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想去一個地方
「爸，我們下去走走好不好？」楚喬輕握著他的手，笑著問道。
楚父哪裡會有反應，只是一味的痴痴笑著，彷彿是在應著她。楚喬就扶起了他，往外邊走。
楚父也不反抗睜著，任她這麼攙扶著，出了病房。
外邊的迴廊里，徐珊在等候著，瞧見兩人出來了，她機靈說道，「小姐，我去拿輪椅。」
楚喬點了個頭道謝，攙扶著楚父進了電梯。
下了樓后，來到了療養院後邊的花園。
輪椅也已經推了下來，楚喬又將父親攙著坐了上去。雖是多雲的天氣，卻依舊有些炎熱，但是花園裡有樹木，所以有陰涼的地方，楚喬抬眸說道，「爸，天氣有點熱，可是外邊空氣好，我推你去那邊走走。」
楚父只是呵呵笑著。
楚喬就推著父親，往花園裡走去了。
兩旁都是參天碧綠的大樹，陽光透過那樹杈的縫隙，灑下了斑駁的光影，十分稀疏，一點一點的光斑，落在兩人的頭頂，落在他們的身上。楚喬的心情很平靜，慢慢地推著父親，散步在林蔭道上。
走了幾步，楚喬稍作停留。
她往前一些，拿出手帕來，替父親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她一邊擦，一邊笑著，「爸，天氣真的好熱。我知道你不喜歡夏天，其實我也不喜歡。」
楚喬依然記得，楚父往年說過無數次。
他最喜歡的季節是冬天。
因為楚喬就是在冬天出生的。
那個寒冷的季節，本不應該被渴望，誰又去會期望一片冷意。楚喬又時常會感冒，小毛病也總是不斷，每到了冬天，更是複發的頻率增高。諸多原因導致，楚喬並不喜歡冬天。可當父親抱起她，告訴她冬天是他最喜歡的季節，當他那麼說的時候，楚喬感覺到了無比的快樂，讓她也信以為真，覺得冬天，真是最美好的季節。
「爸爸，你說今年的冬天什麼時候回來呢？」楚喬輕聲問著，復又邁開腳步，推著楚父往前而去。
慢慢的，平穩的，兩人前進著。
只是除了輪椅的滾軸聲外，就只有楚喬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不時的迴響著。
楚喬帶著父親在花園裡逛了一圈折回，因為炎熱，楚父的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水。等回到了病房裡，看護立刻就端了溫熱的水，要為他擦拭。楚喬接過了毛巾，微笑說道，「我來吧。」
擠了毛巾，替父親擦擦臉，她放輕了動作，不敢用力。她握著父親的大手，每一根手指都仔細地拭過一遍。
瞧了瞧時間，差不多該吃晚飯了。
晚餐送了進來，四菜一湯，很是豐盛，瞧著也很精緻。
楚喬端了碗，握著湯匙，來給楚父喂飯，一口又接著一口，慢條斯理的。然而楚父卻吃的很急，好似被餓壞了。連菜都不要了，一湯匙的白米飯餵給他，他立刻張開嘴就吃了。
「楚老先生中午的時候，沒有好好吃飯，他一定是餓了。」看護在旁道。
楚喬瞧著父親狼吞虎咽的模樣，柔聲說道，「爸，你怎麼又不好好吃飯了？餓壞了怎麼辦？以後一定要好好吃飯，以前你還教育我呢，自己會記不住了？你要是不聽話，我以後可就不來看你了，知道了嗎？」
楚喬小聲說著話，一邊喂著飯，「吃點菜，爸，別只是吃飯……」
這一碗飯，喂的格外狼狽，楚父吃了一半，似乎起了性子，大手一拍，就將盤子給弄灑了，結果湯也灑了一身。於是又是手忙腳亂一番，替他擦去污漬。好不容易喂他吃好了飯，也在看護的陪同下替他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雖然依舊是那身藍白條紋的病服，但是洗過澡后的楚父，瞧著清爽了許多。
楚父又坐回了搖椅里，微微搖晃的椅軸，他彎曲的身影，有些弓背似的，那麼瘦小。
楚喬也洗了把臉，她來到了楚父身邊。
「我來替你梳頭吧。」楚喬說著，又拿過了一把梳子。
她站在父親的身後，拿著梳子為他梳頭。在楚喬的印象中，這種事情，曾經父親也為她做過。如今想想也有些可笑，商場上算得上能耐的楚父，竟然為她梳頭髮。可是現在轉念一想，那個時候真是身在福中而不自知。
梳頭的時候，楚喬才發現父親的頭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全都花白了。
一絲一絲的，銀白色，原先的黑色，全都褪盡了。
父親的頭髮，很稀薄。
楚喬拿著梳子的手輕輕一顫，目光也是一窒，只梳了幾下，也就停了下來。
分明上個月來看望父親的時候，還能見到一些黑髮的，怎麼也就一個月的時日，全變白了。楚喬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會不會在某一天，就連他都不見了。
楚喬深呼吸了下，收攏了情緒。
楚喬擱了梳子，拉過了一把小椅子，在父親的腳邊坐下了，「爸，我來給你念報紙吧？」
楚喬又拿過報紙，找到其中一版新聞，一字一句的念出來給父親聽。從前的時候，楚父就愛看報紙。彼時楚父的視力就已經開始不好了，偶爾空下來和她在一起，就會讓她給他念報紙。
楚喬念了一個版面的報道，又翻過一面，忽而瞧見了有關於光大企業的報道。
光大是江氏的家族企業，也就是江言遇所在的公司。
瞧著報紙上那幾個字，楚喬的眼前有些模糊，她將報紙輕輕一放，擱在了雙腿上。視線望向了楚父，她的聲音很輕，開口說道，「爸爸，你知道嗎，江言遇，他回來了。」
「時間過的很快，五年了，沒想到五年就這麼過去了。」楚喬不知道是在對誰說，也許是對父親，又或許是對自己，「言遇，他去美國留學，順利修完學業就回來了。就在上個月，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還去參加了他的生日宴會。他沒有念新聞系，而是改念了別的系，現在進了光大了。」
「其實，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楚喬喃喃說著，她的眼眶有些泛紅。
楚喬低下頭去，手裡的報紙揪緊，抿緊了唇，半晌才道，「爸，我沒有後悔，我沒有的。」
「真的。」楚喬吐出兩個字來，幾乎是從心底透出來的，好似在奪定自己。
而在忽然，楚喬感覺到頭上落下了些重量。
楚喬詫異抬頭，只見楚父竟然伸出手，碰觸向了自己。父親的手，早已經沒有當年那麼溫熱了，粗糙的，貼在臉龐上的，有清楚的厚實感，扎的楚喬有些疼，可是她覺得很貼近。
「爸。」楚喬輕聲喊他。
楚父張著嘴，發出了咿咿呀呀的聲音。
楚喬聽不清他的聲音，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她笑不出來了。
楚父顯得很無措，那張一直是痴傻表情的臉龐上，沒有了傻笑，只是望著楚喬，那目光顯得很愛憐。
楚喬低下頭來，在父親的面前，無助的彷徨的抱住了他。
她不許自己哭泣，只將眼淚全都逼回了眼眶裡。
過了一會兒，楚喬平復了情緒，又重新抬起頭來，瞧了眼時間，她露出一抹笑容，「爸，我再來給你念一篇新聞吧。念完了，也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
而在病房外邊的迴廊里，有人佇立在外邊。
透過房門上四方的玻璃小窗戶，瞧見了裡面的情形。
莫征衍沉默駐足，瞧見了楚喬趴在楚父的身邊，瞧見她通紅的雙眼，瞧見她繼續拿起報紙來為楚父誦讀。他沒有進去打擾，只是站在迴廊里等候。他取了支煙，點火抽了一口。
等到煙抽的差不多了，突然那扇門由內打開了。
楚喬挽著挎包的身影閃現在門內。
一對上莫征衍，楚喬也是一怔，沒有想到他會在外邊。
「不是去外地開會了么？」楚喬想起昨日徐珊說過的話語，困惑問道。
「提前結束，就回來了。」
「哦。」
莫征衍吞吐出一團煙霧，他注視著楚喬的雙眼，那眼眶還有些泛紅，「楚喬。」
「恩？」
「我想去一個地方，可是找不到路。」
楚喬默然，她有些不明所以，眼神更是困惑。卻在白霧繚繞中，瞧見他深沉的雙眼，那聲音連同他吞吐出的煙草味，一齊飄了過來。
「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到這個地方。」莫征衍的手指，隔了空氣，隔了一些距離，指向了楚喬左胸的位置。
那裡是心臟的位置。
楚喬感覺到她的心在這個時候猛烈的突跳了下，他指尖還夾著煙，熏的她有些嗆。
「莫征衍，這裡不許抽煙的。」楚喬開了口，卻是如此突兀的一句。
不算回答的回答，卻用另一種方式，斷了唯一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