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夢兆
笙魅枯骨之象生吞荒的身軀,濃濃黑霧不見天日,很快便把這神秘詭異的男子煉作薄皮,胸中詭燈閃爍幾許,終究熄滅。
即使她自認手段高超,亦不免詫異片刻。
望著胸前幽暗的骨珠,其中分明蜷縮著一道殘魂,淒厲吼叫不甘被伏,卻始終無能為力,隻得無能狂怒。
一切都那麽正常,她在動手前便察覺荒的不支,連番鬥法幾乎耗盡了對方的底蘊,若不是那燃燈神妙無比支撐著其身軀,恐怕早已油盡燈枯。
不說第一輪咒源來襲、酒池之爭,便已是陷死還生,更遑論與虛煌子神魂相爭李代桃僵,之後突破魚詭之池,縱然是人仙陷入此陣,怕也要隕落。
故而她絲毫不敢留手,借夢隱之機要徹底斬殺這礙事者。
白玉桌正是怨陣核心,縱然是集巫地之寶,又如何能生出人人羨煞的至寶,隻因其蘊藏著夢隱玄煞,能幻萬象。
當然,真真假假,此地龍肝鳳髓也不全是虛無,包括部分寶貝也確有其物,例如那行巫魂玉、赤珀古離九真丹,可凡俗之人難辨其虛實。
她此行最終目的,便是奪下白玉桌,此寶據說蘊含一絲先天之機,妙不可言,而通過夢隱更是有萬一機緣溝通其本源。
但巫地縱然封印無盡歲月,被她借陰陽詭物之劫混入,也不能妄行。須得有數量足夠的祭物來消耗其法,她再憑蠻靈之軀行那瞞天過海之策,竊取法寶。
可萬萬沒想到,修者中出了荒這麽個異類,竟然憑借自身看破怨陣,逼得她現身襲殺,此處漏洞即使殺掉對方,恐怕也不好欺瞞。
笙魅別無它法,焚山煮海的烈焰以及另外兩道詭異之息揭示巫地劇變,再拖延下去怕是整個人都要被煉成灰燼。
對!灰燼。
笙魅目光沿著自己雪嫩臂膀向下,越過凹凸有致身軀,看向胸前那串漆黑骨鏈,殘魂哀嚎依舊,卻冰冷無比。
若是平時她法力充裕時,吞噬一位通幽修者自然不會升起波瀾。可荒明顯不是普通的通幽,而且地麵熾熱火焰灼燒,其粉嫩玉足卻變得焦黑。
一切都顯得太正常了,合理地簡直無懈可擊,但她本身就不是合理的存在。
思緒剛生,那焦黑小腳就開始扭曲,生出道道冤魂,在哀嚎飄散。
望著那團漆黑扭曲的殘魂,笙魅的目光也漸漸淩冽。
魂欲劫煞(10),荒未曾探出她的陰煞,隻因常人以煞為法,她卻劫難已深,身軀皆為煞凝,骨珠能鎖禁生魂、抽剝皮囊如此輕易,皆因她已是半靈非靈。
這熾火乃至寶之焰,縱然煉體道行極高者也禁不住焚燒,但她的身軀本就非常,血肉不過是劫煞具化之象,何來焦黑?待得自身意念領會,外象便立刻轉變。
她頓時明曉自身處境,已然陷入夢境。
望著彌漫的熾焰,以及幹涸池底和精致白玉台,她之前竟然看不出絲毫破綻。若非劫煞本源之故,恐怕那一絲靈覺也會慢慢消散。
笙魅能察覺到,自身的警惕正在不斷下降,也就是說真靈在無限地融入此虛幻之界。這不同於普通夢術,必定是高超的道家法門,待到將入夢之人懷疑徹底消磨,此界就溝通魂靈,身滅即道滅,救無可救。
這必定不是夢隱之能,明明借助項珠……
再低頭看了眼脖上痕跡,哪還有什麽幽魂骨珠。直到此刻,她心中更是驚異,連最關鍵的記憶都暫時遺忘。
恍惚間,四周熾焰更加炎熱,燥意愈濃。
她確信是破了首次入夢牽引,可為何還是陷得如此境地?最後那張癡呆受困的相貌徐徐浮現,笙魅不由恨恨一咬,頓時恍然大悟,竟然在刹那間就著了道,可他又是如何辦到的?
當然,擺在她麵前最關鍵的是,如何脫離夢境。
否則隨時間消逝,縱然她有通天本領,都要陷在此中,更危機的是,身外所處之地同樣險峻,根本不能久待。
於是,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將手扒在豐碩之間,尖銳指甲像是利刃般切開胸膛,從中生生抽出一根金黃細線。
此次自殘,卻與之前皆有不同,笙魅麵目疼痛難忍,更是扭曲至極,好似靈魂被撕裂一般。
而那細線更是不凡,笙魅兩指扯住一端,其食指輕壓其上,玄妙之意已然盡出,宛若天籟,卻又似九幽哀嚎,連之前分毫未損的高台都承受不住,削掉一尺石土。
指尖更進一分,右手向前挑動,靡靡之音不絕於耳,好似男女耳鬢廝磨,喘息連連,愈來愈急躁,卻連那神龕真火都退開一丈,呼嘯著化作一道火圈,圍繞四周。
可她卻猶未滿意,竟然連本命之寶都奈何不得夢境,須知以她的實力,祭出此寶對敵即使人仙都有暫魅之機,莫非真要彈奏那魂欲後曲,卸命搏劫?
手指微微後壓,金黃細線已呈彎曲之意,而誘惑之音逐漸低沉,嗔怒怨恨峰巒疊嶂,可與此同時,她那白玉胸脯好似蛛網似地開始碎裂,顯示出此曲代價之大。
望了望身周火海,心中遂下了狠心,縱使代價頗大也需行事,若此趟行走取不回白玉桌,想到陰陽城中那詭異笑音,不由肝膽俱裂。
她正要壓下手指,彈奏後曲,眼角忽然瞥得腳底紋絡,本來芊芊玉足粉嫩無比,此刻卻變得灰白僵硬,像裹了一層石粉般。
可正是這番變故,讓她恍然驚醒,指尖回溯再不願後壓。
恰在此刻,風助火勢,一聲沉悶鳥聲自背後響起,熾熱到極致得火焰化作一道劍光,從其後腦直貫而下,“砰”地一聲釘在高台之上。
笙魅便蜷著身子,雙腿跪下,小巧玲瓏的嬌首叩在地上,金色劍丸由虛化實,其上不停有黑氣冤魂纏繞,飛散無數。
而在那光滑背部,壓著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子,其胸膛上詭異燃燈剛好抵在笙魅後心,手上握著吞吐熾焰的劍柄,不是荒又是誰。
荒手握幽影一動不動,身下美人伏誅,沒有絲毫旖旎之感。這可不是什麽香豔場景,而是生死之爭。
幽影劍釘住的便是笙魅金線起始,更重要的是其胸膛燃燈如同一棵落地生根的老樹,死死壓住對方氣海,徹底切斷其術法之能。
荒胸中燈火搖曳不停,隨時都有可能熄滅。但他依舊行此險事,實在是不得已為之,隻因不如此他根本鬥不過眼前這位詭異的劫子,要麽是他燈滅人死,要麽就是對方先被三陽之火煉化。
之前被邪音驅逐的火焰,再次席卷而來,更是因荒的金烏訣燃燒的更為熾烈,即使以他的金烏之體,也漸漸變得渾身通紅,不停地冒出細焰,此乃物極必反之象。若是再這般下去,恐怕其金烏之跟腳就要大破,到時候充盈陽極必定頃刻間爆發,將他炸的粉身碎骨。
可比他還糟糕的便是身下的笙魅,那層粉嫩肌膚早已褪去,模糊人形的一團血肉正發出“滋滋”的響聲,團團黑氣剛一離體便被納入燃燈中,無可逃躥。
笙魅雙目怒睜,看著眼前穿過的劍光,卻依舊不瞑。
終於,荒開口了。
“借夢隱玄煞,吾於夢中通幽,悟得浮生凝月上闋之夢兆、夢占之法。既然被你借此引入絕境,便將計就計算準你必襲來,在接觸刹那引你入夢。”
縱然不能動彈分毫,笙魅依舊驚詫異常。
她知曉荒身上有古怪,之前少陽之法與月殿玄術皆為所用,打破陰陽之斥,簡直匪夷所思,可她萬萬想不到對方能借夢隱在其中悟道。
何況夢隱不是無主之物,除非怨陣……
回憶起那歌謠與枯骨,笙魅宛若醍醐灌頂,虛虛實實,不愧為玄煞第五,那英靈竟然能於夢中顯聖。
“真真假假,想必你也料到了。
初始確實將你拉入夢中,可在你識破幽珠刹那,便已出夢。你未能察覺,隻因我吞下那白玉桌上的赤珀古離九真丹,卻並未化作修為,隻是短借金烏之體操縱陽火,幾近與夢中一致。”
這番作為換了普通人自然早已被真丹中的熾焰煉作塵埃,可他目前全靠燃燈吊命,六翼輪回訣與劫命燃燈形成一種詭異的平衡,寶貴無比的丹藥被用來強行控火,勉強施展。
其實兩人都明曉,夢中的潛意識剝離才是關鍵。笙魅自從發現荒能短暫影響她的記憶,心境便不再高高在上,有些亂了。她急於破障便是認為若這般此消彼長下去,自己會漸漸沉迷夢中,再無法返回現世。
此思確實無錯,卻高估了荒的道法。任憑他天縱奇才,借著自身天外之魔不受虛幻的神通,又加持了金蟬妙法,方能勉強通幽修成浮生,夢兆之機隻能在初始嵌入一絲,讓其暫時遺忘入夢之景,卻也不能再多影響分毫。
畢竟是一位真我境劫子,對各類危險都極其敏感。
可也真是這份敏感,斷送了她的生機。
同修劫煞,荒再清楚不過,那種時刻死神在耳邊吹氣的心悸。若無所顧忌或許哪天就死得莫名其妙,可若小心翼翼就會疑神疑鬼,說是洞悉劫難,可天道難測,凡人如何能輕易察覺因果,隻能靠著心間那一點靈犀,來提前避災。
夢中之災貨真價實,若她不全力以赴便要道隕於此。可偏偏荒放開她需要盡力破解得虛境,利用對方延後的感知,逼出笙魅底牌。
而正是本命之寶的使用,更是限製了她的功法,使其短暫時間內大損根基,才能讓荒得手。
環環相扣,缺一不可。若是其中稍有差池,此刻身死道滅的便是荒。
當然,破解夢境還有一種方式,便是死中求活。笙魅以本命奏響後曲,就是存了這番破障之念,若真是如此那就免了荒親自動手。
可笙魅畢竟劫子,分寸不對便心生警兆。那無意一瞥,自然不是恰巧偶然,正是他們這類時刻伴隨劫難之人的天生靈敏。於是荒也沒存這番坐享其成的念頭,在其未查之前便先動手,絕了她一切生路。
這短短幾句話卻如放開了勒在她脖上的繩索,徹底擊潰她的理智。
熊熊燃燒的烈焰將笙魅燒幹,那雙晶瑩剔透的美眸也漸漸變得灰白,失去神澤,像是凸起的球形印記。
在真火焚燒下,那誘惑的身形消失不見,化作一人之長的半梨型玉石,一根金黃長弦貫穿頭尾。
再過片刻,眼見無所遁形,那石麵上忽地顯出一張美靨,梨花帶雨千嬌百媚,笙魅化出真形,荒卻紋絲不動,縱然他的身軀已經像碎裂陶瓷般。
最終,那嬌媚容顏露出無盡怨恨,還有最深層的恐懼。
“啪”地一聲,金線繃斷。
荒等了須臾,直到石麵碎裂,他才堪堪起身,而那玉石徹底失去了反應。
於是他抽出金弦,將其放入燃燈炙烤。
被真火煉了許久的金弦,在放入燃燈刹那便轟然作響,充斥著無數欲望之音。
魂乃三性,魄分七體;
念自胎凡,劫生有欲。
那無邊聲響最後化作糾纏不分的絲麻,落在燃燈四周。
可就在最後,那金弦宛若細蟲,狠狠用尾巴鞭撻荒的胸骨,留下一道金色印記,隨即便被燃燈燒滅。
荒本就難看的臉色頓時變得發紫,可他顧不得此事,拿起行巫魂玉,便跳向原本的酒池底。
三陽之力已至盡頭,萬物皆燃,天地皆為熾焰。
再不走他就真成了少陽最憋屈的金烏之體。