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山上山
餘斌走去金甲男子的屍體旁,蹲下身,開始翻翻撿撿。
男子穿在身上的那件金甲,看上去色澤靚麗厚重飽滿,實際上卻是木製的,隻是在表麵套了一層薄薄的鐵皮,然後塗上金漆而已。那張自袖間滑落的縮地符,品秩亦是甚低。
餘斌將那縮地符握在手中,略一使勁,縮地符登時化作齏粉。想來當時男子若是成功使出縮地符,也僅僅能在眨眼之間逃出數丈而已,依然躲不過命喪黃泉的下場。
除了這張縮地符,男子身上最為值錢的當屬掛在腰間的那柄佩刀,刀鞘精美,刀柄上刻有某種遠古圖騰,稱得上上品匠物。
至於另外兩名男子,身上全無一物。
餘斌握著佩刀站起身子,走回周良和喬繁星身前,伸出手,將那佩刀示以二人,“他們穿在身上的金甲是木頭做的,不過在表麵套了鐵皮塗了金漆,障眼法而已。那張縮地符更是低劣不堪,畫符者約莫是個初入符門的小子,材料毛糙不說,手法也甚是粗劣。另外兩人更不用說,渾身上下全無一物。不過那男子肉體強橫,應是武道中人,從他單手勒馬來看,修為應在一境二境左右。”
想了一會,他又說道:“此三人應是敵國的奸細,潛入曹國的目的無非是收集情報好賣給敵國。奇了怪哉,能與曹國抗衡的不過京國、秦國,而三國互相牽製已久,誰也不敢動手,怎麽卻有人潛入曹國竊取情報了?”
又想了好一會,他搖搖頭,轉頭看向周良,周良正望著金甲男子的屍體,麵色並不十分好看。
修道之人善心過重,絕非好事。餘斌歎了口氣,收回佩刀,輕聲問道:“良兒,你還有什麽想法?”
周良低喃道:“讓他們三人曝屍野外,是否有些殘忍……”話音未落,他很快回過神,聲音加重了一些,“我是說,盡管他們是敵國的奸細,可任由屍體曝露在官道之上,被來往官員、行人看見了,必出事端,所以我想,餘叔,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將他們葬了?”
餘斌想了想,答道:“行。”
三具屍體被放上了三匹馬的馬背,一人牽著一匹,向山上走去。埋了屍體之後,送那三匹馬兒回歸自然,三人再次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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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陽峰已在曹國南麵,淺墨城在擒陽峰以南五百裏,已接近曹國邊疆。實際上,淺墨城是曹國南麵邊疆附近,最大的一座城市。
越接近淺墨城,便是越接近曹國邊疆。
官道逐漸變窄,官道兩旁雜草叢生。
這一日,餘斌等三人離了剪南城,離淺墨城僅剩下六十餘裏。
隻是天色漸黑。
三人發現山腳有一座祠廟,便走了過去,到得進入其中才發現,原來祠廟早已破敗不堪,神台上的那一尊神像,甚至隻見其身而不見其首。
餘斌不由得皺了皺眉,不過很快舒展了。這座祠廟地處偏僻,又沒有依照規製建造,想來必是一座淫祠,既是淫祠便不受天道庇佑,落得個如此下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至於神像的腦袋是怎麽沒有的,是被頑童少年以瘋魔劍法砍下來的,還是江湖武夫在此切磋武藝、不慎將之頭顱打掉,無關緊要
。
掃出一塊地,又生起火。三人圍坐在火堆旁。
餘斌望著周良,問道:“良兒,感覺如何?”
火光跳躍在周良的臉上,黑色的瞳孔映出紅色的火焰。少年望著火焰,腦海中依然是金甲男子三人被殺的畫麵。他相信那三人是敵國的奸細,可奸細就該死嗎?
他輕歎了一口氣,答道:“一路走來,感覺好多了。”
喬繁星凝視著周良,憂心忡忡。少年雖沒有明說,可情緒都寫在臉上。
餘斌自然也看出來了,卻無能為力。有些事,有些道理,得從實踐中去悟。他問道:“還會覺得累嗎?”
周良搖搖頭:“隻是有些時候會覺得腰酸。”
“如此便好。”餘斌這樣說著,卻皺了皺眉,片刻之後緩緩站起身子,又說道:“嗯,身體是好的差不多了,當務之急,是解決仙府被燒毀的事。你們先休息一會,我出去再撿點枯枝。”
喬繁星仰著頭,目送餘斌站起走出祠廟。
周良點點頭,並未說話。
餘斌緩步走出祠廟,隨後腳尖碾地右轉,待見不到火光與周、喬,他身子一閃,與眨眼之間行出百丈之外,同時右手一甩,雷吒筆直射出,正釘在一棵矮樹的樹幹。
矮樹旁,有依稀成人形的鬼物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瑟瑟發抖,一邊求饒道:“仙師饒命!仙師饒命!”
餘斌緩步走去雷吒前,並不急著將之拔出,而是望著那頭鬼物,聲音稚冷,“不去投胎做人,怎麽反而做起鬼了?”
那鬼物原本便修為不高,身旁的樹上又釘著雷吒,自然隻有發抖的力氣,“回……回仙師,小的……小的在凡間有心願未了,因此.……逃.……逃出來了。沒喝孟婆湯,逃出來了。”
餘斌嗤笑道:“心願未了?逃出來了?我看你是生前壞事做盡,閻王不收你,你才投不了胎吧!”
那鬼物被戳中痛處,有些氣急敗壞,插在樹上的雷吒忽然蹦出一道電光,它嚇得愈加抱緊腦袋,再不敢放肆,一邊哀嚎道:“仙師說的是,仙師說的是……”
餘斌冷哼道:“不管你之前如何,與我毫無關係。我隻是想請你幫個忙,幫了我這個忙,你也許仍然不能投胎轉世,但可以攢下些許功德,積少成多,說不準閻王便會許你重新做人。”
那鬼物略微揚起腦袋,仰視著餘斌,強顏歡笑說道:“我能拒絕嗎?”
餘斌微笑道:“你說呢?”
那鬼物自知若是答應,下場必定淒慘,可若是不答應,眼前的仙師說不準當場便會將自己打殺。權衡了一番,它輕歎一口氣,說道:“仙師若有吩咐,直說便是。”
餘斌問道:“你剛才在祠廟之外,瞧見了什麽?”
那鬼物不敢實話實說,隻是挑揀了一部分說道:“除了仙師,另有一男一女,男的年輕,女的蒼老。”
餘斌點頭,“嗯。我要你做的其實很簡單。過會我會捧著一把幹柴回去祠廟之中,臨近門口,我會故意掉下幾根幹柴,隨後我便會讓那少年出門撿柴,那時你忽然出現,撲向他即可,記著,萬不能
傷了他,隻要嚇嚇他就好。”
那頭鬼物抱著腦袋,一字不漏地聽完了餘斌的話。仙師所說頗為簡單,隻要嚇嚇那少年即可,可它既然是一頭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物,怎麽會不明白,聽他人說話不是聽他講了什麽,而是沒講什麽。仙師說的清清楚楚,嚇嚇那少年就好,可若是那少年,受驚之後欲消滅自己呢?自己該不該反抗?若是反抗了,仙師會不會用那柄會閃出電光的短劍將自己斬殺?若是不反抗,會不會被那少年硬生生打死?雖然它原本便是死物,可若是再死,便徹底消失於天地之間了。
它猶豫了。
餘斌伸出手握住雷吒刀柄,略一用力便將雷吒拔了出來。雷吒離開樹幹,不忘閃出一道電芒示威。
那頭鬼渾身一顫,隨後重重歎了口氣,“依仙師便是。”
鬼物放下雙手站起身子,跟在餘斌後頭,望著餘斌撿了滿滿的幹柴,直到再也抱不過,才往祠廟走去。
祠廟之內,火堆依在。喬繁星坐在火堆前,從身畔的地上撿起一根枯枝,輕輕放入火中,隨後轉頭看向周良。
周良坐在地上,雙臂環著雙腿,下巴擱在膝蓋,望著火焰怔怔出神。
他對這個世界,從未有過惡意,可為什麽,世界還給自己的,卻是善良中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惡意?那個師兄,他是第一次見到,為何那師兄卻要害自己?
他想起了那尾長出短須的鯉魚,那尾鯉魚,還是自己抓到的!它還好嗎?
若是那鯉魚成為了盤中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弱肉強食乃是天道,就好像普通百姓,不也偶爾會成為熊虎猛獸的口中餐嗎?
還有那騎馬而來的三人,他始終覺得,那三人雖然有罪,卻不至於死。僅僅是竊取了機密,便要死麽?那人命也太廉價了一些。
愁愁愁,愁緒上心頭。
周良暗歎了一口氣。
祠廟之外傳來了腳步聲,還有輕微的其他響聲。餘斌出現在祠廟門口,轉頭望去,瞧見了掉在地上的幾根幹柴。他眼珠一轉,又望向一丈之外的一棵矮樹的後頭,那鬼物,正躲在樹後。
他這才轉回腦袋,朝周良喊道:“良兒,來幫忙撿一下幹柴,我拿不過了。”一邊說著,他走去祠廟之內,來到火堆旁,將幹柴放下。
周良站起身子,緩步向外走去。
餘斌已站直了身子,左手捏著傾囊,隨時準備抽出雷吒。人尚且無信,更何況是鬼物?誰知道那頭鬼物會不會忽然來個破罐子破摔,既然自己活不了,也不想讓你活了?
他盯著周良的背影,目送著周良走出祠廟,又見著周良站定。
周良正彎腰要拾取幹柴,察覺到一陣陰風自右麵刮來。他轉過頭,隻見一團黑霧朝自己迅猛衝來。
餘斌立時察覺事情不妙,忙握了雷吒在手,一劍劈出,有一道電芒衝向周良右畔。
那黑霧來勢洶洶,當察覺到有電芒射來,停止已無可能,便索性向上一拐,直衝天空。
餘斌大吼道:“良兒,回來!”
周良顧不得地上的幹柴,立時跑回祠廟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