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幕(五)
自少陽宮西方,本是一處略顯荒蕪的山地,卻少有人知曉,此乃鏈接法陣的陣腳之一,陽極陰生,化無之所。
一片昏暗之下,幾道金光閃過,狼狽數人堪堪逃出,正是烈尨真人及真陽子等。
回頭再望,整個少陽地界陷入詭異的陰冷,昏暗遮蔽無垠,完全沒有往日的仙氣繚繞,倒像是年久失修的古墓,充斥腐朽。
“或許百年之後,赫赫有名的少陽宮也會淪落成斷魂山那般亡地。”烈尨作為老牌地仙,哪還不知侵蝕來源。
斷魂山處少陽宮逆天而為,近乎全滅,更有那位傳說中的人物出手引禍,他消息靈通,已然得知,故而才下此論斷。
可比原因更重要的,是如何擺脫虛空劫數的追引。
從法陣逃出,便折損數位仙人,初時自以為黑焰固然強橫,卻也難傷仙體,可事實證明,此火無物不焚。更不同於陽極之焰所燃,而是虛實之化,若是修道日深者,難免聯想那琉璃淨焰或紅蓮業火。
不過畢竟是仙人之體,認識到此黑焰本質,不去硬抗,倒是有諸般手段隔絕,卻始終難以根除。
“此火怕是遵西方因果之律,以我少陽至寶祭奠,更是蘊有道歿之詭,故而凡少陽之弟子,皆難以逃脫。”
烈尨這番話讓餘下人瞬間變了顏色,在此之人哪個不是修行少陽功法,若是這般歹毒,便是滅門之舉。
“斷魂山那邊,師叔等人……”有人其實有所猜測,可這話還是一絲希冀,頓時氣氛陷入壓抑的寧靜。
烈尨一語不發,直到連仙人都難以忍受,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才望向遠方,歎道:“據我所知,斷魂山少陽一脈盡滅,仙魁及悟道師叔持三陽壓製道歿失敗。”
這結果宛若晴天霹靂,毫無預兆地轟在所有人心田,縱使他們有所猜測,卻也一時難以接受。
畢竟相比於在斷魂山經曆滔天巨變的門人,他們留守宮內,前些日子才見那浩瀚仙流啟程,仿若重現上古少陽之威,眼見他起朱宮,眼見他會眾仙,眼見他樓塌了。
更讓他們不解的是,仙魁明明沒有跟隨出行,可烈尨真人卻言之鑿鑿,那其中隱藏的謀劃,更是不為眾人所知,即使他們是門派中流砥柱。
其實別說門內人仙,縱然是烈尨這等地仙,在此前商議間,也未被告知仙魁執至寶暗中前往斷魂山。他自然知曉,前行中的少陽門人必定是什麽都不知的,多以為隻是又一次機緣而已。
仙魁所圖乃大,道歿道源之根,凡是地仙皆有所知,可縱使這樣玄陽子依然要破釜沉舟,縱然賭注是少陽根基。
金烏王失蹤,門內其實都隱有猜測,甚至有人預計最壞結果,便是這位金仙已然隕落。失去其庇護,少陽近百年來日漸衰落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可也未到山窮水盡之機。
任憑眾人冥思苦想,也想不通仙魁為何甘冒此險。
烈尨卻是少有猜測之人,之前為了安定軍心未曾言語,此刻也就顧不上那些了:“自老祖失蹤後,我仙門晉升天仙之機便斷絕,不僅如此,近些年來就連拔升地仙亦困難重重。”
大羅乃一門之基,天仙地仙則是仙宮之實,若是斷了傳承,恐怕數百年後便再無生機。
少陽傳自上古,曆經劫數,金烏訣更是於那位尊者所化,怎會……
想到此處,所有人不由一悸,想要抬頭望向夜空遮蔽的存在,卻又久久未能抬起,不由汗流浹背。
縱使月殿與少陽貌合神離,妖族漸漸有不睦之象,所有人也未曾敢想。畢竟洪荒三陽,從太古之初便立在那裏,乃生命之始,若是有個萬一,恐怕不僅是妖族大劫。
烈尨同樣搖了搖頭,猜測與事實或許隔著不遠,但結果天差地別。以西方之尊的手段來看,必定是坐實了某些結果,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不過這番天災,縱然對少陽影響巨大,也不是一朝一夕。仙門傳承斷絕另有蹊蹺,其中事由縱使是他都不清楚。而且以此前赤血穀荒壇的隱秘,必定有所圖謀,這一劫是注定之事。
縱然沒有仙魁這逆天之舉,怕也難得善終。洪荒界內,不反抗妄圖請人網開一麵,留條生路,換來的隻能是變本加厲的摧殘。恐怕玄陽子已知曉諸多,才冒險行事。
餘下諸人已麵無血色,縱使都是人仙翹楚,逢遭門派大難,也一時無計可施。況且致命危機還未擺脫,縱使知曉些許內情,也來不及遐想。
“既然是西方準聖出手,更與道歿相合,依托因果徹底鎖定少陽門眾,為今之計便有兩路可選。
一是脫離少陽身份,隱藏陽極功法。可也隻是臨時之舉,若必要之時還需徹底打散仙脈,道基重鑄。”
這番建議頓時讓人仙臉色大變,烈尨說得沒錯,既然劫數依托因果牽連少陽,若是和少陽脫了關係自然無礙。可他們都是修行少陽真法之人,一時隱藏不動用道法或許可以,哪裏有修者一輩子不施道法的。
不說荒郊野嶺麵對凶獸天災,修行有成者,無不心係大道,這就好比酗酒者不能飲酒,好色者自閹其身,如何辦到。於是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避過此法,讓烈尨談另一法。
“傳聞太古時期陰陽分化,尊者仿其道蘊製陰陽道寶,後不知何源分為兩部,其一稱為回陰,其二名曰溯陽。
陰者勾連幽冥,納月華為至,有通曉之能。
陽者暗韻乾罡,吐日精做筏,有達天之效。
可用溯陽幡重煉道氣,斷其因果。”
縱然在場之人皆為少陽門人,但論及這般隱秘之事,卻絲毫不知。可對於少陽背後那位,卻有所耳聞。
洪荒三陽自古而立,萬靈皆可見,其真目少有人知。縱使金烏王縱橫南疆已久,也未聽其多提那位,可知其神秘。
“陰陽合一,可覓帝尊!”
頓時所有人都看向角落中唯一凡俗,卻手握點點銀華狀似寶鑒的真陽子,回陰鏡便在其手中。
作為門派至寶,更是與陽極相悖,其掌控法訣曆來由仙魁一脈親自掌握。可赤應竟不知從何處掌握秘法,控製回陰擾亂大陣,方才導致如今災禍。再有玄陽子獨自攜寶隕落斷魂,縱使其為仙魁,可未知會眾人,也是釀成此結局的罪魁禍首。
若是玄陽仍在,其餘人縱有怨,也不會挑釁天仙之威。可如今玄陽已隕,少陽幾近覆滅,人心湧動,救命之物卻掌握在凡俗手中,頓時場麵有些寂靜。
正當有心人想要義正言辭時,烈尨此刻卻言道:“回陰鏡自成靈性,若是壓製或生異數,何況此寶曆來由少陽至脈統領,此時也該如此。
不過此幡卻在東海之地,也是月殿初始之所月宮。”
南疆妖族雖聲明鼎盛,卻也不是原住之民,正如金烏桑木有所生,月殿同樣有其隱秘,隻是世人多有不知。
“可那月宮神秘,相傳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海天一線方有一時之機,不說難以尋覓,萬一他們不願施救又如何。”
少陽如今破滅,下咒之人更是西方準聖,月殿也多有隱藏,對方憑何會願意冒風險來救他們?這是多數人的想法。
可也有聰慧者若有所思,看向那從前名聲巨大卻始終作為封印壓製的回陰鏡。
“陰陽合一,可覓帝尊!
若我們猜想為真,恐怕最關心那位的便是聖母。”
妖族二聖,元陽帝尊,月熙聖母(準聖果位),這幾乎不是秘密,如此一想,倒是合情合理。
再回看少陽,陰沉氣息越重,整個山脈都似乎要埋葬在黑暗中。
“諸位,隨我前往東海,尋一生路!”
說罷,便乘雲而起。
“此行東去,路途遙遠,我助師侄一臂之力。”
畢竟東海之行跨洲而去,縱使真陽子道法無雙,卻也隻是凡俗,倒也無錯。
可在其作揖謝過之時,低下雙目晦暗不明,哪還有對方解圍的感激,心中已是翻騰無數。
烈尨真人曆來苦修隱形,在門內地仙中都不顯其名,遠不如玄赤君、陽烈及其他長老的聲明。
可就是這樣一位岌岌無名之人,先是得知仙魁之蹤跡,再道破陰陽道寶之源,一步步將少陽眾仙引至東海。
斷魂山之事也就罷了,若是與其餘三宗有所聯係,或能得知消息,必定做不得假。可仙魁與道歿準聖之對抗,豈是普通人物能夠知曉的?
正如玄陽子為瞞天過海不願告知眾人,其縱然身死,也必定是天崩地裂道歿侵染之處,恐怕唯有大羅及天仙有資格打探一二。
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回陰鏡,此寶確實乃仙魁道脈所傳,可也未有過多敘說,陰陽合一同樣是上古傳聞。
隻是他曾問過師父,陰陽合乃天下至道,緣何拆分。
至今他仍記得當時的玄陽子,沉默許久,方才望向天邊月,渾身血紅,不確定地說道:“血月非月,回溯不容於道!”
這麽多年來,縱使金烏王執掌少陽,也幾乎沒有動用回陰鏡,隻是用它鎮壓門派根基。當它施展時,直接就將少陽毀的一塌糊塗,縱不是主因,也是關鍵。
赤應一屆凡人,又是誰交予他操控之法?除了仙魁一脈,到底還有誰掌握此寶之術?
局勢如此,最大的懷疑便是已逝的玄陽子,說不定這位瞞天過海的仙魁,還留下什麽後手,隻是發生異變。拋棄眾仙者不配稱魁。
真陽子收回懷疑目光,再次抬頭已回複首席之穩重,讓人看不出一絲動搖。
急忙避禍的眾仙卻沒有注意到,回陰鏡被收起前刻,月華隱隱灑落,緋紅一閃而過,瘋癲、詭異,無法形容的魔性,冷冷地視著他們。
隨後咕嚕一下,像是柔滑的眼球翻了過去。
真陽子低頭隻見寶華之光環繞的鏡子一動不動,便用綢緞包裹起來,小心翼翼。
手指纏繞間,竟然按壓而下,像觸在碎肉之上。可真陽似乎毫無發現,還將其貼在胸口,疑神疑鬼地看向烈尨。
黑焰群山身後隱去,再無過往光景,滿是蒼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