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看破了又如何
狸奴回到襄玉的書房,侍奉他用晚膳,膳後,襄玉接過一方巾帕擦嘴,突然問狸奴道:“她人呢?”
狸奴看了襄玉一眼,答道:“想是在籬落院中。”
襄玉搖頭:“我問的是寒二小姐。”
狸奴一愣,連忙道:“寒二小姐應是剛用完晚膳不久。”
襄玉沉思片刻,道:“今夜我搬回去,你安排一下。”
搬回去,就是要繼續與寒玉同寢一室。
狸奴頗感意外,他隨即道:“那奴先去跟寒二小姐打聲招呼。”
“嗯。”襄玉將巾帕扔在桌上,起身離座而去。
狸奴行動迅速,不到兩刻鍾的時辰,就領著幾名小廝婢女將襄玉臥房的東西盡數搬回了原先的內室裏。
寒玉驚訝之下自然歡喜,本已枯竭的心思再次活絡起來,她趕到書房,想要見見襄玉,卻被守在書房門外的兩名小廝攔住。
小廝言道公子現下要一人獨處,禁止任何人打擾。
寒玉微愣,隻得轉身離去。
月上樹梢,蟬聲未止。
寒玉躺在床榻上入不得眠,她等著襄玉今夜重新回內室安寢。
寒玉望著床頭的那盞或明或暗的三層銅狀蓮花燈盞,又看向與襄玉的床鋪隔著的那扇半麵隱在燈火陰影處的籬花滿樹水墨圖屏風,心裏緊張又忐忑。
在窗外蟬聲落下又一個起伏調時,突然傳來開關門的聲音,隨即屋內一陣沉穩且輕的腳步聲迅速靠近。
寒玉捏住被子的手微微收緊,一雙眼朝屏風的方向望去。
聽聲音,襄玉已到了床邊,一陣衣料摩擦聲後,寒玉聽到他躺上床的聲音。
寒玉輕呼出一聲氣,剛打算翻轉下身子朝向裏側,突然屏風對麵傳來襄玉的說話聲:“還沒睡?”
寒玉一愣,停下動作,輕聲答道:“我在等公子。”
那頭靜了片刻,道:“以後不用刻意等我,留盞燈即可。”
寒玉掩在被子裏的身子朝下微微一滑,她將下巴也埋進被褥裏,鼓起勇氣道:“公子,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嗯?”
“公子為何會選我?若我那夜不在公子……床上,公子可還會選我?”盤旋在心頭數日的話終於問出口。
這一瞬間,寒玉覺得心頭終日沉甸甸壓著的心事得以紓解,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襄玉聞言一怔,他想了想,老實答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果然,他並非是因為喜歡自己才選中自己的。
“公子可心慕我?”寒玉又問道。
這次回應她的是長久的沉默。
燈影晃動,屋內靜得似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寒玉嘴角緩緩勾起一絲苦澀的笑。
其實答案早已明了,是她還抱有僥幸,希冀著或許會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公子可是心慕月籬?”寒玉不甘就此結束對話,今夜她已是下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
借著夜色的遮掩,給了她刺破她與襄玉這幾日相處假象的勇氣。
屏風那頭的襄玉聽出了寒玉話語裏的委屈和憤懣。
想起從淩雲寺回程途中,寒玉一路的沉默,到此時,襄玉終於回過味來,意識到她好像在生氣。
氣什麽?
襄玉將白日裏在淩雲寺發生的事飛快地回想了一遍,若有所思地開口道:“你在氣我沒有懲罰今日月籬故意縱火之罪?”
“所以便認為我心慕於她?”
寒玉不答,襄玉解釋道:“月籬隻是一個祭品,你莫要亂想。”
是祭品,所以不會生愛意,這就是襄玉的邏輯。
襄玉天之驕子,運籌帷幄,活了六百多年,萬事皆通透,可誰會料到,唯獨在這男女情愛一事上,他竟顯得如此笨拙。
寒玉心頭突然升騰起一陣無力感。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無法完全死心。
私心作祟之下,她沒有點醒他。
寒玉翻了個身,閉眼睡去。
屏風另一側的床榻上,幽暗之間,襄玉的眸光卻正亮。
平靜的兩汪墨潭之下,波瀾正洶湧起伏。
這是第二次有人問他對月籬是否有男女之情,上一次是珞子安。
方才他對寒玉說出的那句否認自己對月籬有情的話,連他自己聽下來都有幾分不信。
今日在淩雲寺中,他心頭突生的堵意從何而來,他思考了半日之久。
一路行車從淩雲寺回到襄府,隨後又將自己獨自關在書房內,數番沉思之後,他差不多也察覺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深藏於心的一份情感。
他對月籬,不是單純的主仆情誼!
如他們所說,他對她一直有多過主人對鬼侍或祭品的情愫,所以他才會在三皇子出現後,心生堵意。
他吃醋了……
月籬今日在淩雲寺大殿之內曾問他為何數番容忍她,他現下總算知道真正的答案了。
因為他對她生出了不該有的男女之情!
而且這種感情從六百多年前月籬出生起就不斷堆積加深並延續至今!
此情感如此明顯,以至於他周圍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唯獨他自己卻到現在才看破。
可看破了又如何?
此等害人害己之物,定不可取!
這是身為賦雪時的他,就已再清楚不過之事!
鸞府操辦鸞涇的喪事還在繼續,但朝堂上卻暗湧再起。
皇族一派趁鸞府分身乏術之際,接連從中樞部門清洗了鸞族的兩名官員。
也不知是不是淩雲寺那場火災,果然如魏氏所說,招來了災禍,就在鸞族這兩名官員被撤職後,另有幾名胤珞書院出身、在朝為官的襄派官員因受前者的牽連,也被接連罷黜。
局勢開始對襄族一派不利起來。
而襄玉體內的滅族咒也因此持續發作,並隱有增強之勢。
綠意夏色遍地開,鱗次櫛比的胤安城街上,穿行過往人馬無數,喧嘩熱鬧非凡。
寒玉朱顏粉唇,穿著一身杏黃色菊蝶紋碎花鍛紗裳,一朵淡雅的鳳尾蘭花別於綰起的蔽髻之上,讓她天生的嫵媚間,自開一朵淡雅之花。
她帶著婢女素素此時正從榮祥酒樓的正門口盈盈而出。
自從被定為襄玉的未婚妻後,寒玉便刻意作此種風格的裝扮,好將周身自帶的嫵媚氣壓下幾分,顯出幾分端莊來。
她邊走邊扭頭看向身側素素手中提著的一個雙層麵刻雲騰紋漆盒,叮囑道:“我們得快些,耽擱久了,可就化了。”
素素笑著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