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落幕(六)
煉神化虛,神念為通幽之本,可動靈識操縱物質,乃虛實之觸。由虛入實乃以少撬多,故而通幽者禦物而動,多為煉化後的法寶,不過尺寸之長。倒不是說方便收入或攜帶,而是以通幽神念,隻能操縱這般大小。
若是大能將山川凝聚,縱使隻有巴掌大小,讓通幽神念觸碰,也會落得個魂銷道滅。緣何?無識真我而已!
再次睜眼,已是崖邊風響,無盡昏沉。
荒的記憶斷斷續續,在落地刹那,靠著幽影一斬,更是心存道誌,像是劈開夢幻泡沫般,踏入未知之地。
隱約間,自己似乎落在一處島嶼,四周浩瀚大海,忽而龍鳳齊鳴,一輛冒著赤火的車架徐徐升空,而後三顆無與倫比的火球從海麵升起。
又有一刻,秋水長天一色,飄渺宮殿自雲中顯現,本是清冷孤寂的氛圍,突然熒光緋紅,頓時萬物陷入狂躁。
記憶不那麽真切,模糊到好似回想多年前的一場夢,甚至未必能稱得上記憶,或許是某些時刻某種存在留下的種子。以其金蟬直覺,此事禍福相依,難言好壞,卻不得不重視。
“可取得你所謂的寶物?”
荒不確定地自問,因為他確實沒有拿到什麽東西,直覺卻告訴他,似乎又有所不同。
一番沉寂,蒼老之音才從少陽令中傳出:“東西你是碰到了,但或許拿住,也或許沒有,需要見了金烏才知。不過你這小命暫且是保住了。”
他慌忙撩開道袍,隻見本來已是骷髏狀的上身,隱隱有一團赤火環繞,無形中勾勒出血肉經脈,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就連道氣流轉之脈絡都清晰可見。
荒看到瞬間,頓時想到一個已有卻始終略有缺憾的道體——大日金烏體。
少陽月殿乃妖族之仙宮,功法縱然有教無類,卻也有所側重。最簡單也是最顯著一點,便是化形。幾乎所有修道有成者由妖化人,有些存留本征,如狐尾、貓耳、魚鰓等,有些則道術高超,道心恒定,可以完美化作人形。
此人形與五行陰陽劫法有關,凡修此法者必化人形,尊人族乃萬靈之主。甚至修至最後,已難說根源。
其通者必有特色,金烏訣本就以三足金烏為參照,根基乃五行陰陽劫法,卻也脫自金烏。
大日金烏體便由化形修源之術所成道體,其策略就是縱然普通妖族天賦不夠,若修行金烏訣有成,也能化作金烏之體,施展道術,形十倍之炎陽而無製約。
對於荒這樣的人族,卻少了天命一關,就是從妖化人的感悟,他乃人族,自然不用化形,可也缺了那般妖族天生轉化的修行。
都說妖魅善蠱惑,鬼怪好恐嚇,其根源便在此處。
不過倒也不是無法解決,許多修行變化之術者,以假亂真,再至假便是真,便是依循此法做出的補足。據聞有仙宮珍藏天罡三十六變與地煞七十二變,再合罡煞修行,可成大道。
荒的千麵魔象便是此類術法,雖暗韻劫數變化,根本還是接近化形之法,於是觸類旁通彌補金烏體的變化之道,卻仍有殘缺。
此時念頭一動,身軀輕若鴻毛,隨即“砰”地一下,整個人化作一道流火,形似火鳥,周身陽極流轉,暢快至極,金烏訣施展更是如臂使指,再無關隘。
片刻靈犀一動,方才感悟大日金烏,憑何火之源頭,蓋因本就極陽所化。
再一停滯,群火逆流,又幻回人身。
若細細感應,有道純陽之息盤踞胸前,當意念盡出,化作金烏影,直襲而去。而那核心陽極至純,正是藏在少陽令中的至陽神煞,此刻傾巢而出,與道法結合,更受入境影響,竟然成就一門神通。
此前荒早知少陽令中存有至陽神煞,此令乃金烏王留存,他一直懷疑其不懷好意,想不到恰如其會地抽離而出,鑄成神通。
這自然不是什麽天命,荒心裏清楚,必定和悟道子所說的寶物有關,隻是他查遍周身,也沒有找出任何不妥。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前一刻燃燈盡枯,虛空臨難,此時竟然勉強維係平衡,不得不說是一奇跡。
透過燃火胸腔,內中幽暗燃燈依舊,一股詭異陰冷的氣息蜷縮在其間,就像是即將引燃的火藥桶,隨時可能把他炸的四分五裂。而在其四周,隱隱漂浮著一團團黑色細絲,於虛空浮現隱匿,荒誕無物,又若有所現。
這樣怪誕的身軀,若是常人早就命喪黃泉,畢竟不成人仙,軀殼即是弱點。可這三方毒藥,竟生生凝合一起,湊成短暫平和。
劫命既燃,必定燒的是自身命火與運道,劫數隻是被推遲,而非抹平。荒修行金蟬深知此事,這般狀態不過飲鳩止渴,或許能讓他再堅持到梧桐澗,也總好過身死此地。
正當他思量間,一股腥風刮過,整個山澗都陷入莫名昏暗中。
黑焰也徹底飄蕩而過,隻是與之前不同,滾滾濃煙伴隨而來,本來山清水秀遺世獨立的仙境,頓時被烤的焦黑破敗,土地、山壁無一完整,光禿禿地留下熏黑的殘景。
呼入濃煙好似火在燃燒內髒,更隱隱有屍臭之味。
這般異象侵入極快,眨眼間就是百丈之距。更可怕的是,煙霧中窸窸窣窣似乎有東西襲來。
煙霧猛然探出,一具焦黑屍軀,失去所有水分,骨頭更是布滿裂紋,幹屍頭顱砰然巨化,撲向荒。
幾乎就是屍軀探出同時,荒也出手了。胸前火影聚成莊嚴巨鳥,雖然影像略顯模糊,熾熱更盛,完全壓倒濃煙,本來金色鳥目卻變得墨色般粘稠,瞬間將恐怖屍軀破碎。
卻沒有想象中的血肉橫飛,而是化作煙霧,再次縮回到那滾滾濃煙,遮天蔽日,望仙澗已看不清他物。
濃煙遠處又是黑影湧動,似乎有恐懼襲來。
看來虛空劫引道歿,終究還是產生了不可想象的詭異,凡是與幽冥牽扯,必為不詳,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剛剛看似神通小試,幾乎壓上身家性命。如今他體內燃燈、虛空劫、大日金烏體(或許有所謂寶物支撐),方才構成微妙平衡,故而也不敢徹底施展,隻是凝焰身前,頓覺身若寒冰,整個人有化無之象。
若是真的徹底施展神通,恐怕直接就會崩裂瓦解,到時候身魂盡滅,比那煙鬼還慘烈。
不過此神通倒是借用了虛空劫的些許威能,方才擊退屍軀,倒是另有琢磨。
暫且稱之為虛神焰!
虛空劫,至陽神煞,金烏影所化之焰,倒是各有千秋。不過劫難仍是懸頂之劍,取這名字也是時刻警醒,危在旦夕。
跨前幾步,幽影載身,其後濃煙漸去,倒是沒有追來。
他自然明白,此劫早已鎖定少陽之眾,而自己更是被侵入到本命燃燈之中,沒有追來隻是因為體內的劫數更重。
在離去最後一刻,他還是瞥了一眼剛剛被濃煙掩蓋之所,地上正躺著一枚被熏黑的令牌,材質上佳竟沒有徹底腐蝕,依稀能見到“太霞”二字,不由一歎。
十年苦修為聞道,無妄災劫紅顏枯。
任你是什麽仙緣道子,美人禍水,在這般大勢之下,都難以幸存。縱使勉強苟活,也步步小心,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
便如剛剛一幕,若非他晉升真我,縱使神通奇特,也會被拖得耗盡全力,打破平衡。或許化作濃煙中的焦屍,遺下“太苟”之痕,淪為過客。
可即使勉強掙脫,發現前路更是黑暗,所行所想不過大能之棋子,步步艱難。
玄陽子、悟道子何等人物,殺伐果斷、破釜沉舟,最終連累少陽徹底覆滅,更是被其師友算計,不得掙脫。
南疆四宮,哪一個不是聲名赫赫,能左右大局的勢力,卻也落得為他人嫁衣。
再往深究,三族大劫早有跡象,他不信那些聖人尊者沒有預料,可他們插手其中真的是盡得利益?
天地陰陽相伴,禍福相依,他依稀記得離開梧桐時那壓抑破滅的福地,以及劫煞與道相符,陰陽城奇異道人與他留下的話語。
愈是修行金蟬,愈是接觸劫難,便覺此世洪荒無盡漩渦,暴雨臨江,壓得生靈喘不過氣來。仿佛有一隻無形大手,在操弄著萬物,朝歸宿而去,無人可得掙脫。
“前往梧桐……”
衰弱的聲音愈發無力,如蚊子般細微,悟道子說完後便閉口不言,氣息已經衰落到極致,而少陽令黑色燒火棍的氣質愈加深邃。
看來金烏王所言的凡俗弟子,道統,有更深層次的意味。
無論怎麽看,金烏王在此次大劫中都顯得棋高一著。從大荒與其師尊金蟬子對峙,最終金蟬身隕,他借法殘存;一言少陽定數,如今仙宮破滅;明明對他不滿的徒弟摯友,終究還是妥協。自己更是隻能乖乖送還道統,完成約定,否則劫難臨身再無活路。
是,他可以如大荒那般拚死一搏,衝入濃煙一了百了,不受對方控製。可誰知少陽令是否還有別的暗手,或許會製造些麻煩,卻也不多,終歸他的層次隻能稱的上小麻煩而已。
無奈一笑,卻無有絲毫頹廢。
運轉燃燈,劫煞流轉,身周火軀猛地燃燒,連少陽令都被遮掩,更是聽不到悟道子那微弱之言。
這般做法加快劫數爆發,簡直取死之道。但荒雙目清澈,絲毫沒有癲狂之意,他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金烏王確實大羅翹楚,縱然身陷絕境依舊算無遺策,按理說他這般小角色就該反複掙紮,最後黯然認命,或許還能搏得對方施舍。
可惜,他修得是金蟬魔典,命是從金蟬子那裏硬生生奪回來的,不想也不願被當成拴著鏈子的狗,不論是大羅,甚至是天穹之上的那位。
金烏確實棋高一著,梧桐澗的劫數卻也不差,那無頭之象可不隻是恐嚇而已。
一路行來,見聞愈廣。雖然最終結局如金烏所預,卻難言盡善盡美。玄陽子妥協,三陽容歿,未必不是對門內居心叵測者的警告,若是心有歹意,想從中漁翁得利,恐怕未必能全身而退。悟道子寧願耗盡最後一絲道力,也要回仙宮取寶物,是為了他這個門人跨入真我嗎?恐怕不是,那麽針對誰便不言而喻。
這點點滴滴看似無足輕重的細微之事,當其匯聚成河,也能掀翻最穩健的船隻。而穿行在無數劫難下的金蟬,就是去發現以及利用他們,最終凝聚成足夠的風暴。
當然,外勢可借,終歸還是不足。
此番屏蔽少陽令,便是要加重籌碼,與壓在頭頂的泰山搏上一搏。
少陽之北,稍偏以西,凝華而出,有殿曰月,能對抗金仙的唯有金仙。
至於最後,也是他道心所依,那青衫遠去,不畏劫尊,莫非就沒有任何後手?
別說,或許以金蟬的傲氣,還真不屑於為他欽定的首席留那謀劃,也或許得他達到老人家的要求才能破局而出。
就算最差,也是說服自己的催化劑,邁出此步,這樣才能稱得上,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