐找楚喬是有什麼事嗎？」
江靜知自然是不願提起江言遇的事情，她淡淡說道，「正好路過這裡，遇見了楚喬，就想著好久沒見到她了，所以想問問她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原來是這樣。」莫征衍應聲，低聲說道，「反正我和楚喬也要去吃飯，不如一起吧。」
「不了，既然你們已經約了，那我就下次吧，下次請莫總和楚喬一起吃飯。」江靜知笑盈盈地說著，而後迅速卻又不顯得唐突地告辭，離開了這裡，「那就不打擾你們了，再見。」
江靜知立刻轉身，走向遠處的車，上車而去。
莫征衍則是低頭瞧向楚喬，漠漠問道，「真的沒事嗎？」
「恩——」楚喬應了一聲。
然而這天莫征衍送楚喬下了巴士，照例詢問晚餐吃什麼的時候，楚喬卻道，「今天就不在外面吃了，我有點工作要忙。」
莫征衍沉默了下，只是應道，「好。」
走到樓下后即將告別，莫征衍尚未開口，楚喬輕聲一句「那我上去了」，又是一句「拜拜」，就讓他再也不需要任何言語了。
莫征衍瞧著她，也只是默默頜首。
楚喬一個轉身，那長發翩然地劃過一個弧度，她的身影走入了大樓里。
莫征衍佇立在樓下，瞧著她離去的身影，眼眸深凝。
楚喬並沒有說謊，最新一期的報刊要趕稿，確實工作繁忙。只是一整個晚上，都無法集中精神。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別再胡思亂想了，但是在完成工作后，又陷入了沉思里。
◎◎◎
「楚喬，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了。」
「好。」
報社的老牌記者一聲令下，楚喬就趕緊收拾了東西，隨他一起去了。今日是某個市政工程項目的競標會，報社也自然派了工作人員前往採集新聞。而楚喬則作為助手，跟隨著前往了。
競標地點是在商貿國際大廈。
等到了會場，放眼望去，果然是人山人海。
諸家媒體都已經派遣記者到場了，而楚喬佩戴著工作牌，隨即等待著。
這次的競標會，洛城有數家大型企業投標，而近日就要得出結果。
每一家的代表也相繼到來，記者們爭先上前拍照。
而就在這一家家代表之中，楚喬卻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季向陽西裝革履，正是季氏代表方一員出席此次的競標會。
楚喬是臨時接到此次任務的，所以事先也沒有接到任何資料，更是不知道這次競標的投標商家到底是哪幾家。現在瞧見了季向陽，才知道季氏原來也有參與競標。
楚喬拿著相機，在一堆黑壓壓的人群里對著季向陽按動著快門，捕捉著照片。
記者們更是蜂擁地提問，關於競標會是否成功之類的問題。
季向陽微笑著，亦是從容地面對。
只是在那片漆黑的人群里，那一張張臉龐上，季向陽的視線，不經意間瞧見了人群里那抹亦是熟悉的身影。
季向陽瞧見了楚喬。
季向陽不著痕迹地匆匆掠過一眼，微微一笑，就移開了。
楚喬察覺到了他的注目，也知道他是認出了她。
等到代表方都先後到齊之後，記者們也紛紛入場了。因為此次競標是當眾公開的，所以是對外現場宣布的。
眼看著競標會即將召開，眾人都在大廳里準備就緒。
楚喬在後方，瞧著會場里人影綽綽，那都是公司的精英，衣冠楚楚。
只在音樂聲靜止后，競標會就正式拉開了序幕。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概近兩個小時，最激動人心的時刻，莫過於是公布得標者的時刻。
就在時間定格的剎那，隨即聽到主席一聲宣讀，而後季向陽身邊的男人，此次的負責人在掌聲中隨之而起。
這次的贏家是季氏。
隨著競標會的結束，主辦方在會堂里舉辦了小型宴會，眾人移駕前往。
媒體們全都蜂擁而上，自然是向這次的大贏家季氏採訪，那位負責人的身邊全都聚攏了人。
季向陽的身邊，同樣也聚了不少人。
季向陽雖然不是季氏代表方的主要負責人，但是身為季氏的公子，更是引人注目。
在一段時間的採訪過後，記者們也漸漸散去，不再像方才那樣聚著不動了。
楚喬也得以稍作休息，取了一份甜點，安靜地在角落裡品嘗。
突然，季向陽走了過來。
楚喬瞧見了他，開口打了聲招呼，「嗨。」
季向陽微笑著道，「這裡說話不方便，跟我來吧。」
楚喬也知道如果在這裡堂而皇之與季向陽的交談，恐怕隔天自己就要成為媒體焦點了。
她點了個頭，就瞧著季向陽從身邊走了過去，而後她放下了餐盤，隨後也朝季向陽而去的方向尋了去。
那是宴會會堂的一處陽台，正是無人。
除了他們。
季向陽笑道，「楚喬，沒有想到你會來。」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你竟然成了我的採訪對象。」楚喬亦是微笑，更是祝賀道，「對了，還沒有對你說恭喜。季向陽，恭喜你。」
「謝了。」季向陽應聲，眼眸微垂，而後遲疑了下，這才開口說道，「楚喬，言遇住院后，你沒有去看過他嗎？」
楚喬已經有了準備，季向陽會談到江言遇，她淡然道，「我沒有去醫院看過他，但是我已經都知道了。」
「陶思甜對你說的？」季向陽問道。
「不是，是靜知姐來對我說的。」楚喬如實道。
「靜知姐？」季向陽有所詫異，他原先還以為是陶思甜告訴楚喬的，畢竟她們的關係一直都這麼要好。只是聽說是江靜知，他愣了下，而後神色也凝重了起來了，「靜知姐都來找你了，你還是不願意去醫院看看他嗎？」
楚喬道，「向陽，你應該知道，一個人能不能重拾信心，依靠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季向陽又哪裡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蹙眉道，「但是楚喬，你對於言遇而言，比他自己更重要。」
季向陽的話語，讓楚喬心裡一窒。
江言遇對楚喬的感情，只要是當年知道他們的，又有誰會不知道。高中念書那個時候，學校里不是沒有女生向江言遇告白。可是江言遇全都拒絕了，沒有接受。後來也有人問江言遇是不是和楚喬在談戀愛，但是他們誰也沒有承認。那個時候，他們尚未成年，早戀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可就在當年，他們兩人早就被所有人看成了是一對。
雖然，當事人沒有承認過。
當時教他們音樂的女老師，十分愛開玩笑，更曾語重心長地對江言遇和楚喬說：以後你們要是結婚了，可一定要通知一聲啊。
彼時，江言遇家境優越，彼時，楚家尚未落敗。
他們是那樣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
又有誰不認同，全都一致的，認為他們必定是要走到一起的。
只是可惜，最後卻是事與願違，一場嘆息。
「季向陽，這種話，以後你還是不要再說了。」楚喬淡淡微笑著，開口叮嚀道。
早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又何必提起，沒有必要。
也不再需要。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對江言遇而言，一直都很重要。」季向陽卻是十分可觀，低聲說道，「楚喬，我承認你說的沒有錯。一個人重拾信心，的確是要靠自己，別人也幫不了他。但是，如果這個別人是自己心裡的人，那就不同了。」
楚喬沉默了下，開口說道，「季向陽，對不起，我想我這次真的幫不了他。」
「你還是不願意去看他。」季向陽不禁嘆息，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楚喬此刻的身份和立場，但是因為江言遇，有些話壓在心裡，他還是忍不住要說。
「楚喬，這次的車禍，雖然是江言遇自己不小心，但也是因為你！」季向陽凝眸說道。
楚喬眼中有狐疑的光芒。
季向陽又道，「那天我和江言遇一起去喝酒，喝到一半，他就打你電話，可是你卻怎麼也不肯接。再後來，還把手機關機了。江言遇發現你關機了，就開始喝酒，他一直灌醉自己，我怎麼也勸不住。喝了好幾瓶酒後，他又吵著鬧著要去見你，說是今天見不到你，他不死心。」
「就這樣子，他衝出了馬路，我沒有攔住。那場事故，才會發生的。」季向陽簡短的說著，將那日的事情，說了出來。
楚喬的神色還算沉靜。
她不是沒有愕然，但是卻也沒有震驚。
因為早在當時聽到他發生車禍的時候，楚喬就預料過有這種可能。只是當時，聽說他不要緊，她也就沒有多想。
楚喬輕聲道，「就算是這樣，所以我就要為他一時的發酒瘋而負起責任？江言遇，他不是三歲的孩子。」
「是，他不是三歲的孩子，你也沒有必要為此負責！」季向陽的聲音驟然一沉，冷不防說道，「可是楚喬，你知道他當年為什麼要突然出國留學嗎！」
楚喬頓時眼眸一凝，只見季向陽神色沉重。
而就在下一秒，她聽見季向陽說，「那是因為你，因為你，楚喬！」
季向陽的聲音，慢慢散開，又慢慢聚攏，在耳畔叫囂起來了，「當年江言遇之所以會突然去美國留學，那是因為他和江叔叔交換了條件！只要江叔叔幫你你們楚家度過危機，那麼他就放棄攝影放棄新聞系，放棄自己的夢想，去美國留學，念他根本就不喜歡的管理學，甚至是進入江氏的公司，做他根本就不喜歡的工作！」
而早在五年前，季向陽也不可能不知道。畢竟當年楚家家敗，轟動一時，更何況，楚喬又是他的朋友。季向陽當時尚且年少，所以生意場上的事情插不了手，也於事無補。可是他也清楚，楚家當時背後若沒有人撐腰，是絕對不可能度過難關的。
季向陽一度猜測是江家背後幫的忙，所以在和江言遇電話聯繫的時候，他就提到了這個事情。江言遇沒有明說，只是聽到楚家安好，楚喬安好，他就似是鬆了口氣，彷彿也一切都安好了。
所以，季向陽就這麼認定著，當時是江家幫了楚喬。
卻不料，五年後物是人非，楚喬的身後有了另一個靠山。
而在那天雨夜，在那天意外車禍的雨夜，江言遇醉酒後，將一切都傾囊而出，說了出來。
季向陽在震驚之餘，卻只感到了深深的沉寂。
江言遇臉上的神情，那是時光一旦流逝后，就不可再重來的遺憾，是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印記。
「楚喬，你明白了嗎？你對江言遇而言，是有多麼重要？」季向陽望著楚喬，低聲說道。
楚喬的心，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而後被震的破碎。
也就是在那個盛夏。
五年前的那個盛夏，原來所結的果實，是如此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