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得見猿猴(三)
袁洪尾隨進了艙內,奎封看了眼四周,默念口訣。
頓時其身上分出幾隻小個紙人,似那嬰童幼子,剛一落地還有些搖搖晃晃,稍作緩衝便可直立行走。
沒幾步便跑到窗邊,整個身子貼了上去。
於是白紙翻動,本來頗顯古色古香地房間,不一會兒被粘成密不透風的紙屋。桌椅床都被裹上一層白紙,極為淩亂,如那喪棒上掛著的飄紙,隱隱有種攝人的陰沉。
待整個屋子都封的嚴嚴實實,奎封方才滿意。
忽地,他轉身鞠躬作揖,喊道:“師尊,弟子逾越了!”
袁洪大馬金刀地坐在紙椅上,擺了擺手:“本就是此般輪回,千載前我渡你,如今劫至,便是你來渡我。
天地無情,道統流長,難得你還記得往昔。”
奎封陰森紙麵,此刻卻頗顯惶恐:“師尊之恩,縱千秋萬世,不敢遺忘。
想當初吾不過酆城一紮紙匠,遭遇劫難,若非師尊出手相助,早已身隕,化作那冥河枯骨,再無來世。
又得您傳道授法,方截一絲玄機,踏入仙境。此恩此德,無以為報。”
袁洪雖依舊麵容冷峻,語氣卻溫和了許多:“你呀,本來安心做那紮紙生意,渡魂散魄,倒也功德一樁。
如今既修了劫法,更是機緣之下渡過仙劫,說明悟性命數皆有,不是我幫扶一次便能改變的。
可踏上這修真之路,前方劫難重重,如今天地大劫將至,幽冥眾生難逃,須得處處謹慎。”
“是!”
袁洪說罷,卻搖了搖頭,奎封如今已是鬼仙,早不是之前那鋪中懵懂幼童,千載歲月經曆必定不少,否則豈能踏入仙境。如今這般說教,何況他自身難保,倒有些囉嗦,修道之人本就禍福自受,踏上此路便再無回頭,何必多言。
“師尊如今可曾恢複些許記憶?”奎封頓了頓,還是問出心中疑惑。
實則他接下酆城差事,便是之前師尊留下法旨,若有機緣至,則跟隨法寶喚醒其魂。
須知千載之前,師尊授業後,卻言劫難避無可避,須得遁入淺地,苟延殘喘。那時袁洪法力高超,他當年還修為不深辨別不得,往後修行才知其道法深厚,比那尋常鬼仙要厲害數倍。
而就在前些日子,其內心忽感悸動,師尊留下的一枚紙偶,變得赤紅發熱,於是他根據指引,鎖定到百妖陵之地。便接下幽都旨意,故意前往此處。
說來兩者剛見麵時,袁洪已然不記得過往,隻是一身金剛不壞,尋常災劫難侵,更是有他暗中輔助,便過得篩選。
而在冥河之旁等待孟渡,某日忽地覺醒記憶,才想起他這位千年前的徒弟。於是兩人猜測或許與冥河劫氣濃鬱有關,畢竟十三陵偏遠之地,尋常難覓劫煞。而越靠近冥河、酆城,引動體內劫數,便明晰過往。
奎封不了解始末,袁洪還是心裏有數。之前為避劫數,逃入荒郊野地,不敢動法、藏思納念。可如今記憶逐漸恢複,說明伴隨的劫難也即將到來。
不過自身留下寶物指引,說明已到了避無可避之時,不是運法隱藏就能苟延殘喘的。若是再混沌無知,恐怕災劫降臨免不了道隕魂滅。
“隻能憶起幽冥千載,不過越接近酆城,功法越加渾圓,不日之期,必重回仙境。”袁洪十分自信,對於他來說,凡俗跨越仙境自然不是難題,可真正的考驗,不在此處。
“你試了那幾人,可有發現?”
“我聽從師尊之言,動用道化紙術引動其劫氣,那女娃與骷髏頭倒沒甚,可位於中間的骨架,若沒感應錯,該是擁有極其強橫的煞氣,恐怕不出前五。”奎封思索一番,還是摸索出些許信息。
那小子最後捅破虛妄,利用魂韁套住紙人,雖未直接出手,但看穿紙屋障眼法,已極為了得。能夠利用魂韁壓製,恐怕之前已有接觸,最重要得身懷強力劫煞。
其實常人對孟渡不知,奎封身為接引者,豈能不曉得那魂韁來曆。
每根韁繩便是浸泡冥河千年的玉骨,被大能煉化,塗抹幽冥土,注入因果劫(6),故而無論何等劫難詭異,受冥河束縛,都難以動彈。
當然其一根之力或許有限,困住尋常凡俗或冥河屍軀倒可,若碰上道化至深的詭物,本該天誅,便得靠孟渡支配者凝繩之法,來困頓劫難,再行他法。
且不僅魂韁,孟渡之木亦是醒魂木之精華,辟邪驅難,自成天地,更是有納幽冥劫氣之功效。故而能做孟渡之主,縱使鬼仙修行亦能一日千裏,體悟因果劫數,對往後悟道有莫大好處。
可因果之間,亦有例外。如那春秋之劫,時光回溯,難言順逆;五行之道,天地本象,萬物之基。稍有流露,便能體悟真妙,未必不能借助其力。
要說荒的實力達到無視魂韁的地步,那不可能。便隻有一種解釋,他身上懷著更濃烈的劫氣。
“是道一劫煞!陰陽至理,生滅兩息。他有洞穿幽冥之機。”袁洪稍一停頓,便道出真相,“不過其劫煞混雜不堪,或許有何法寶存了些許道一威懾。
更奇怪的是,其隱約有股虛無之意,仿若諸劫交匯,如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若非你沒試出其它,還真以為是同我一般的人物。”
奎封先是驚訝,隨後忌憚道:“此子古怪的很,身為柳河陵之眾,卻敢忤逆躍八丈,膽子實在不小。不過他身懷之術,倒有些因果之律,一時難以甄別。”
袁洪點了點頭,卻未作斷言。
實在是那人劫運遮掩,他的望氣術如今桎梏頗多,見不得真相。隻能隱隱觀得其身周朦朧燈火,數劫並立。
道一劫煞可不僅僅是實力,更多的乃背景以及災劫,縱使凡俗亦不能小覷。畢竟如今之天地……忽地脫口而出。
“道非道……”
念到此處,頭痛欲裂,似乎他的法術、身體、命運被割裂一半,周遭陰暗濃鬱,似有無盡恐慌降臨。
“師尊,師尊!”奎封上前扶住袁洪,見其麵色蒼白,如凡俗之人大病一場,須知其前一刻還精神抖擻,細思極恐。
歇了好一陣,袁洪才緩過來,雖然麵色稍差,可眼中精光似乎愈發明亮。
“奎封,記得道化之術謹慎使用,實非得已別在冥河之上施展。”望著這弟子渾身的白紙,袁洪竟然一改之前態度。
“可,師尊……”
“別多問,照做便是。”
“是!”
須知之前試探,還是師尊吩咐,如今前後不過一炷香時間,就變了言語。
可他畢竟是幽冥成就鬼仙,見師尊那副模樣,或許是回想起什麽,能讓師尊都忌憚不已的東西,他若碰觸必定無甚好果子吃。頓時背後一冷,慌忙稱是。
見奎封聽進勸告,袁洪便不再多言,正要打坐休息一番,卻見奎封神色有異,便隨其目光看向房門。
本來寬厚的大門被白紙糊住,密封得極好,可此時卻有一股妖風吹過,從門後似開了一個洞,白紙飛滿天,一時間竟像那奔喪時拋灑紙錢,整個房間都陰森起來。
忽地那紙門凹凸不平,有一幹瘦身形要穿透過來。
“既然我們摸不清對方的底,竊臧又執掌孟渡,何不問詢一番見證者?”奎封陰惻惻地笑出聲。
“躍八丈!”
待身形徹底顯露,卻不是那佝僂老者。
銀裝素裹,粉簪棕發,約莫著半人身高,圓嘟嘟地小臉蛋,粉雕玉琢,小嘴婉約,脖上掛著一枚鮮豔紅簽,背後一根短尾搖搖晃晃,竟是個小姑娘。
天真爛漫,明亮雙眸無絲毫雜念,純淨地像是一汪深泉。似乎永遠那麽開心,那麽赤誠,沒有憂慮。
與這番目光對視,心間那些陰暗肮髒之情瞬間無地自容,便是奎封這般鬼仙,也恍惚了片刻。但接下來,便是怒意湧上,正要詰問。
卻見小姑娘身軀漂浮,一雙眼眸漸漸緋紅,整個紙屋染滿血色,鮮豔欲滴。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