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馬爺(二)
道歿為何?詭異真的那麽恐怖嗎?恐懼到底是什麽,死亡亦或是走向死亡的過程。
??浮遊不知世間眾生如何看待死亡。作為生於血河旁的幽族,見慣了死亡組成,殘缺屍體、白骨、幽魂,簡直就像是吃飯喝水那般稀疏平常。
??況且幽族本就是異類,麵容幽暗不可見,長角另生,再加上幽暗下的特殊魂靈。說他們是另類的鬼怪也不足為奇。
??事實上在人族主導地界,特別是凡夫俗子眼中,幽族就是所謂的鬼怪。
??可事實上浮遊明白,幽族依舊是生靈,因為他們畏懼死亡,害怕終結。
??無論多麽接近血河,無論見過多少次生生死死,依舊渴求延續,本能地追求欲望擴展。
??但道歿不同,它們沒有生靈的情感,沒有生存與繁衍的本能,隻是遵循某種規律來懲戒世人,腐蝕一切。
??就說追至門前最終轉換為大胖的家夥,前一刻還是攜手作戰過的幽族,即使對方不擇手段、怯懦膽小,依舊是作為生靈渴求著生的希望。
??接下來的一切便已知曉,徹底淪為了殘留欲念的怪物。不知疲倦,毫無取舍,滿心地追求生機,卻也成了它的奴隸,求而不得,於生而言即為歿。
??他死了,他作為人的那部分消亡了。餘下不過是殘存的軀殼,遵循著某種至理,在幽界,生死為道!
??在浮遊看來,對方縫合的會動的惡心爛肉,與那些躺平的,再不能言語的屍體沒任何兩樣,空蕩蕩的。
??於世人而言,曾經親密無間的親人,終有一日走至盡頭。所謂世事無常,不過是生老病死的一例,凡俗終需走此一遭。
??至臨別時,躺在棺木中那一動不動的軀殼,還是心目中關懷備至的那位嗎?恐怕已經不是。這才是歿。
??或許普通人會害怕同類的屍體,一是避險的情緒,二是聯想到不好的發展。幽族又怕什麽呢?即使化為冰冷冷的屍體,回歸血河,似乎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曾經的他是這般疑惑,蓋因從前那些年,死就死罷,於圭土村的惡劣環境來看,似乎死亡乃是必然。
??他自然有活下去的渴望,但他更能認清現實。
??這樣的疑惑,直至死人穀後,與馬爺陰差陽錯的師徒結緣。
??沒有無微不至的關懷,也沒有噓寒問暖式的體貼,很多時候他犯錯,馬爺不過冰冷冷的說一句:“想死就滾遠點,別牽累他人。”
??浮遊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即使他認為自己當時虧欠馬爺,也不做那唯唯諾諾的傀儡,隻會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例如學那本領。
??說來馬爺的道法,與他的性格一樣古怪。
??並沒有想象中的移山填海,倒是平淡無奇,經常擺弄些瓶瓶罐罐,搗鼓些器皿。主材料則是血河中打撈而出的白骨以及奇異的物件。
??通常來說,經曆血河洗滌的白骨,汙穢難侵,鎮靈驅邪。可即使如此,依舊有些更為邪異的東西,被血河侵蝕而不腐,受百詭啃咬而不壞。例如那柄長了牙齒的木劍,以及綁著黑色腰帶的白骨。
??可這樣的物件極其危險,說不定就會成為使用者的催命符。
??他曾親眼目睹馬爺撕下一張古怪的皮,薄如蠶絲,輕如鴻毛,貼在一個草人之上。在黑的起始,草人伸展軀體,緩緩站起,飛奔似地跑向山中,留下一根根稻草腳印。
??馬爺從散落的稻草中拾取了紅、黑、原色三根,三拜血河,便插在短瓶中。說來也怪,明明巴掌大小的瓶子,插入多其幾倍長度的稻草,竟全數吞入,仿佛瓶中有厚不見底的土壤。
??第一根紅色,交與村裏一位夢遊的女子。她的夢遊,可不是普普通通夢中走動,而是真正切切想去血河中遊那麽一遭。
??每到黑時,即使短暫歇息,她也會夢到自己不由自主地行至血河前,頓覺身體肮髒不堪,隻有進入血河方能洗清罪惡。
??偏偏這時,或許是自身本能的反抗,亦或得益於幽族抵抗力的強度,突然醒轉。
??隻見眼前河流洶湧,血色長流奔湧而過,其間無數屍骨沉浮,等閑之物觸之即死。而她離河岸的距離不過三步。
??在此之後,她便警惕之極,黑根本不敢睡覺,也不敢小憩。
??雖然幽族魂力強盛,不眠不休亦扛不住,更可怕的是,隨著她故意抵抗,耳邊總有幻音傳來,吸引她踏下那最後一步。
??於是,兩步,一步,無論再怎麽困頓,都不敢休息,寧願打醒。若夢中自己覺得身體肮髒,那她寧願挖爛自己的肉軀。
??待浮遊送去紅色稻草,對方已是血肉模糊,胳膊與大腿像是犁田似的道道深痕,過往那些蜂和蝶,躲得不見蹤影。
??一隻眼睛眨一瞬,另隻眼睛緊閉,氣若遊絲。
??浮遊按照馬爺的交代將紅色稻草綁在其手腕上,無力反抗的女子很快便昏昏睡去。
??一炷香,女子像是抽搐的草人,蹣跚地向外走去,不出所料,依然走向血河旁,更可怕的是她右腳懸起,淩空而立,眼看就要跌入血河,到時候怕是屍骨無存。
??跟隨在旁的浮遊以為要失敗了,已經準備出手拉人,卻不想異變突生。
??紅色稻草一端直直豎起,在血河上方無風自燃,火焰之色深如血色,映照四周。
??燃至一半時稻草自動脫落,飄於其上,隱約間,在血色火光中似乎浮現虛無縹緲的光影,扭曲交疊其中,充斥著混亂與原始的生機。
??浮遊立刻閉上雙目,不該看的不要看,好奇心會害死幽族。
??待到空中沒了聲響,浮遊睜眼將那昏倒女子拖了回去,她身上那些傷痕如掉落稻草似的脫落下來,重新回複從前的身軀。
??待回到屋中,一雙玉臂便摟在浮遊脖子上,長角在其麵龐磨擦,更是有一股奇特味道飄出。
??對於幽族來說,長角是其強大的控魂之器,也是最為敏感的器官之一。這般廝磨,意味著什麽再清楚不過。
??而那清奇氣味,浮遊聞了便頓時覺得渾身燥熱難耐,有種口幹舌燥的錯覺。
??不得不說,在圭土這鬼地方,這般誘惑已能迷倒百分之九十的雄性。
??更有幽蘭之音在耳邊吐氣:“乖,聽話,大姐姐讓你······”
??可惜,她遇到的是剩下那一小撮。
??浮遊推開對方,頭也不回地走出屋子,旖旎瞬間充滿尷尬。
??不說他年紀中的懵懵懂懂,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忘記飄蕩在血河上的那些虛影,似乎都殘留著一分香氣。
??見到馬爺,對方隨意瞥了他一眼,才隨口說道:“看來是個知命的。”
??浮遊同樣一聲不吭,他本來很想問問紅色稻草與血河虛影,為何會在其上自燃。
??他敏銳的感覺,這其中聯係,必然是解決詭異的關鍵。可若馬爺不願意說,他問也白問。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馬爺終於開口說話,一開口便石破天驚。
??“那女的活不久,欲念不知節製,救命恩人轉眼被當作工具。
??虛淋念滋生於此,經稻皮引燃,已病入膏肓,救無可救。”
??浮遊很快抓住關鍵:“虛淋念為何?”
??馬爺用拐杖敲了敲地,指向不遠處的火堆。
??“火生於世,身為爐灶,欲化柴薪,熊熊烈焰,焚吾身軀!”
??幽暗中倒印著浮動火光,浮遊似乎堪透一絲,似乎又更加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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