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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三陽(二)

  荒望著眼前這張幹枯、蒼老的樹臉,一時竟忘了出聲。


  麵對如此強大的氣勢,縱然他久經劫難,卻也沒有絲毫抵抗之力,心中更是明白,若對方真有歹意,那他今日必死於樹下,所以心境倒是慢慢恢複,變得再次鎮定。


  樹麵像是融於水中的倒影,時刻在挪移,雙目最後盯在荒胸口的少陽令和燃燈上,特別是少陽令,幾乎目不轉睛。


  “哈哈哈哈!”


  蒼涼的笑聲傳遍荒野,如同一匹孤狼,無奈而又疲憊,似受盡命運戲耍,最後的嘲諷。


  “師尊,師尊啊!想不到,想不到啊!”


  “不,我該想到的,是弟子愚魯了。難怪你說我精誠雖至,大道卻坎坷,該有此劫。”


  玄陽子似乎著了魔,緊緊盯著少陽令,似乎能跨越千山萬水,和遠在梧桐澗的金烏王本體對話一般,可少陽令卻絲毫沒有反應,隻是在荒胸中轉動不停。


  過了許久,玄陽子才看向荒,開口道:“劫煞通幽?此燈古怪不凡,能蘊含數種陰煞,更有道一統率。你同時輔修金烏訣與月殿真法,還絲毫不衝突,看來是真法之緣故。”


  荒想解釋,但還未出聲,就被其下一句話說的遍體生寒。


  “不管你是什麽身份,又或是哪些人的後裔,可此時師尊把你送至此處,就是……”


  停頓片刻,玄陽子似乎產生了些許猶豫,恢複他的行動。


  “前輩,我受金烏王之托,拜入少陽,乃尋一道統傳人。他言少陽此劫無可避免,必須留一真傳,但有愧重任,至今未得其人,而少陽令便是留下得至寶,用來辨別身份。


  至於道統乃修劫之輩,此行也是家師與金烏王商議之果,若有妄言,劫煞身噬。”


  正言語間,頭頂神龕卻發出聲爆,轟隆作響,鎖鏈愈發漆黑,難以明辨。


  玄陽子未見動容,繼續說道:“此地集三歿與源,天機混沌,我也難辨真假,可其實無所謂。


  巫地八方,又分三道,每一處皆蘊含一絲巫族氣運,又受道源澆灌,得者可分潤先機。你曆經一道,又有少陽令牽引,故而冥冥之中與三陽相照,在此會麵。”


  說完,那古樹枝蔓將荒吊起,落於枝上,能清晰地看到三陽神龕得狀態。


  原本熾焰雄渾的至寶,此時已經被三方禁地壓製地有些黯淡,可每當邪異之息有所增長,黑木便飲道源,源源不斷地提供支撐,時刻壓製。


  可即使如此,三陽肉眼可見地勢弱,此消彼長下恐怕難以堅持。這也是荒心中最大的疑問,麵對三禁地,玄陽子憑何要做下這般逆天之舉。莫非真像他自說的那般愚魯?愚魯之人如何能至少陽仙魁。


  就在此刻,異變突生。


  黑木之上道氣翻滾,忽地湧入少陽令中,讓荒萬萬沒想到的是,玄而又玄的一種奇妙感覺自心頭升起,雖未有銘感,卻在刹那間就生出一直覺,“老金烏所謂的道統傳人就在此地”。


  但這怎麽可能,他言明所尋之人乃真我之下,除了他這般受少陽令加燃燈庇護者,其餘別說是凡人,就連人仙來此恐怕瞬時就會暴斃。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看到除玄陽子外的第二人。莫非老金烏所指傳人就是這位仙魁?可麵對這般大能,他又何德何能將對方帶至梧桐澗。


  “其實該想到的,師尊想要避劫重生,隻能靠他。但即使料事如神的人物,也未料到那人甘願舍棄神通大道,要為少陽搏一次生機。


  此樹古名扶桑,謂之神樹,日所出也。


  能禁三地,其實關鍵在此。”


  荒望向腳底遮天蔽日的黑木,心中已信了九分,扶桑之樹與日相伴,也是發揮三陽威力的最強導體,怪不得玄陽子敢如此作為。若神木乃修行有成,此刻腿了身軀必定修為大損,可也不在此處,又在何方?


  疑惑越來越深,荒卻不再多想,涉及到諸多金仙大能的謀算,縱然以老金烏的本事,恐怕也有遺漏。


  但不論如何,這萬事之源頭,便是少陽行險一搏,頂著巨大損失瞞天過海,借三禁地煉化道源,促使玄陽子做成此事的因由,恐怕才是一切之始。


  仿佛能聽到荒心中所想,身後再次傳來巨鳴。


  “大道之行,路阻且長。若有絲毫回旋之地,少陽何至如此決絕,隻因前路斷絕,懸崖漸進,無可奈何罷了。”


  縱然數目未動,荒卻感覺到所有桑木指向蒼天,跨越巫地,甚至斷魂山,直麵洪荒之頂。


  “元陽已暗,少陽何存?其他人或許隻是懷疑罷了,可我等修行金烏之法,對陽極最是敏感,如何還不知內情。


  所謂梧桐劫,少陽難,究其根源不過是妖族的那位天,塌了!”


  元陽!縱使未言身後果位,虛空之中已隱隱有赤火翻滾,仿若此名乃禁忌,不為天地所容。而荒之前遇到此番情景,更是心中驚駭炸響,禍端竟然源於此。


  怪不得其餘兩門敢對少陽下手,或許便是存了試探之意,而月殿竟無動於衷,或是自身難保。


  老金烏與梧桐澗聯係萬年無事,偏偏此刻曆劫,其中映射之事讓人不敢深思。


  “洪荒三陽漸暗,陽極有損,少陽金仙之路已然斷絕。不行此法大道與我等無緣,更何況幽族勾結外人,欲讓少陽承此次因果。既如此倒不如天翻地覆,我倒要看看他們是否能承下此業。”


  言語間鏗鏘有力,卻更含決絕。這等前路斷絕,四麵楚歌之境,才能看出仙魁之魄力。


  看來玄陽子確實未至金仙,隻是憑借秘法與神木暫時抵達此境,他想借道源衍化前路,為少陽開辟一條新道,談何容易。


  敢依托此事,算計少陽,又讓月殿不敢想幫,其身份可想而知。此時想來,老金烏在梧桐澗受劫,到底是不得以,還是故意避禍,倒是值得深思。


  之前他一直認為金烏受難梧桐,金蟬隕落不過是巧合。可後麵娥的潛質揭露,以及月殿種種行為,直到此刻玄陽子言談,不由感覺身陷漩渦,根本辨不清是非,前後望去竟皆是昏暗。


  仿佛有一張無形大手籠罩於上,操縱這一切。可事事又隻是端倪,想要掙脫卻倍感無力,不知行向何方。


  或許玄陽子是最早察覺到的,可天仙之身依舊無法掙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少陽走向衰亡,故而行此逆舉。


  唯一讓荒疑惑的是,他在此間又是什麽角色。沒有妄自尊大,自己不過通幽境界,縱然有些奇遇,卻也比飛蛾強不了多少。少陽此劫明顯是布置已久,不論誰出麵都難以力挽狂瀾。


  可既然身處此地,絕非一句機緣巧合能解釋清的。必定有著極深的淵源,金蟬道蘊是一分,金烏王怕也是一分,若想破少陽這句是萬萬沒可能的。可若是厘清思緒,不至於渾渾噩噩,任人擺布,倒是修行。


  此念既通,眉心金蟬微微凝光,心浮之意漸平。若是之前,或許隻會無奈悲憤,最後自感陷入棋局,心灰意冷。


  從梧桐之後,十年苦修,此刻卻感道行圓滿,通幽已畢。縱使身在棋局又如何,天地為爐,道心作筏,與劫運鬥,此稱金蟬。


  就在三陽神龕熾熱之間,禁地血腥腐朽侵染下,一道暗金之色自荒身周泛起,悠然自得。胸間燃燈猛地一亮,如寶華之光,隨後歸於平淡。


  這番變故讓玄陽子都始料未及,隨後大笑兩聲讚道:“蒼穹洪爐道何方?吾心安處渡真我。”


  “罷了罷了,快快離去,免得我意不決。”


  說完,荒便落在樹下,不見了蹤影。


  而此刻,無邊灼燒的大地,開始變得灰暗起來,整個時空都顯得有些模糊,讓人難辨真偽。


  樹目卻隻是望向天邊被火燒紅的雲彩,自言自語。


  “師尊,千年苦修,授業之恩,如今一並償還。


  你稱大道無情,我卻終究難舍,想必知我太深,如今才借這小子來鑒我心念,大可不必。


  吾百年化形,拜入少陽,曆經千秋,與仙宮共榮辱。我的仙道,便從踏上望仙澗那刻就已注定。


  風烈火熾,孤形而上,炎陽之火,生生不息,此為吾道。”


  遠方最後的火雲也漸漸消失,仿若陷入最深邃的夜空。


  那赤紅映照,可見褶皺樹皮下的彎曲,似點點微笑,舒坦,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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