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百鬼鬧市
舉著小狐狸,哦,小銀,出得客棧,才發現天色漸晚。縱使缺少光亮,也能依據黑暗的濃度來判定時辰,若是以地麵時間記,或許便該是子時降臨。
再觀周邊,寒霧侵擾,絲絲氤氳圍繞,朦朧間連街道光亮都淹沒,變得灰漆漆的,彌漫著頹喪的氣息。
荒見此景象,頓時回想起剛蘇醒那陣,也是這般景象,稱作淵霧的詭象。
隨霧氣大漲,一些偏遠的邊角建築,隱約消失在其中。一棟棟房屋,小店,就連剛剛進入的客棧,再一回頭,蕭瑟荒涼,滿屋蛛網織成,桌木腐朽陳舊,幾具骷髏橫臥,哪還有前一刻的哄堂熱鬧。
看來即使鬼怪,亦有忌憚之物。
“快走!此乃淵霧,蝕靈陰魂,腐化諸體,不可靠近!”銀同樣喊出聲來,小爪子更是撓著荒的肩膀,催促不已。
荒詢問道:“我倒是聽聞過淵霧,卻不知其跟腳,你可有了解?”
這可問住了小狐狸,急聲道:“你怎麽總是問東問西,還喜歡刨根究底,大家見了都跑的詭霧,照做不就是了。
呐,知曉內情的都變成那般了!”
爪子指向一邊,眼看有些靈性缺失的遊魂,被霧氣籠罩,於是驚悚一幕便出現。
仿佛有無形大嘴,在啃食遊魂身軀。一口下去,半個腰身消失不見,再一口,四肢齊根而斷。淅淅瀝瀝地魂水滴落,灑在黑土之上無甚痕跡。眼睜睜看著殘缺,靜謐無聲的霧氣卻連痛苦都不曾放走,最後紅舌一卷,囫圇吞棗似地碾碎核桃,漿液橫流。
“快,快走啊!”
小狐狸嚇得都不敢吱聲,隻能緊緊拉著荒的衣衫,讓他遠離是非之地。
可偏偏荒沒有動靜,甚至等待霧氣彌漫而來。
這自然不是妄自尊大,既得生滅陰陽造化罡,便可起燃燈道一。香女言淵霧須得幽火避之,可凡俗幽火哪能在此霧中燃燒?既然自身為燈,是否能在此幽暗中長存?
長袖一揮,將小狐狸籠罩於內,周邊濃霧漸漸籠罩。
陰冷,潮濕,還夾雜點滴腥味,好似屍體泡在水裏那股腥臭。明明是霧氣,剛一接觸就仿佛被網布包裹,渾身上下不得動彈,就連靈識都混沌起來,像缺氧過度引發頭暈腦脹。
更恐怖的是,肌膚之內,有堅硬之物徘徊。皮下隱約有口齒浮現,明晃晃地參差不齊,緩緩張開巨口。
便在此刻,胸中陰陽二氣旋繞,燃燈頓時光芒大盛,半黑半白生滅交替。若是從外界看,整個人表皮凝光,卻不璀璨,暗合道蘊。
燃燈既起,身內詭異頓時化作煙氣,消散於無。困擾行動的淵霧同樣退散,似乎有些畏懼幽光,存於其身三尺之外,不得寸進。
藏在荒胸膛間的銀,伸出一顆頭顱,卻似從其胸膛中長出,左顧右盼,滿是驚訝。這自然是千變魔象之法,尋常遮掩如何庇得小狐周全。
“沒想到你有點東西啊!”
些許恭維引不得荒在意,手伸入臂內,如探入水中,摸將出點滴骨粒,若有所思道:“看來是老朋友了!”
蝕陰劫煞,奪魂蝕骨,髒器盡絕。
在梧桐澗便是身受此劫,不過乃天鬼之咒,頗為猛烈。如今思來,梧桐天鬼想必也是道歿之一,起碼有蝕陰,邪染兩劫,詭異莫測。
至於此地淵霧,如此大規模的蝕陰,簡直聞所未聞。尋常提及劫煞,不過幾縷劫氣,就能使得仙凡色變。縱使劫子修行此煞,也不過道氣蘊養,以劫入道,以法摧行。
量變引起質變,這無窮無盡的蝕陰,任你法術通玄,遁術高超,在這般樸素堆積下,也終有耗盡一刻。
荒邁步前行,已朝柳河中心走去。燃燈確實玄妙,可自身那點天罡,經不起這般消耗。
入此一試,不過檢驗一番,若是危機之刻墜入淵霧,能堅持多久。如今看來,即使燃燈長明,亦不過一時之數,約一炷香後,便會有蝕陰再襲,且更為凶猛。
也就是說,若是關鍵時刻,潛入淵霧避難亦不是不可,卻要把控時間,否則堅持不久。
更重要的是,在淵霧籠罩下,結合罡煞全力催動劫命燃燈,中心處如跗骨之疽的黑焰,隱隱落在四周,映照出輪盤似的古怪刻痕,點起十二朵無光之焰。
明明無色無味,金蟬內視卻仿佛能清晰觀道。在十二朵無光焰中,已然滅掉八朵,剩下四朵岌岌可危,若風中搖曳的花朵般脆弱。
這是我劫依靠劫命燃燈對虛空的判定,若是十二朵無光焰全部熄滅,那就是劫難降臨之際,任憑什麽手段,都回天無力。
荒之前已然對虛空劫有了很大的危機感,可直到此時方知,死神已將刀架到他脖子上了。按照這個進度,或許根本等不到尋至暘穀,就要形神俱滅。
可為何會突然惡化至此?以他對劫難的感知,從他蘇醒後,隻有過一次較大的波動,為何光焰已滅八朵?莫非在沉淪未醒之時,有更危險的災劫降臨?
現在思索這事倒是難解,可如此看來,酆城必定是要走一遭的,無論是暘穀也罷,還是三足古桑,都涉及到成仙關鍵。可在幽冥之地,無法利用神煞,金烏訣還能正常修行嗎?
凝思沉久,暫時無法,便埋藏心中,繼續前行。
前方光亮點點,幽綠之焰模糊,如同結實的護罩將整個小鎮庇護起來。天地大霧,宛若累累塵土,將其掩埋。
怪不得稱之為柳河陵,真像一座埋入黑暗的陵墓,若是棺材蓋一封,便再也見不得世俗。
幾步踏前,隱隱遭遇阻力,燃燈若乘風破浪之舟,劃開死水,邁入光亮。
入眼之處一片圍欄,木頭瓷實的很,高高立起,宛若棺木隔絕黑暗。中央之處留了一個門洞,半圓拱形,其下有一童子倚靠,仿佛睡著了般。
靠的近了,才見童子瓷片瓦身,圓滾滾地腦袋貼著畫紙,上麵草草勾勒一雙黑點,口鼻不過一撇一捺,耳朵都沒有。
“哇,這童兒長得好怪!”小狐狸探出頭,自然看到這門童,卻也驚訝了一分,不過見怪不怪,便隻有一分。
仿佛被銀的呼喊驚醒,瓷童墨汁般地眼睛緩緩睜開,裏麵空無一物,眼白好似塗料輕點,將來者映照。
先是眼睛咕嚕地轉了一圈,僵直身軀微微彎倒,朝著荒拜了拜,討好道:“此地乃陵市,酆城大人召集有道行的眾位,篩選一二,若是能入得大人法眼,可前往酆城受賞,前途無量。
目前正乃集會時刻,若是兩位想入內一觀,盡情隨意。”
荒看了眼身後黑暗,竟止於此地,雖然依舊吞吐無盡,卻也被隔離開來。
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瓷童迅速答道:“集市乃柳河核心,不受淵霧侵擾,客人身處其內無須擔心。”
“還有這等寶地,那必須得看看。”小狐狸拍拍爪子,倒是興致盎然。
“若是方便,可告知二位名號,添作銘牌,在內暢通無阻。”
想了一想,此界他也不是甚大名鼎鼎之人,真名亦無所謂,便言道:“荒!”
小狐狸思索了片刻,似乎實在沒想起啥,最後還是羞澀地說道:“銀!”
瓷童點了點頭,抬起手從下顎一撕,竟然將整張臉都扯了下來,輕輕一捏,便分開兩張團柔起來得碎紙,上麵寫著兩個名字。
其上分別刻有兩幅詭異的童麵,似陰冷之劫氣凝聚,仿佛在對著來者瘮笑。
再一抬頭,瓷童已然恢複麵容,似乎臉上紙張千百層,看不出厚度。他望著手中兩字,低聲默念“荒”,“銀”,頓時仿佛明白了什麽,點頭哈腰地交給兩人,並指向大門右側,詭笑道。
“大人,這邊請!”
看著瓷童一副懂得都懂表情,銀頓時頭頂三個問號,怎麽連路都選好了。
以荒的心念,在喊出名字一刻,他就知曉必出誤會,可名字都起了,還能改嘛。
抱著小狐狸朝內走去,尷尬一問:“那個,銀,要不你改個名字?你不是不喜歡嘛。”
銀頓時雙臂環胸,審視著他:“怎麽,你又想到什麽離譜難聽的名字了嘛?
不行,本姑娘現在覺得這名字很好,不能改!”
心中暗想:“以這傻子的起名技術,再改怕是要成翠花之類的村狐了。”
荒無奈捂頭。
就在兩人跨入門內,身後又有幾道身影跟來。
“我們也要進這集市。”
“快,給大爺讓開路!”
幾頭妖身魂軀飄來,倒是偉岸得很,之前離得便不是很遠,聽聞荒與瓷童的對話,便急急忙忙地要擠進來。
誰料在荒麵前唯唯諾諾地瓷童,一反常態,眼中漆黑濃密,冷聲道:“進陵市不難,卻得交路費,各位可想好了?”
“什麽路費,快快滾開!”
“怎麽不見那人交費,莫不是你這看門家夥中飽私囊?”
話音未落,瓷童眼白撐大,幾道身影盡數落於其中。待他們發現不對時,想要施展手段,卻艱澀無比,仿佛在白紙作畫,沒等撲騰幾個墨花,就平息下去。
若是以外人角度看,瓷童眼中白光大作,幾道妖魂便被收入其瞳孔內,隨後掙紮舞動,不過紙上蠕動,已逃脫不出牢籠。
瓷童閉了下眼,黑目便再次填滿,冷哼一聲:“真是自不量力,有眼無珠,用命交費罷!”
門內的荒不以為意,他自然交過了費用。從淵霧走出濃密的蝕陰,此刻已淡然無幾,若是識不得代價,確實不配入內。
不過,倒也怪不得它們。
金蟬目內,四條蠕動紅蟲自魂靈內釣出,似乎有勾線在遠方遷移。
隨後自小道中走出一靈,若馬似驢,四蹄踏地,幽風頻生。直立腰身,黑符人臉,又有羽翼兩隻,分別握有四根細線,堪堪收回。羽上頓時張開一血口,將那躍動紅蟲吞下。
倒也留下一條紅蟲,拋給瓷童,踏入市內。
見此輕率動作,瓷童也無不滿,甚至沒有計較對方引妖魂送死之事,隻是讓開道路,令其通行。
踏入院內瞬間,羽上隱隱露出‘英’字道文,古樸盎然,道蘊十足。在路過荒身邊時,疑惑地瞥了一眼,卻沒有久留,朝中間道路行去,看來倒是熟客了。
待其離去之後,荒若有所思。
若是細看,剛剛暗金一閃便再無動靜。沒想到那一刹那,竟引來對方靈敏敵視。
這是他首次遇到對金蟬如此敏感的靈物,往昔歲月除了那些金仙大能。即使地仙人仙都難以識破其真身跟腳,可沒想到隻是在其眼前一望,就引來窺伺。
對方來曆絕對不小,怕是有什麽不俗神通。
可時至今日,數法傍身,荒也不甚畏懼。況且晉升真我後,借罡風一渡,倒是能修行金蟬中赫赫有名的一道遁法,不過尚需些材料,正好來此集市一覽。
至於有無所需之物,便要看緣法了。不過看了眼小狐狸,荒頓時多了幾分自信。
被偷偷注視地銀頓時感覺背後一涼,左右看了半天,才發現頭頂的家夥在壞眯眯地瞧著她,兩眼發光。
“你又想出什麽壞主意了?”
“沒有,怎麽會呢。”
“我不信,你這笑容太猥瑣了!”
荒尷尬地停下笑容,還捏了捏自己的臉,莫非真的猥瑣?眼見銀偷偷露出奸笑,他才知自己被耍了。
“咚咚”地敲了銀的腦殼兩下,方才罷休。
兩人交談間,已然行了頗遠,忽地前方豁然開朗,隨即黃煙彌漫。一位棕色衣裙的二八佳人盈盈而立,脂若凝霜,蛾眉微彎,絲裙領口開的很低,片片雪白晃的人頭暈,一雙狐尾更是探出裙底,揭露無限風光。
“小女棕婉,此地乃陵市春暖閣,隻要柳河有的,我們便有;縱使柳河沒的,我們也有。”說罷還抬了抬胸脯,風騷地舔了舔嘴唇。
懷中的銀先是瞅了瞅眼前狐媚子的細腰和大胸,後看了眼荒,本來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隻是委屈地扣著小爪子。
荒仿佛被迷了魂,雙目癡癡地問道:“哦,應有盡有?”
狐女蔑視地看了眼銀,竟然須臾間就變得小了幾分,衣裙更是束小頗多,唯一未變小的便是那抹雪白。一張童顏吐露童聲,音似無邪:“應有盡有!隻要公子能想得到!”
“那要你背後廚子的命呢?”
冷言若刀,哪還有絲毫溫存,隻剩血淋淋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