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落幕
玄陽隕落,道寶失衡,神龕連接的禁地刹那間生出詭異變化。
古宅窗戶慘白燈光忽明忽暗,隱隱有屍臭飄來,明明千米多的荒原,卻充斥著這股惡臭味,仿佛其中埋葬著剛死不久的屍體。
而其中封鎖它的鎖鏈,也寸寸崩壞,黑色神木亦變得灰白,仿佛一張遺照。天空中華麗的火紅雲蓋,變得愈發血紅,開始紛紛墜落,像是一場充斥血腥味的大雪,飄蕩開來。
隻有一身漆黑的地落站在池邊,一動不動。
“幽冥不空,心道為艱,你與我教有緣!”
仿若自說自話,可接下來亦是自問自答。
“當日河邊一擲,問心求真,不願根舍;如今吾族大難,希尊者言而有信!”
“善!”
此言既出,整個巫地核心都陷入朦朧中,幽暗再次吞噬一切,仿佛有甚可怕事情即將發生。就連漂浮的陰陽城中亦傳來聲聲鬼哭之音,若是在外界,這足以令無數仙人失魂奪魄,可卻未傳多遠,便消弭殆盡,陷入一片寂靜。
整個世界,靜、空,甚至無,一如河畔之初。
世稱虛空劫!
……
巫地這般異象,影響的不止競場內的世界,就連斷魂山也受到波及,本就昏暗的山峰,竟然刹那間陷入永夜般的黑寂。
不僅僅看不到光,還聽不到聲音,大聲呼喊卻得不到回應,甚至感受不到絲毫溫度,恐怖至極。
還未撤出法陣的人物,縱然人仙之能,也無法催動道法來點亮片刻,甚至愈是操控,心間愈是急躁,有魔意化生心田,恐懼徒生。
陣中之人自不必說,即使僥幸逃出生天,也有那一二散修,不知好歹貪心作祟,窺伺巫地幽暗,妄圖揣摩仙機,卻不知不覺中身後倒影更填幽深,生死難料。
與這等沒見識的不同,月殿仙魁作為最早撤出此地的人物,在窺見幽暗瞬間,便大叫一聲“不好”,迅速將落在陣外作牽製的門人收入法寶之中,隨後更是心中暗念三聲“太陰玄姹月熙”,頭頂頓時生出一盞明月,覆蓋周身。
樸實的月華與四周漆黑的幽深,仿若天塹,在無形之間竟然發出“滋滋”的響聲,不禁讓人心煩意亂。
仙魁更是二話不說,連許多月殿下了血本布置的法陣都不奢戀,轉身便走。
巫族那邊撤的稍慢一些,可畢竟是一族大能,縱然此番道源之爭莫名其妙地讓其損失巨大,可也不再斤斤計較,通知部落撤離。
可明明是自家聖地,又事先知曉訣竅,此刻匆忙撤退,讓許多實力人物紛紛不解。直至幽暗彌漫,還未曾盡退,黎道人初始還不知何物,可連他都施法艱難時,才瞬間想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怪不得少陽破釜沉舟,怪不得地落隻身入內,此刻一切緣由都清晰起來。”
他苦笑一聲,輕撫鼻梁,卻見高聳的鼻子忽然化作一枚古樸號角,飄於空中,隻見嘴上喃呢,縱然傳達不出聲響,那號角卻也發出“嗡嗡”地細微聲音,跨越整個斷魂山。
凡是蘊含巫族血脈之人,尚且與幽暗接觸不深者,片刻後化成一縷煙氣,順著號角之音逆流而回,收納至其中。
此乃心誠福臨之輩,若有那不知好歹者接觸虛空妄圖破法而行者,血脈氣海皆受汙染,初看道氣枯竭,再看空空如也,行屍走肉罷了,也就化不做那氣,隻能等死。
黎道人吹罷,同樣輾轉挪移,未等幽暗至深,便逃向山外。
與這些先知先得的金仙大能不同,一抹赤紅身影降臨在巫陣外,沒等他行多少路,周圍已被幽暗包裹。與常人不同的是,幽暗起於氣海之中,凡是金焰所化,就有細微深邃彌漫,不斷腐化道氣。
唯一不同的是,此人胸中一燈即明,縱使幽暗侵蝕,也隻是化作黑氣環繞,暫時奈何不得,卻讓燈火更為搖曳。
荒此刻想得不是這莫名其妙的劫難,而是眼前這漂浮黑木,與巫地內亙古神樹同出一源,且更為本質的氣息。
玄陽子附身的神木,雖然能承載三陽之火,更是溝通道源,看似強橫無比,卻如同無根之水,隻留下歲月賦予它的道痕,缺乏生命的氣息。
可眼前這一小截黑木,給他的則是另一種感覺。光是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亙古時代湯穀日升日落,一隻隻金烏飛天遁地,陽極精華初生之地,天地大道所承認的氣蘊,連他體內的金烏訣都莫名自燃,運行周天快了幾倍。
若是這些,縱然荒驚歎倒也不至於失神。真正讓他詫異的是,少陽令不停地旋轉,以及他心中玄之又玄的感覺,來得洶湧澎湃,以至於他脫口而出:“苦尋千般未成果,緣來眼盡咫尺間。”
神木扶桑,老金烏找的道統傳人竟然是他,也就是此次前往斷魂山的領頭人物悟道子,那波動氣息荒曾在遠處感受過,一摸一樣。
既然是少陽的大能,更是金烏王摯友,少陽宮門麵,那這所謂的尋找又有什麽意義?
至於真我境,一位金仙大能,又和凡俗境界如何扯上關係,這般人物縱使荒想破腦袋也是尋不到的。可偏偏,就在這巫地外,就在悟道子彌留之際,荒遇到了所謂的道統傳人。
“前輩,金烏王托我尋道統傳人,您就是他口中之人。”
荒縱然覺得奇幻莫測,依然開口對這漂浮的黑木畢恭畢敬,他剛剛才感受到,悟道子竟然境界下跌,生生從金仙逆轉,落至凡俗,甚至氣息還在回落,有化作枯木的趨勢。可即使如此,也不是他能放肆的。
那黑木忽地生出一道縫隙,虛弱卻似看淡一切地聲音響起。
“竟然是你!”
先是一番感慨,卻讓人難定語義。
“嗬,原來竊道者竟是自盜,玄陽心死如灰,此刻怕也隕滅乃定數。”
“虛空借源歿之根,布下此局,幽族引西方入世,看來元陽已黯,大劫將起!”
說道此處,才略微聽出唏噓,一種久懷希冀卻無奈的失落。
“可憐少陽海潮下石子,經久道統覆滅在即。可笑你堂堂大羅,更是陽極少尊,苟延殘喘任憑擺布,甚至連見我一麵都不敢。”
“也是,既然你算準此劫,便知我心緒,寧願舍這一身皮囊也要搏一生機,卻敗得如此慘烈,難免遷怒於你這始作俑者。”
明明是平淡的自述,卻盯著少陽令,冰冷的似冬日寒風。
悟道子氣息越來越弱,華光消散於無,荒卻始終沒有動作。
荒有一種隻屬於劫修的直覺,就是眼前不斷變弱的神木,卻蘊藏著一股毀滅之力,能夠把神奧的金仙至寶毀於一旦,其中包含著至陽之力的生機,同樣有著相反的東西。這股氣息,甚至是一切陽極的克星。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際,對方卻歎了口氣,舒盡萬年恩怨。
“也罷,你想借我道殼脫劫,想必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當年雲澗成道之恩,今日悟道子償還於你。可從此止步於道,遍嚐玄陽等人之苦,必是他日之果。”
荒還未反應過來,黑木便化作一道流光,附著在少陽令之上。本來金光閃閃的至寶,再次變得黑漆漆的,和當初燒火棍一般,而氣息也返本歸元,散發無盡生機,原來這才是它的本貌。
隨即心間微弱聲音響起。
“經此一役,神龕引動源歿,更受虛空引劫,少陽必有大禍,你代我回仙宮取一物,再去見金烏!”
此刻的少陽宮,不必多想,也是死地漩渦,荒糾結片刻,甚至生出利用燃燈強壓神木,回轉梧桐澗的想法,可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倒不是為了所謂的機緣傳承,或者其他,終究是一場道緣一份恩情,悟道子口中之物必定對少陽有益。
當時在神龕麵前,玄陽子是動了殺心的,可最終沒有下手,師尊的恩情已然償還,那為何沒有動他。不是荒身懷劫運,不是他蘊含異寶,隻因他仍是少陽一弟子。
麵對無法更改的命數,荒在他身上仿佛看到自己的身影。
玄陽子未言盡的話,其實荒已然明白。金烏王將他送至此處,就是有一半幾率要殺他,而刀就是玄陽的心念。殺了他如何能找到悟道子,如何帶回道統傳人。若是從前或許他會心生疑惑,甚至不明就裏,可經曆如此多,他早非當初。
所謂一葉知秋,身為棋子在沒有實力前就要觀察細微脈絡,一步步湊齊信息,明曉本質。
他自身重要嗎?絕對重要,對於金烏王來說為何選他來此地,甚至玄之又玄的避過大劫,獨自存活,這不是阿貓阿狗能做到的事情。
可又不那麽重要,若玄陽子將他殺掉,悟道子不肯施舍,任憑他是金蟬傳人,也不能將所謂“道統”帶回去。聽兩人言語,荒哪還不明白,所謂少陽之“道統”,最後也不過是應在他金烏之上。隻要有這位創立仙宮的金仙大能,少陽便在。
那荒就失去了意義,他持有少陽令所代表的,就是這份羈絆,若斬滅一切皆休。若存活,便有後續。
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間,荒卻沒了之前的憤恨,心中無比平靜,當窺清這點滴脈絡,荒似乎也愈發看清金烏王的麵容,不再有從前布局生死棋的玄妙莫測,不再有頭顱不安的詭異狡詐,他同樣有著被遏製的軟肋。
“為人為己,此物可助你延緩劫數,否則未見金烏,你怕是先要隕滅。”
直至荒下定決心,神木才再言一語,又是咫尺鴻溝。
荒望著胸中已達極致的燃燈,以及氣海內赤紅中的幽暗,一時竟再沒有恐懼與悲涼,隻是眼光更為深邃。
而此時,遠方月華浮現,號角聲起蠻荒,他於黑暗中踏在無人的乾位火陣。
少陽,或者說悟道子還是留了一手,以備不時之需,可如今十室九空,來的人盡數隕落,隻有他孤單上路。
再一轉眼,已是熟悉的山門重地,隻是漫天赤火,正焚燒著無盡仙宮,遠方驚雷赫赫,一時竟不知發生何事。
而天邊籠罩的山門大陣,已破碎如蛛網,不堪一擊。
整個少陽,宛如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