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夥出海
老孫家的船是條單桅帆船,雖然不算很大,卻是工藝精良,厚重的木質船身,長有二十來尺,寬八尺多,空倉出水五尺左右,桅杆和龍骨是用最好的鐵力木做的,船身用的是泡過桐油的山樟木和青皮木,大陸龍船局建造。這船幾乎花了老孫半輩子的積蓄,要不是走私貨的積蓄足夠豐厚,一般漁民家可是買不起這樣的上等好船。船一拿到手的時候,就成老孫的命根子,取名日升號,寶貝的和他的親兒子一樣,最初幾個月,老孫即使不出海也是吃住在船上。去年冬天又剛上了油。那淡藍的天空和海水襯著油光閃亮的船幫,在對比周圍漁家的小漁舟。就象麻鴨群裏混進的白天鵝,說不出的惹眼,這會兒它就安靜的躺在馬蹄灣淺藍的海水裏,象等待著戀人的姑娘般癡情的等待自己的主人。
馬蹄灣是金龍島上最大最優良的天然港口,蜿蜒的望龍河便是從這裏匯入大海,馬蹄灣東西北三麵與陸地相連,隻有南麵對著廣闊的亞東海峽。海灣東西兩麵是雪白的沙灘,細白的沙子向海灣中緩緩延伸,沙灘在水線以上處寬不過百步,漲潮時更隻剩下三十來步的寬度,沙灘後麵是兩座高近百丈東西相對而立的懸崖,一座叫東門山,一座是西門山,它們如海灣的兩扇大門隔海灣相望,將一切狂風巨浪擋在了海灣外麵。懸崖朝大海的一麵是光禿禿的陡峭石壁,另一麵則相對平緩些,兩座山各有條小路通向山頂的古炮台要塞,當年這山頂上的兩座古堡各備火炮兩百多門,曾讓覬覦他的敵人聞風喪膽。如今火炮早已經搬走,空留兩座孤零零的麻石堡壘忍受風吹雨打,成了枯藤野草和各種海鳥的安樂窩。海灣的南麵水深驟然增加,以至吃水三十尺的戰船也可以放心停靠而無擱淺之慮,自然成了修建港口的絕佳之地。尋石階登上東門山或西門山頂眺望遠方,海天的邊際成了彎曲的藍色弧線,白色浮雲飄於空中似乎伸手可觸,各種海鳥翱翔與藍色波濤之上,不時飛到半空又直直紮入深藍的海水裏。向下俯視,海浪在懸崖下不停湧動,每次蘊涵著極大力量的數噸海水砸在黑色的岩石上,巨大轟鳴傳出很遠,而泛出大片的白色泡沫,給藍色的大海和黑色的岩石之間畫出了白色的分界線。與此相距不過數百步的海灣內則是另一副風格迥異卻又同樣美妙的圖畫,整個海灣如一個巨大的馬蹄踏出的印跡,海灣水下細白的沙礫依稀可見,映襯著淺淺的天藍色海水象一塊通透純淨的淡藍寶石。而兩岸純白色沙灘則像是安放寶石的水晶底座,沙灘上椰樹在海風中舒展枝葉如迎風舞蹈長袖翩翩的少女,在這樣的美景麵前,也難怪當年那些水兵樂而忘歸長住於此。
今天正逢黃道吉日,是辛海平和老孫頭合夥出海打魚的第一天,一大早辛孫兩家以及村中諸家長輩在老孫家院子裏舉行了一個小小的祭海儀式,眾長輩和老孫領頭,其他子侄男丁稍後,最後是兩家的女眷,一大群人在熱熱鬧鬧的炮仗聲裏對著海神娘娘的神像三跪九叩,極盡虔誠之心。老孫家的閨女孫玉珠剛好跪在了辛海平身後,一彎腰便看見了辛海平一雙大腳上打著補丁的鞋,細心的姑娘趁人不注意,用手一比便把辛海平大腳的尺碼記在了心裏。
說起老孫家的姑娘,稱得上孝順勤快,老孫媳婦多病,家裏大大小小的事便由她這17歲的姑娘家操持,漿、洗、縫、補、織漁網、曬魚幹,沒有幹不了的。這兩年模樣也是越發出落的漂亮,一頭烏黑的長發散開象黑緞子般,雪白如貝的牙齒見人總露出笑模樣,常年的陽光和海風並沒有讓她的皮膚變成漁民裏常見的醬紫色,反而是細膩光滑反射小麥般的金黃光澤,一雙烏黑的眼睛象是深山裏暗藏的泉眼,常年的勞作沒有損她絲毫美麗,反而賦予她一種佳玉天成的自然風采。漁民常年勞作在大海上,也塑造出大海般寬廣的心胸和豁達直爽的性格,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辛海平去老孫家幫工幾乎和定親差不多,加上打小定過娃娃親。孫玉珠也便沒有城裏姑娘那麽多的矜持,心裏已經把辛老刀看成了自己的小丈夫,隻是沒好意思明說。
儀式完畢,這眼看要出海了,孫玉珠偷偷從後麵拽了拽辛老刀的衣角,將手裏一個荷包塞進了他手裏,一轉身便走了,老刀傻傻的看看手裏的荷包,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接到女人送給他的東西,想著想著,臉不由的紅,也沒敢打開看看,趕忙把東西塞到自己的貼身衣兜裏,好在他常年風吹日曬麵膛黑紅,到沒人察覺他的靦腆。
在馬蹄灣的棧橋前,老孫頭已經站在日升號船頭,威風凜凜如出征的將軍,一邊微笑一邊向送別的眾人招手,老刀望著自己剛成寡婦便明顯蒼老的母親眼中的淡淡的憂慮,和用期盼崇拜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弟弟,幾句湧到嘴邊的安慰話卡在嗓子裏,憋著說不出來,隻是緩緩的揮手告別,眼角又忍不住瞥向躲在人從裏的玉珠。這時海上風起,老孫頭一聲令下:“海平,升帆,順嘍~~~!”隨著他的號子,辛老刀收拾心情,麻利的收起了錨,用力拉開大帆,一拽帆繩,老孫頭一個左滿舵,日升號靈活的轉了個大彎,向著深藍色的無邊大海輕快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