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再憶
鼻間隱隱傳來一股淡淡茶香,清新雅然,煞是好聞。
原本身體還有些疲態的阿稻在吸入這股香氣後,瞬間覺得通體舒暢出不少。
待適應了這道微光後,阿稻放下擋在眼前的手。
一隻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緩緩伸過來,阿稻抬頭望向手的主人。
在月色和白色微光的映襯下,一身著白玉道袍,頭束玉冠,麵容秀雅,周身透著矜貴高華氣質的少年,正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望著自己。
這少年的容貌……
不正是之前她因被攝魂而看到的幻象裏的那名少年麽?
他是賦雪!
賦雪的旁邊,狸奴的頭探過來,被明暗切割成兩半的那張臉,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樣。
他手上提著的一盞白玉羊角燈,方才那道突然侵入黑暗的光亮,正是自此燈發出。
他正在細細地打量自己。
“公子,瞧著還不錯。”狸奴笑眯眯道。
一陣夜風襲來,一片籬花花瓣自上空徐徐墜落,停落在她胸前的衣衫上。
阿稻用自己細嫩的小指頭挑起那籬花花瓣,然後仰頭看向頭頂。
這是一棵蒼天大樹,樹冠發著瑩瑩白光,白光籠罩之下,無數茂密盛放的籬花爭奇鬥豔,簇擁成朵,競相怒放。
如珠玉般瑩白的細碎夜光,透過枝葉和花碩的縫隙,傾瀉而下,點綴上一層朦朧夢幻之色。
阿稻飛快地環顧四周。
她認得此處,正是此前在被攝魂的幻境之中看到的籬落齋,月籬和賦雪六百多年前的居住之地。
賦雪望著依舊躺在鬼田裏的阿稻,懶懶道:“你生於籬花樹下,時逢月明,便喚作月籬吧。”
襄賦雪的模樣雖然跟襄玉並不一樣,但他說話的聲音,卻與襄玉的幾乎分辨不出差別。
阿稻一怔。
月籬……
她不由地望向夜空,隻見在一片廣闊的黑暗之間,那彎發著血色光澤,異常醒目的明月,正被一層輕薄的雲霧緩緩靠近著。
中元夜,血月顯,鬼門開,萬鬼出。
原來今夜是月籬出生的日子。
鬼田之外,賦雪的手湊得更近一些:“出來吧。”
阿稻如中了魔怔般,下意識地將自己手交向賦雪的手中。
在兩人的手即將接觸之時,眼前的景象極速變化,又陷入初時的全黑。
頃刻,黑暗再次褪去,光亮重現,已是白晝。
阿稻不知何時,已站立於籬花樹外的一處角落。
她發現自己從“月籬”這個當事者,已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旁觀者。
在她前麵不遠處的籬花樹下,賦雪、月籬和狸奴正極為融洽地和諧相處著。
賦雪一身白玉色道袍,領口大敞,頭束金冠,正坐在籬花樹下悠閑地撫琴。
狸奴恭敬地立於一旁,一臉笑眯眯地望著前方空地的方向。
那處,身著豔紅衣裳的絕色少女月籬,正和幾隻鬼怪用法術對打著。
不遠處的賦雪偶爾放慢琴音,對戰鬥中的月籬的馭字之術指點一二。
他的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過琴弦,但仿佛月籬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眼裏。
眼前閑逸的景致突然消退,轉而又出現新的畫麵。
阿稻看到月籬將她自己置身於蒙蒙細雨中,正在院子裏,圍繞著那棵大籬花樹,歡快地奔跑著,口中不停地喊道:“下雨了,長身體了!長身體了!”
畫麵再次更迭。
月籬的袖口和褲口高高卷起,她提著一個小木桶一臉興奮地沿著田埂,快步走回籬落齋。
待回到院落裏,月籬迫不及待地將木桶裏的一條條小黃魚撈起來,然後走到正在籬花樹下烹煮茶水的賦雪跟前,獻寶似地一一展示給賦雪看。
一條魚不小心從月籬的手心溜走,剛巧砸在賦雪的茶具上,現場頓時一片狼藉。
賦雪淡淡地抬起眉眼,看向月籬,不怒自威。
月籬心虛地腦袋瑟縮了下,卻又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她老老實實地雙膝跪在地上,眨著小鹿般靈動璀璨的雙眼,一臉的可憐楚楚,等著賦雪的懲罰。
阿稻看著這副畫麵,嘴角不由地勾起一絲笑意。
畫麵此時再次變幻。
這是在籬落齋的正廳內舉行的一場簡單的及笄禮。
各類禮器已準備就緒,觀禮者數位,根據隨侍的小廝婢女的打扮,可分辨出這些人皆是襄氏族人。
及笄禮開始時,阿稻身著普通紅色襦裙,梳著雙鬟髻入場,過程皆由襄族中人代勞。
因鬼怪的及笄,比人類隨意簡單許多,所以月籬的及笄禮並不太講究。
月籬的讚者,極為特別,竟是賦雪。
賦雪一身白玉道袍,緩緩走到月籬麵前。
他從托盤中拿起一根別致的簪子,正是那孕育月籬的鬼田“籬落簪”。
賦雪動作輕柔地將籬落簪插入阿稻的發髻中,眼神是阿稻從未見過的溫柔。
籬落簪插穩的一瞬,簪上的籬花突然如有了生命一般,爭相綻放,偶有數朵翹立枝頭的籬花伴隨著瑩瑩白光,墜落而下,呈現出一方世外微小仙境。
此乃籬落之境。
雖然此前襄玉將籬落簪插於她頭上時,也引動了這美輪美奐的籬落之境,但這是阿稻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身份,將完整的籬落之境收入眼底。
盡管阿稻無法目睹自己在籬落之境下是何般模樣,但她這一刻卻無比清楚地知道,籬落之境與月籬,是天生為彼此而生。
嬌人玉骨香肌,嬌俏動人。
兩尾籠煙眉若溪流,依傍在如小鹿般漆黑的靈動雙眸之上。
籬花繽紛墜下,順著溫柔細長的水流,沿著眉間緩緩淌過。
眉眼之下,波光閃動,花影倒映其上,與其交相輝映。
雙眸內,煙霞生。
動靜之間,花墜再現,玉人與籬落逐漸相生相融,最後渾然一體。
淨若白玉,豔若花靨,動若和風,靜若暗香。
此等絕美境態,世間再無其他能與之比擬,正是勾人魂魄。
阿稻正看得入神,卻再次陷入一片徹黑。
黑暗再次盡褪之時,阿稻卻被眼前所見驚呆住了。
原本氣氛融洽的及笄禮現場,已成了一片修羅場!
禮器淩亂地在屋內隨處灑落著,幾乎將屋子全部染紅的鮮血噴灑在地麵、牆壁和桌椅各處,血腥氣四溢。
原本穿戴整齊坐在觀禮席的襄族族人,此時已變成數不清的屍體,七橫八豎地歪斜在地上,從屋內一直延伸到院內外各處。
白晝方逝,黑夜已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